贾政不可谓不是个“勤勉”的人。 这不,才辰时末,他都已经从部里回府来了。进门便召集人等,要商讨省亲别院复工的资金问题。 在书房里还抱着被子睡觉的贾琏听见小厮来报,抬眼瞄了一眼自鸣钟。 靠!这他奶奶的还不到上午九点,贾政同学都已经从单位打卡回家来了? 你老人家上班的效率可真高! 摸鱼能摸到这个水准,要不你在工部上了十几年的班,怎么就只从正六品工部主事,凄凄惨惨升成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呢? 估计能这么死干着不升官的稳健水平,也就只有看门大爷能跟你称兄道弟了。 说起那个什么“贾氏宗族省亲别院项目部”的会,贾琏是真不想去。 你们个个都是长辈,个个都是能人,个个觉得自己是大拿,那你们自己折腾去呗,叫我干吗? 贾琏一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就说我已经去衙门了。” “可二奶奶已经替二爷回了,说二爷过会子就到。” 靠!这个王熙凤,拆台专家。 贾琏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这才想起来,传话的人不知道他住在书房,所以应该是直接去上房了。 而王熙凤怕影响她自己的面子,自然不肯跑来问自己,于是就替自己答应了。 唉,这个女人,永远是把她自己的利益啊面子啊摆在所有一切的最前面。 . 贾琏打着哈欠赶到荣禧堂后的小厅里的时候,“贾氏宗族省亲别院项目部”的会已经开了一会子了。 居中而坐的贾政面色凝重,手里来来回回地拈着自己的黑须,似乎正聚精会神听着赖大将账本上的内容一项一项地念出来。 贾政右手边的椅子上,眼圈发青、腰酸腿软的贾赦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一看就知道,他昨晚一定又经历了一场硬仗接着一场硬仗。 一向也不惯早起的贾珍也强不到哪儿去,身子坐得笔直,上下眼皮却是一直在打架。但他毕竟是族长,这点颜面还是要的,只好命人送来一杯浓茶接着一杯浓茶。 今儿运气最好的是贾蓉,昨儿夜里是他当夜班,得到将近中午才能回来,完美避开了今天的会,不用受这份儿罪。 贾蔷也不想来,可怕惹贾珍不高兴,只好可怜巴巴地坐在贾珍身后。此时他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只想着那个会唱戏的女孩子。 被迫营业的贾琏早就知道那破账本上早就被他们做了假,听这玩意儿纯属浪费生命。但既然来了,便瞧着贾政发呆。 贾政自认为是个“素性潇洒的谦恭厚道君子”,喜爱风花雪月,一向看不起俗务。 在这点上,小圆脸儿跟他爹简直就是一个德行,爷儿俩都是“不爱读正经书”和“不爱做正经事”。 但区别是宝玉有贾母护着,可以明目张胆地“不爱做就不做”,而贾政人到中年,必须扛起家业,所以他只能选择“不爱做就装做”。 就好比现在,贾政就是在“装作”认真地听取了相关工作人员进行工作汇报。 其实,他心里在想的,是今天会后和那群清客马屁相公们清谈的时候,是聊一聊君山银针的名字由来呢?还是聊一聊围棋的棋子为什么会选了黑白二色?抑或不如先提前探讨一下省亲别院的匾额楹联用什么字体? . 赖大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念着账本,念了个没完没了,仿佛是个哄孩子睡觉的老嬷嬷一般,极有耐心。 首先被哄入梦乡的,是贾赦和贾琏父子俩,睡着顺序几乎不分先后。只不过一个是左手支颐,一个是右手支颐,父子俩睡得像一对儿石狮子。 贾珍坐得笔直,却早已眼神涣散,从始至终也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父子俩已经进入了熟睡状态,不多时之后,贾珍的鼻息渐重,渐渐成为轻轻的鼾声。 贾蔷在听见他干爹轻轻的鼾声之后,便也立刻化身柳梦梅,在梦里去与心爱的女孩子相会于牡丹亭畔了。 只有贾政,早已练就了多年开会充耳不闻的神功,从始至终听得聚精会神,面色凝重,手里来来回回地拈着自己的黑须,却不知自己是唯一一个还没有被赖大哄睡着的。 赖大偷眼看了一圈,心中暗笑,他跟着贾政多年,早就知道政大老爷其实早已进入“神游天际”的状态,此时他跟睡着的这几位,早已没了区别。 .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正午时分,贾赦准时被自己饿醒了。一睁眼,正看见对面正襟危坐的贾珍半张着口,里面不仅发出着鼾声,而且嘴角还淌出一溜儿口水,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贾琏、贾蔷都被这一声“哈哈”瞬间惊醒,贾珍随即也醒来,登时自觉失态,赶忙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来装作咳嗽遮掩,其实是在擦口水。 贾政被咳嗽声惊回神,才发觉赖大竟然还在念账本,便问: “念完了没有?” 赖大恭恭敬敬答道: “回老爷的话,才念完七本,后面还有七本。” 贾政咳嗽一声,正色向众人道: “这也念了七本账簿了,请诸位说说,都听出什么问题来,也好看看工程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众人一番推让,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贾政又道: “如今已经七月了,距离工程开工已经半年多了,工程还没有建成,可官中的钱差不多是花净了。 今日叫大家来,就是看看账上出了什么问题,看如何还能想法子再紧一紧手,好歹能让娘娘的省亲别院赶紧建起来。” 众人又一番推让,照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贾政忽然拍桌大怒道: “你们都没有法子,却叫我有什么法子? 逼得我狠了,我也不要这冠带家私了,不如去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罢了!” 贾珍见闹得不像了,只好硬着头皮道: “上回请诸位去我们东府那边的时候,我就说过,既然娘娘省亲的事情不能等,这园子还得建,若是实在逼不得已,舍几间铺子就舍几间铺子。 那铺子本就是祖宗留下的,娘娘省亲也是给祖宗脸上增光添彩的事情,祖宗怎么会不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