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含笑瞧着裘世安,并不说话。 裘世安便接着说道: “皇上给大人此行加了个“江南巡抚”,按照旨意上说的,要“巡行江南、安抚军民、事毕复命,即或停遣”,虽说也和顺天府知府一样都是三品,可这是个“清吏治、肃官邪”的都察院宪衔,背后的意思可不小啊。 日后若想升节度使、观察使,那都得有都察院的履历才行。 由此可见,小老弟的前途无量啊。” 贾琏赶忙客气谦虚一番,顺便又敬了两杯酒。 裘世安吃得舒坦,又继续道: “小老弟啊,你此番得了这个“江南巡抚”的头衔,那你这一趟扬州姑苏,就变成了京城大员临时被派出京去巡行纠察。如此一来,你之前在扬州清缴盐商的事情,就算彻底是名正言顺了。 林大人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小老弟是皇上选出来的千里马,都是圣眷正隆的人呐,日后也少不得提携提携在下我啊。 皇上旨意里头连夸小老弟协助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发现了两淮盐政上的漏洞,又给国家追缴了巨额税银,此番是特命让小老弟亲自押运着这一大笔银子返京,又命总督漕运部院配合押运,这一到京里,皇上少不得还有嘉奖赏赐,小老弟这回可是里子面子全有了。” 人家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贾琏自然不能“给脸不要脸”,赶忙笑道: “这是皇上的恩典不假,可也须得有裘大哥这样的贵人来传旨不是? 如今咱们在扬州,那自然是让我姑丈做东道。 等回京之后,裘大哥要是看得起我,就常来我家里赏光赏光,我那里旁的不如宫里,几杯水酒还是出得起的。” 裘世安听了这话,更觉贾琏是个极为“上道儿”之人,才刚刚二十的年纪,却已经是办事精明干练,说话滴水不漏,人又生得出类拔萃,这样的人物,自己能提前与之攀上交情,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于是哈哈大笑: “我就爱听这句‘裘大哥’,以后少不了叨扰小老弟。” . 酒宴一直吃到了下半晌,裘世安起身道: “真真儿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可偏偏我还得赶去总督漕运部院传旨,公务在身,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总督漕运部院衙门在南直隶淮安府,乃是漕运总督的驻跸之处。 漕运总督的全称叫做“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除了管理运河沿线的漕运行政事务之外,也兼掌漕运军务,乃是正二品的大员,更是出了名的肥差。 漕运衙门管理的粮船就有上万艘,船工水手、漕运官兵共有十几万人,更有常盈仓、常平仓、预备仓和庄仓若干,下辖仓储、造船、卫漕兵丁又有两万余人。 除此之外,漕运总督还有亲辖的武装部队和水师营,被称为“漕标”,包含本标左、中、右、城守和水师七营。 正因为漕运总督虽是文官,却又能够亲自领兵,故此,漕运总督的尊称可以是“漕台”,也可以是“漕帅”。 能做漕运总督的人,必须是极得皇帝信任之人。 裘世安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妨好人做到底,便笑着告诉贾琏: “如今的漕运总督不是外人,乃是忠顺王爷的大舅哥高启功。 皇上亲口说过:高启功是个牢靠人。” 贾琏心中一动。 牢靠人? 忠顺王是死命抱住皇上大腿的,所以皇上才说忠顺王的大舅哥是牢靠人吧? 这回,不妨让我来试试深浅。 于是贾琏皱了眉,低头不语。 裘世安见状,知道这当中有事,便问贾琏缘故。 贾琏长叹一声: “只怕这趟回京,未必会顺利。” . 却说裘世安果然是个好酒量,在贾琏那里喝了大半斤的“破坛香”,竟然走路都不打晃。 不过喝酒之后,总归是有些酒困,裘世安便也不再骑马,命扬州知府衙门给预备了马车,一路连夜赶去了淮安府。 第二日一早,见到漕运总督高启功,当众传了旨,自然也少不了一顿招待酒宴。 在宴席上,高启功和裘世安推杯换盏,也极是亲热。 二人渐渐说到了贾琏,高启功不由撇嘴道: “这个贾琏,如今在江南可是出尽了风头。 他人还没到扬州,就先跟盐帮勾结在了一起。 为了包庇一个贩私盐的盐帮女子,就当众杀了我漕军的一个千总。 此事我据实上奏的折子,皇上留中不发,我也没奈何。 但此事绝对没完,如此狂徒,我迟早还是要上奏弹劾。” 裘世安“噗嗤”一笑: “你那折子,皇上看了。 只是有人比你手快,早你一步就递了一本上去了。 皇上留中不发,倒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管而已。” “不想管?”高启功立时瞪大了眼睛,放下酒杯道: “当年贾家一门两国公,手握重兵,到了他们儿子辈上,贾代善和贾代化还各自把持了京营节度使的位子十几年。 直到贾代化病死,他们贾家见自家无人习武,又将他姻亲王子腾弄在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上,一坐又是十几年。 若不是皇上英明,日前断然将王子腾升迁为九省统制,否则这京畿地区的兵权还不知多久才能收回来呢。 贾家如今虽已经不掌兵权,但他家旧日的人脉还在,且他贾家一向勾结着北静王,从太上皇到皇上,不都是一向以压制、分化贾家为策略么? 怎么如今揪住了贾琏杀人这么个把柄,反倒不想管了?” 裘世安故作高深地一笑: “一个贾家算什么? 你也不掰着手指头瞧瞧,他们贾家那些后人,都是什么德行。 那起子没出息的玩意儿,皇上并不在意,想收拾的时候,动动手指头就完了。 皇上在意的,是跟贾家撕缠在一起的那些人和事情。” “我担心啊,皇上要是再给贾琏升官,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贾家,只怕就又要死灰复燃了。” 裘世安将自己手里的酒杯,朝着高启功放在桌上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倒进自己嘴里,极为陶醉地咽下,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