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堂再次坐满了人。 唐雄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黯淡无光,看上去还十分憔悴。即便如此,他仍然把腰背挺的笔立,努力维持一个家主的威严。 唐门各房长辈悉数到齐,顾钦烽也受邀参会,并端坐在左侧首位,可见唐家对他何等看重。 经历那场恶战后,唐松需要闭关恢复元神,此刻唐雄背后只有唐锦一人。 至于唐柏,他正跪伏在大厅中央,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浸透。 唐雄冷冷地盯着这个儿子,目光比刀刃还要凌厉,恨不得要剜下他几块肉。 “是你给我下的毒!” 唐雄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唐柏未作回应,算是默认了父亲的话。 其实凶手并不难猜,准确来说只有唐柏一人有嫌疑。 唐雄身为唐门家主,时刻肩负着千斤重担,平时对待膳食极为谨慎,每一步都不能偏差分毫。 然而今天早上,唐柏竟一反常态的给父亲沏了杯茶。唐雄虽然多疑,但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头上。谁料千防万防唯有家贼难防,真正能谋害他的,只有最亲近的人。 可即便到了此刻,唐雄仍不愿相信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但唐柏的表现已经给出了答案,他不相信也得相信。 唐雄缓缓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质问一句: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换来的不是沉默,而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狂笑过后,唐柏猛地抬起头,大吼:“你问为什么?我倒要先问问您老人家!” 他狠狠地望着父亲,咬着牙道:“同样是儿子,为什么你只看重大哥!明明我的资质远高于他,你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你不遗余力的栽培他,连唐门绝学「雪落人间」都肯传授,这对我来说公平吗!为什么?难道只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几年?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唐柏越说越激动,脸上竟暴起数道青筋,似乎要将压抑多年的怒火尽数倾泻。 唐雄的神色却有了一些微妙的松动,他的嘴角不觉颤动几下,想要说话却迟迟开不了口。 坐在唐雄右手边那位老者缓缓起身,此人乃唐雄的三叔唐准,论辈分在唐门首屈一指。 他见唐雄有口难言,便接过了话锋。 “我们唐门是传承千年的武林世家,虽不能与帝王家相比,但也需遵从长幼尊卑,否则必生大乱。你大哥身为长子,一出生就要扛起继往开来的重任,你爹自然也要更看重他一些。” 唐准话音刚落,坐在他身旁执法堂长老唐冰拍案而起,斥道:“你三爷爷说的一点不错,我在替他补充几句。你大哥虽在武学天赋上略逊于你,但论忠厚仁义却胜你百倍!由他来继承你爹的衣钵,唐门才会在武林中屹立不倒。而你这个不忠不孝之人,只会带领唐门坠入魔道!” 面对两个爷爷的训斥,唐柏未发一言,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不屑于回应。 唐雄稳住了心神,问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你对我早有怨恨,这次和白虎堂暗中勾结,也是谋划许久了吧!” 事到如今,唐柏已无畏惧,他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没错。一个月前金显峰就派人找过我。我们约定好里应外合,事成之后由我出任唐门门主,代价是今后听从白虎堂号令!” 唐雄并未动怒,而是冷声追问:“你既然已决定出卖唐门,为什么不直接毒死我,反而刻意减小用量,留我一条性命呢?” “因为......你是我爹,我从未想过杀你,我本想登上门主之位后,侍奉你安度晚年......” 话未说尽,唐柏眼睛一闭,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该说的话,孩儿已经说完了,您老人家动手吧!” 唐雄不觉眼眶泛红,但神色依然坚定,颤声道:“四叔,宣读唐门家法!” 唐冰骤升而立,朗声道:“勾结外敌,危害唐门者,死!” 仆人端来一杯酒,唐冰拾起酒杯走到唐柏身旁。 “柏儿,四爷爷送你最后一程!” 唐柏一把夺过酒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随即狂笑一声:“唐门之酒,天下至甘也!” 话音即落,那副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七窍齐齐流出黑血。 唐雄全程紧闭双眼,唯有两行泪水从脸颊划过,在座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落泪。 第二天清早,太阳照常升起,天空依旧蔚蓝如洗。死去的人已如星辰般隐没,活着的人还要继续面对这个世界。 唐柏之死对唐雄打击极大,本就中毒未愈的身体再次雪上加霜,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幼子唐林最得他宠爱,却不幸英年早逝,每每想起此事他便心如刀绞。 如今到了垂暮之年,又遭丧一子,他这白发人怎能支撑的住。 万事尘埃落定,唐雄也开始反躬自省。今日之祸到底是唐柏咎由自取,还是另有缘由,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过去几十年里,如果他能对唐柏更公平一些,更重视一些,是否就能避免今天的悲剧?唐柏的偏执性格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后天所熏陶?人之初,究竟是善是恶? 心中一团乱麻,唐雄再也不堪重负,他需要闭关修养一段时间,唐门事务暂时交由唐锦打理。 闭关前,唐雄将「雪落人间」图谱以及独门心法「傲寒诀」交到唐锦手中,他对这个长孙寄予厚望。这个青年才俊的天赋远在唐雄唐松之上,甚至可与唐冲相媲美,日后定能扛起唐门这杆大旗。 此事过后,唐铮唐钊二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哀于父亲之死,更担心父亲之罪会牵连到自身。但唐雄没有再做株连,只是派他们守卫摘星楼,以此磨练一下这两个纨绔子弟的心性。 整个唐家堡,只有唐铃一切如旧。要说有些许忧伤,也因挂念爷爷的身体,对唐柏之死她并无太多悲痛。 因为唐柏父子一向待她不好,唐铮唐钊兄弟更是视她为异端,她对这个二伯自然也没多少好感。 总之,逝者已逝,生者徒悲。凡人皆有好恶,唯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