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泽道人闻言,连连弯下腰作揖道:“幸亏有主公在此,险些被那厮发现,想不到竟能在此遇见他。” “遇见又如何,若不是留他有用,早就让他父子相见了,苏千计可有消息?” 泷泽道人不敢分神,连忙回道:“回主公,贫道见了这黄羊几次,据他透露,近日以来三长老屡次相聚,但相商何事,就连他七舵主也是不知,听黄羊的意思,恐怕三妖对七舵主也不是尽信。” “哼。” 黑衣人轻哼一声,以作回应,泷泽真人不做停歇,又道:“虽然三妖密谋不知,但邱骞为首,七舵主共聚了几次,苏山羊旁敲侧击,从邱骞那问出了些许消息,据说狐族潜入人宗奸细已有暴露,火狐长老大有恼怒,欲收回族人,另外若他猜的不错,三妖...三妖...” “无妨,说便是。” “是。”泷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三妖恐怕不会听信主公,他们定会为防主公临时倒戈,而藏有后手。” 神秘人不见动作,沉闷出声道:“嗯,这倒是应当,邱骞八盲是金蟾的心腹,怨溪又青睐蝠仑和鸣十三,火狐除了狐族谁也不曾亲近,剩下几舵主自是怀疑的对象,既然如此,苏千计便不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告知与他,莫要再打听,不然邱骞心中生疑,小命不保。” 泷泽连忙点头:“泷泽自当尽快劝解苏千计。”想了想,泷泽又问道:“主公,苏千计不能得知要秘,那这三妖若真有什么杀招,人宗岂不危险?” 神秘人轻笑道:“危险?就算妖宗没有后手,人宗也是危险,危险又如何,与我有何干系?人妖相斗,只要保住于我有用之物,孰赢孰败,到头来还不是为我所用。” 泷泽道人心中骇然,被神秘人的杀气压的浑身湿透,但想及私事,始终硬着头皮又开口:“主公,泷泽...泷泽斗胆,苏千计修为原本就已是一流,主公又赠他妖典,届时大战,他足有保命的实力,可...可主公,泷泽修为低微...这...主公,泷泽跟随主公多年,倘若死在那天,今后就没法伺候主公了,泷泽不舍啊!”念及到此,泷泽真人长脸一挤,竟要哭泣。 神秘人转动了下身子,寒光盯着泷泽真人,泷泽跪在地上,虽未抬头,但感到了深深凉意,夺眶而出的眼泪也被吓回,不敢再出声。 “哼,贪生怕死,当年选你,便是看中了你这贪生怕死的性子,起来吧,一切照常行事,保你不死!”神秘人声音传来,泷泽道人闻言大喜,又是几个响头磕在地上,泥水沾满了额头,待他抬头望来之时,静谧的山林哪还有别人的身影,泷泽缓缓起身,又四周环望,谨慎的离去。 黑夜将至,不知名的山林中,参天巨树比比皆是,一声雕鸮懒叫,七道黑影四窜,惊扰了回巢的鸟儿,巨树下一人多粗的洞口,空口朝下,深邃无比,往下行去,内有乾坤,火盆紧密,照亮了这别有的洞天。 人宗算计的三妖,各有一位,安稳的坐在这洞天中。过了良久,怨溪猛的睁开双眼,道:“都走远了。” 火狐妩媚的站起了身子,自火盆中拿出一块燃烧中的炭火,笑道:“离那日子愈发接近,跟他七个还不说吗?若再迟些,他们恐怕练不成吧。” 金蟾长老瞥了一眼火狐,沉声道:“虽不及我们,但他们也是数百年的一方妖王了,若这等事都办不了,倒不如直接向人宗投降算了,哼!” 怨溪见此道:“金蟾师叔莫要动怒,火狐也是为了我妖宗着想,这样,再等两月,让他们各安顿好舵中事宜,选一日子,待传授七舵主法诀之后,让他们七舵主互相监视,同住玄泥地宫,这样,既能有足够的时日让他们修习,又能避免此事外泄,师叔,您看可否?” 二妖一听,纷纷点头,金蟾道:“这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依怨溪所言。” 火狐将火光扔掉,又笑道:“还是怨溪哥哥点子多,只盼着那人不会临时倒戈,我等便也不用使这法子,可怜我妖宗数百年的积累,唉...”笑声转为叹息,寻常人见了,这楚楚动人之相,总令人不忍。 金蟾望见,心生厌恶,道:“人宗诡计多端,派去的内奸不保,到底有何阴谋,我等俱是不知,诸葛千机那老狐...那厮定然设了不少圈套,布了数种阵法,等我去钻,萧信的秘术一出,连我等都察觉不到,便是怨溪运及耳力,没有目标也无法得知,此番机会千载难逢,便是自损八千,也算值了!” 火狐极为轻漫的哼了一声,道:“金蟾师叔,咱们又何必往里钻呢?管那诸葛千机布了什么阵法,刈邪出世也不是随即便能驾驭的,等他们拿了刈邪,我等伺机而动,明王寺那两个和尚已死,我就不信谁还能挡住我等!” 三妖之中,火狐杀业最重,简短几句话中,已露出层层杀气。怨溪无奈摇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我族和人宗互不了解,一切均是猜测,未曾正面交锋,谁又知道那几人如今修为如何,倘若实力相当,拼的便是后手,青丘,莫要托大。” 金蟾点头道:“怨溪说的不错,总之小心为上,多一计杀招便多一份保障,剩下的,见招拆招吧。” 金蟾长老看也不看两妖,起身离去,不久便消失了身影,火狐冷哼了一声,怨溪无奈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气,狐族折了这么多高手,他也不愿看到,为我妖宗大业,便忍了吧。” “哼,奴家可不敢有怨气,可就是想不明白,把那神秘人约出来,我三妖联手,还杀不了他?人一除,便也不用担心他临时倒戈,怎就不行?”火狐眼神杀意盎然,充斥洞天。 怨溪叹气道:“我三妖联手,那人自是不敌,但若他想逃,你可有把握让他逃不掉?如若那般,他定然会帮人宗对付我等,无缘无故为何非要招惹他,青丘,这近百年间,你越来越喜杀戮了。” 火狐不语,似在回想往事,半晌,幽幽道:“家兄已亡,叔父也去,我族人这数百年间,因人宗死伤无数,饶是如今修为傲世天下,也修复不了儿时被猎人弓箭所伤的疤痕,我青丘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杀遍天下人宗!” 火狐杀意暴涨,连怨溪也是一寒,怨溪望着火狐久不能语,长叹一声,飞身离去,这别有的洞天内,火狐幽幽坐下,方才的杀意消散,眼中尽是忧愁,火光颤抖,这绝世妖王竟也有几丝可怜。 又是月余,落日余晖赤洒大地,威严的未央宫中,三人自宫内走出了门外,萧信与计雪然并排而行,佘十方走在最前方,三人行至门外不远处,佘十方停下脚步,转首道:“教中琐事,多则半月,少则七日,我依旧来宫中,后再一同前去。” 萧信抱拳道:“此番假练顺利,佘教主无需焦急,待妥善之后再来宫中,萧信不外出,一直在宫中等候佘教主。” 佘教主点头道:“告辞。” “佘教主谨行,恕不远送。” 佘十方毫不迟疑,身形下落,不过片刻,气息全无。计雪然同萧信对视一眼,面上均有笑意,计雪然略显尴尬,刚欲张口,萧信抢先道:“雪然你莫要开口,谷中也无要事,天色已晚,你总不必连夜赶回吧?” 计雪然脸上一红,不知是否被余韵所照,他随二人去毒瘴渊演练,因佘十方教中有要事,故而先一同回了未央宫,佘十方已去,计雪然自也不好在未央宫留宿,萧信不等计雪然道别,先是挽留了下来。计雪然挠了挠头,本想拒绝,可也不知如何开口,正当这时,萧冉儿从宫中跑了出来,眼神慌张,见计雪然在萧信身边,笑了起来。 “爹,然哥哥,佘叔叔已经走了吗?”萧冉儿发问,身形已经来到两人身旁。 萧信道:“三尸教那几个长老不省心,佘教主着急回去了,冉儿,今日天色已晚,你去给雪然准备个房间,待明日再走。” 萧冉儿闻言欣喜,还不等计雪然开口,欢喜道:“那是自然,爹您就别管了,然哥哥,走,我们去花园,今晚我们在园中烤野味吃!”不等说完,萧冉儿已是拉住计雪然的衣袖,将其拽往了宫门中。萧信抬手欲言又止,计雪然已被萧冉儿拽进了宫门,萧信笑了两声,也是跟着走去。 夜色已至,未央宫各殿宁静一片,唯有萧冉儿的花园里篝火旺盛,嬉笑连连。萧冉儿站在一旁,手中还捧着盘子,盘中各种调料,计雪然娴熟的在火上烤着肥鱼,二人身边也没有下人,应是被萧冉儿支开,这倒是让计雪然放开了许多。 伴随着阵阵花香,诱人的烤鱼被计雪然撒上了香料,散发之味直教萧冉儿暗咽了口水。“哇...真没想到,然哥哥不但修为高深,连厨艺也是一顶一的绝,我从未闻到过如此诱人的烤鱼!” 计雪然火前微笑,又将烤鱼翻身,笑道:“冉儿又夸张了,若是寻常草鱼自然也不会这般香气,真不知你这池塘中竟还养有长江鮰鱼,这鱼儿长得肥硕,任谁来烤也是一样美味。” 萧冉儿蹲下身子,靠到了计雪然身边,笑道:“然哥哥你哪里都好,就是太爱谦虚,宫中的厨子据说祖上便是给皇帝做饭的,他也烤过这鮰鱼,比起哥哥的手艺差远了。” 计雪然别过脸,笑望了眼萧冉儿,两人双眼相距仅几寸,也不知是篝火映照还是如何,两人脸颊绯红,计雪然干笑了两声,连忙将烤鱼拿离了篝火,道:“冉儿...鱼好了,咱们吃鱼吧。” 萧冉儿笑着抿了抿嘴,用力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等的太久,也或许这烤鱼太过美味,这青年男女没几个功夫,竟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整条烤鱼,萧冉儿扔掉鱼刺,擦擦嘴,笑道:“然哥哥,嘿嘿,真是太好吃了,吃相全被你看去了,你可不准嘲笑冉儿。” 计雪然笑道:“呵呵...我又未尝不是被你看到了这难看的吃相,要说嘲笑也是你嘲笑我才是。” 萧冉儿笑出声来,稍顿,面上有些羞色,小声道:“然哥哥,近日冉儿修行太过辛苦了,这饭量...也连日来大增,唉...”最后一叹气,萧冉儿低下了头,不时的用眼光瞥向身旁的计雪然。 计雪然闻言,轻笑道:“外公说过,能吃是福,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修行,冉儿看来近日没少下了苦功。”计雪然不解风情,夸赞了萧冉儿几句,也不知说些什么。 萧冉儿闻言,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才埋怨道:“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非要人家直说么,哎呀!” 计雪然不知所措,挠头道:“冉儿你这是何意?说...说什么啊?” 萧冉儿玉手拍了一下计雪然,难为情道:“哎呀...人家没吃饱...这都听不出来,让人家大姑娘自己说出口,讨厌死了!” 计雪然恍然大悟,抿嘴想笑,却使劲憋住,连忙道:“冉儿冉儿别生气,哎我太愚钝了,竟然没听出来,莫急莫急,我这便捉鱼,嘿嘿...”计雪然反应过来,怕萧冉儿生气,连忙转身向着池塘行去,身后萧冉儿羞色难当,但却不生气,看着计雪然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的又笑出声来。 两人来到池塘边,计雪然伸手探去,真气一出,池中世界清清楚楚的印在计雪然脑中,水下,各种鱼儿见人手入水,惊慌逃窜,几条鮰鱼向着假山下的乱石夹缝中躲藏去,计雪然寒冰真气向着鮰鱼寻去,转眼已是到了鮰鱼跟前。 寒冰真气下,冰针形成,冰针蓄势待发,正在此时,一条硕大的鮰鱼忽然不知从何处游来,把冰针对着的鮰鱼挡在身后,大鱼望着冰针,一动不动,只见身后的鮰鱼也不远离,只在这大鱼身后,像极了一家人。计雪然眉头一皱,迟疑了下来,片刻,冰针没了把持,浮上了水面,计雪然寒冰真气收回,站直了身子,一脸忧愁。 萧冉儿原本满脸期待,见计雪然容色有变,不禁道:“然哥哥,怎么了?是池中已没鮰鱼了吗?不打紧的。” 计雪然叹了口气,转过了脸来,道:“冉儿,你道这一池的鱼儿,在这方狭小的世界度过一生,亲密无间,可抵的过我人宗亲情?” 萧冉儿奇怪的望着计雪然,又望望水面,道:“这鱼儿只是寻常凡物,应不像成型了妖怪,它们...应没有感情吧。” 计雪然摇了摇头:“若是这般说,不如说这鱼儿像是我人宗中几个月大的婴儿,待修行成道,也便如婴儿长大,该有的自然会有。” “然哥哥这般说,倒也在理。” “冉儿,曾不止一妖训斥过我,说家父滥杀它妖族,我也每次都言妖宗作恶多端,本就该杀。可你看这池中鱼儿,它们又做错了何事,无缘无故的受这火刑,最终满足我等口腹之欲。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人之所饲,终为耕地果腹,若我等是妖,是否也恨极了人宗?” 计雪然心中百味交杂,萧冉儿听的心中不适,也是愁容上首,缓缓道:“然哥哥,你之所言,冉儿也不知该如何回你,孰是孰非,恐怕连明王寺的神僧也道不明,哥哥不要因此事而烦闷了。” 计雪然苦笑一丝:“孰是孰非,孰也不是孰也不非,近年来闭关修行,只求修为速涨,望能在除妖之战中尽些薄利,可如今看来,倒是淡然许多,倘若真有不测去见了爹娘,也不怨妖宗,所站之地不同罢了,呵呵..” “呸呸呸,然哥哥怎能说那丧气话,你定会安然无恙,大胜妖宗的,冉儿还等着你来宫中娶...”话未讲完,萧冉儿却再也说不出声,即便没有篝火,也已是双脸嫣红。 计雪然含笑望来,前方女子面带羞涩的看着计雪然,含情脉脉,一时间,竟忘了方才的思绪,痴醉了。黑夜笼罩,却被月光抢了风头,池水中的冰针已融,夏日的夜风带起了片片花瓣,飘落在池面上,看不清是哪条大鱼馋嘴,一口吞下了花瓣,连忙又回了池底,也不知是担忧被捉,还是不愿打扰池边,那相拥的眷侣,尘世间万般之美,也不及于此。 天下之大,各方生灵安稳八方,人间百姓如常,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江湖各门各派也少有了走动,一方掌门除了闭关,便是陪同家眷。妖宗中,高手退隐深山野林,就连成了气候的妖兽也不再出世,极难遇见。这数月的光阴,两宗空前安逸,数百年来从未如此,或为休养生息,积攒实力,也或为补偿平日里流逝的情爱,这世间杀伐,本不该如此。 春夏秋冬,三百日落月出尝遍风雷雨雪,苦尽甘来,重洒乾坤。 花兽人灵,万千生临逝别道净喜怒哀乐,浴火重生,破立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