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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死而后生

月凉山下 夕阳希上 4862 2024-05-04 20:33
   大雪纷飞,一连三日,江湖大捷传遍了南北两疆。一经毒瘴深渊之战,妖宗大灭,三长老中,金蟾长老当场毙命,火狐奄奄一息,被关入卧龙山庄阵牢之中,怨溪长老跌入深渊,尸骨无存。七舵主中,除却八盲苏千计和蝠仑尸骨无存,其他四妖皆命丧金雷。妖宗高手毙命,数万成形妖兽也均死于天雷。人宗之中,死伤过半,尹芳竹以身引雷,被金雷劈成了焦炭,圣凰金雀不顾孔雀谷上下弟子的悲痛,收去了尹芳竹的身体。萧信被金蟾长老重伤,至今未曾出宫,佘十方为保众人安危,自毁渡天魔光伞,运极无上法门,抵挡天威,以至全身骨骼尽断,若不是方化用身上最后一颗千岁龟灵丸给他续命,一代尸神也会因此陨落,而剩下高手也无一例外,全部养伤月余。再说神器,神器被修明紧带身边,计雪然并未受重伤,又经方化调息,早就康复如初,而修明也早就醒来,可疯癫更甚,只认计雪然一人。   屠妖大捷,本就是掺杂着杀伐业力,无论牺牲何人,终究是创下了新的纪元,江湖上下,唯独孔雀谷,没有别派的歌舞升平,每每哀声连连,一代天骄孔雀明王的离去,痛心了儿女弟子。   孔雀谷上下,白布满堂,莫说是玲珑雪然,就是资格最老的孔蜡长老,也一脸哀悼,为了妖宗杀伐,孔雀谷失去的太多了。   “爹!师父已故多日,那金孔雀到底是何居心!玲珑整日以泪洗面,连雪然也整日守在后林落泪,今日无论如何,我也等不下去了!”孔欢红肿的双眼一看便是刚落了泪水,孔蜡一脸严肃,也不应答,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孔长老,谷主乃除妖功臣,除去别的,总要给江湖一个交代,那孔雀夺去谷主尸体多日,莫说是孔欢,我兄弟二人也等不下去了,若你不下令,我这便去后林!”刀光眼中愤恨,说话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对面剑影一言不发,但身子也随之起来,似乎要往外走。   “且慢!”孔蜡忽而喝止,又沉默了片刻,孔欢目不转睛的盯着孔蜡的双唇,良久,孔蜡终于下定决心:“不要惊动雪然和玲珑,我们四个前去,但切勿跟金雀祖师起干戈。”   躲过众人的视线,孔蜡带领几人来到后林,孔蜡回顾四周,见安静异常,遂抱拳道:“孔蜡求见金雀祖师!”   一时三刻,鸦雀无声,孔蜡又道:“孔蜡携刀光剑影还有犬子有要事想询,恳请祖师现身一见。”   良久,林中仍是毫无动静,刀光按耐不住,破口道:“孔长老,你我礼仪已至,它还不现身,根本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我们不必再等了!”   “且慢!”孔蜡见刀光大步向前,连忙喝止,可为时已晚,剑影也跟同刀光向着林中疾驰而去,正当这时,一道破空之声止住众人的脚步,林中金光晃动,耀眼的光芒熟悉的刺痛众人的双眼,几人还未定神,一把金剑插进前方泥土之中。   “孔…孔雀明王羽!”   当日屠妖之战,尹芳竹连同孔雀明王羽合二为一,共同殒命于天雷,今日孔雀明王羽再现,几人惊讶之余,各有所思,愣神之余,孔蜡忽而抬头,随之抱拳:“弟子孔蜡,拜见祖师!”   剩下几人此时也已经看到前方站立的金孔雀,不管心中如何做想,皆一同拜去。圣凰金雀还是往日那般,巨大的身子一动不动,泛着光芒的双眼眨了几次,亘古苍隧的声音缓缓传出:“这把金剑原本是我身上的一根羽毛,经我炼化三百年才成此貌,当日赠予谷主,只是想于他有件趁手的兵刃,不曾想却阴差阳错,救了谷主一命。”   圣凰金雀道的轻描淡写,几人却是愣在当场,连孔蜡都张开了嘴巴,脑子里似乎还在回味圣凰金雀的话。圣凰金雀两眼看了一眼左方远处,随后几人中多了一道红影,计雪然两眼噙着泪珠,颤声问道:“祖师,您说的是真的!义父,义父还活着!”   剩下几人也不好奇计雪然的到来,一同望向圣凰金雀,眼中带着期待和质疑。圣凰金雀不化人形,也看不出表情,但却能听到微微的叹息声。   “金雷之威,荡平天下,莫说是孔雀明王,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死。但造化弄人,我本生于乱世,行走于雷鸣之中,若说世上对天雷的熟悉,恐怕没人能比我更甚,数百年的炼化,金剑已奇妙无比,当日谷主将金剑与自己合二为一,本意是将天雷尽数通过自己这个媒介,未曾想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金雷在他体内,不但化去了蝠王翼的血怨,还被金剑导去了十之八九。”   听着圣凰金雀徐徐道来,在场几人无不欣喜若狂,兴奋之余还不禁赞叹金孔雀的玄妙,虽是如此,计雪然还有些疑问,又道:“请恕弟子愚钝,当时弟子的外公方化曾经也看过义父的身体,当时义父的身体焦炭,根本就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这又是怎么…”   “是啊祖师,师父现在身在何处?”孔欢按耐不住,也问了起来。   其实剩下几人也是如此,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询问而已,圣凰金雀眨了眨眼,又望了望天,忽而震了震翅膀,抖了下身上的尘土,苍声传来:“当时天雷被谷主引入自己的身体时,我身有感悟,自当是因为那金剑,后来谷主的身体运回谷中,我仍旧能感觉到生机,可当时又无法确定,故而也不能相告,以免空欢喜一场。”圣凰金雀边讲边走动,此时顿了一顿,又道:“凤凰涅槃,脱胎换骨,金雷天威,成就孔雀明王。”   五人口中念叨,脑里不知在想什么,竟然一时间默默不语,得知尹芳竹死而后生,又听圣凰金雀说道,似乎因祸得福,计雪然多日来的悲痛瞬间消散,尹玲珑那梨花带雨的面容浮现眼前,似乎也笑了。   望着众人如此,圣凰金雀转过身子,向着林中走去,还未等众人再度开口,圣凰金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不过声音仍旧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七日之后,孔雀谷弟子齐聚后林,坐等谷主。”   清明时节,祭奠亡人,严冬已过,春暖花开,除妖一役之后,此为首个清明,南北上下,江湖内外,均在墓地,祭奠已故之人。早早祭拜了父母,计雪然离开青竹居,没多长时间便回到了孔雀谷,孔雀谷后山山顶,没有葱郁的山林,取而代之的便是处处隆起的青瓦白墓,孔雀谷历代谷主和牺牲的宗亲都葬在此地,计雪然刚刚回来,此地已经站满了谷中弟子,为首一人白布长衫,背对众人。   “孔雀谷列祖列宗在上,此前妖宗破灭,谷中三成忠孝弟子魂归天位,不孝弟子尹芳竹得宗祖福佑,死而复生,苟活于世,今日清明,罪徒携谷中弟子前来谢罪,不求祖宗原谅罪徒,只愿祖宗能在天保佑,我孔雀谷万古长存,得此福佑,尹芳竹宁生不进光明,死不入轮回!”   死而后生,孔雀明王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总让人感觉苍隧了些许。一番话语,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尹玲珑欲言又止,望着父亲的背影,湿润了眼角。一众弟子见尹芳竹跪下,一同跟随,对着宗亲的坟墓一连九拜。   跪拜之后,尹芳竹再无言语,孔蜡令众人回谷,一时间偌大的宗冢只剩下寥寥几人,尹芳竹面无表情,对计雪然道:“雪然,陪为父走走吧。”言毕,尹芳竹白衣抖动,身子笔直的升起,御空而去,计雪然愣了愣神,随即跟随而去。   春女拂地,柔雨连连,衣袖未湿,青丝上却阴下了半寸。师徒二人站立半空中,偌大的王屋山看不见边际,谷外平原之上,百姓行走于田野,忙碌着农田的庄稼。   “雪然,你运及耳力,听听那黄牛之后父子二人说些什么。”尹芳竹终于开口,用手指了指下方,计雪然不知尹芳竹欲意为何,望向下方,田间忙碌的村民虽离二人有百丈之远,但计雪然运及耳力,自然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爹,看这天儿,一会儿雨就大了,咱回去吧。”少年有些抱怨,扶着木犁。   “下大了又怎样,这二十亩地就咱爷俩,你当这懒能偷了?”老汉头也不抬,跟着黄牛往前走。   “二十亩良田,巴掌大的地儿也没咱的,唉…”   “叹什么气?人跟人能比吗?黄员外说了,今年这块地的收成再不好,去年的钱也没咱的,你要想娶媳妇,就别废话!”   “爹…你说…黄员外不是看上我姐了么?我姐要嫁给他,咱还用作这苦力?翠兰也愿意嫁给我了,要不你给我姐说说…”   “没良心的东西,让你姐嫁给那老东西,还不如让我饿死,你爱干不干,不干滚蛋!”老汉定下身子,愤怒的回头骂道。年轻人再也不敢回应,也低下了头。   黄土上父子二人继续耕种,计雪然收了耳力,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尹芳竹,尹芳竹还是盯着下方,半晌,道:“雪然,若这黄员外忽然毙命,不,若世上像黄员外那样的地主都不复存在,你道这世道如何?”   计雪然若有所思,又看了看下方,回道:“若没有这等剥削,老百姓安居乐业,应是天下太平罢?”   “天下太平?”尹芳竹皱了皱眉,口中嘟囔,又接道:“你看那少年,与你年纪相仿,为了一己私欲,欲将自己的亲姐委屈嫁给那黄员外,你道这少年,有了权财,又比那黄员外如何?”   “这…义父,或许是利益熏心,像这少年这样的,恐怕只在少数…”   “呵呵…”尹芳竹不再言语,苦笑了两声,听得计雪然有些不自在,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黄土上空,又落到了一处山头,山头上远望而去,无尽的飞禽走兽闪现在天地间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已捕捉不到,日光也渐渐显现出来,雨后的鸟儿异常欢喜,鸣叫嘶啼,可这等欢景却拂不开计雪然心中的烦闷,更是解不了尹芳竹紧缩的双眉。   “雪然,树中有虫,飞鸟捕之,庄稼虫害,更有田蛙。人都知杂虫之害,都想除去,可倘若有朝一日虫鼠之患消失不见,不管于谁,是利,还是弊?”   “于庄稼人,自然是利,于那鸟儿,可就是弊了。”   “错!不管对谁,都是百无一利。虫鼠没了,食它们的鸟兽便要饿死,它们饿死,更大飞禽走兽也会饿死,如此循环下去,天地万物,终将自相残杀,届时,人吃人,兽吃兽,这世道,也就大乱了。”   听着尹芳竹慢慢道来,计雪然紧望着对方,眼中多了一些陌生,一时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口中也始终道不出话语。   “为父知你心中困惑,日后你慢慢会明白,或许眼下,或许明天,但时间定然长不了,天下必将大乱!”   “义父,妖宗已灭,还有什么能祸乱人间?难道金雀祖师有什么秘密告知与你了?”   “非也。”尹芳竹望向雪然,叹了口气又道:“为父是死去之人,也正是因为曾经死去,才看透了这一切。雪然,你无需多想,为父问你,你道我人宗斩灭妖宗,世道轮回,应不应该?”   听得此问,计雪然忽然想起来很多往事。计文泽当年斩妖除魔,人世间美名久存,可当年儿时遇到了黄狐妖怪所言,自己的父亲见妖杀妖,遇魔斩魔,是否也杀过没有害人的妖魔?后来自己被猞猁所救,如今那猞猁又是否逃过一劫?往事历历在目,计雪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计雪然愣在眼前,尹芳竹又道:“当年文泽兄斩妖除魔,毙命在清寒之下的妖宗魔门不计其数,但这些死去的妖怪,谁又能断然说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生命?雪然我知我讲及文泽兄,你心中不愿,可我当日在金雷天威之下,六识超然,甚至听到了万千妖兽的心声,我等斩杀妖宗,而它们,更多的只是想留下一分家园之地,与人宗十之八九之士想要的,不过是林中一叶,少之甚少。”   尹芳竹回想当日临死之时的感触,不禁有些酸楚,计雪然听闻后心中愈发不安,仿佛迷途羔羊,左右难择。尹芳竹不再看向雪然,又道:“万物皆有法则,人妖两宗共处于世,绝非偶然,人宗以为灵长,自以为是,妖宗杀伐业力,也自有可恨之处,可若破了这个平衡,世道,可真就乱了。”   计雪然望着尹芳竹风中飘荡的白衣,欲言又止,他已不知再说些什么,面前这个男子经历了生死道出心思,或许还不是自己所能理解,只能让时间来解释这一切。   “但愿这一切,只是为父死而后生的乱念,雪然,回去吧。”白衣飘飘,似风,不是风,似云,却散不开,只留下思索连连的计雪然,在这偌大的山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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