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京时,已然是五月初,卸下了近三年的东北总督差遣。 对此,他倒是一身轻松, 三十有二的他,从西边的青藏,再到两广,东北,都已经跑了个遍,脸上的风霜都不知结了几层。 “殿下,京城到了!” 蒸汽的喷动声响起,豪华包间中,太子朱存渠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宦官则轻声提醒着。 “不急!”朱存渠眼睛都不睁,淡淡道:“这时候人多,让那些庶民先走,咱们最后走!” 片刻后,人都走完了,一行人才出了包厢,离开了车站。 而事与愿违的是,太子短暂停留,反而延续后面的班车,不得不紧急调动。 登上马车,朱存渠的心情其实并不好受。 年前赵舒去世,这位给他多次指点的老人,在他心中具有非同一般的地位,而他当时却无法回京。 刚驶入外城,耳旁就传来了一阵唢呐声,穿着麻衣孝服的队伍在街道上行走。 看着长长的队伍,朱存渠眉头一挑:“最近京城怎么了?” 这话明显是问马夫,后者也不含糊:“自去年东海文成王病逝,京城的勋贵们也陆续走了不少,每个月都有人走,热闹得紧……” 能不热闹吗? 和尚道士来回念,打幡挂旗数不清。各种宴席自然是来来回回。 更是忙坏了京城的勋贵们,隔三差五的就得出去吃席送礼,累得够呛。 太子闻言,心中暗忖:“这绍武中兴功臣倒是元气大伤了,十大国公还剩几个?” 尤世威走的最早,然后是吴三桂,陈永福。 如今勋贵中,重排十大国公,首位的则是宣国公朱猛,然后是安国公李继祖、毅国公李经武、诚国公刘廷杰,勇国公闫国超、锦国公李定国、璟国公高一功。 以及新入的平国公陈东、昌国公曾英。 还缺的一人,则留给了征讨哈萨克汗国的辛文成。 作为元勋,辛文成是秦军出身,跟随在李继祖身边,后来得到李继祖举荐,被皇帝重用驻守祁山堡数年。 后来屡礼战功,被封为侯爵,为第一任吉林将军,可谓是允文允武。 如今就连曾英,陈东都成了国公了,朱谊汐怎能不对其照顾一二? 绍武三十一年春,辛文成就被任命为征西将军,节制京营兵马,以及安西、山西巡防营,出兵哈萨克汗国。 不出意外,他将是收获一顶国公的头衔。 十大国公,宁愿空出一位来等他,也不会让黔国公、定国公这样的人滥竽充数。 “老一辈勋贵也该落下了!” 朱存渠心中嘀咕着。 他此时根本就提不起一丝对军权的觊觎。 老一辈勋贵凋零了,但架不住新一辈的勋贵依旧紧密团结在皇帝身边。 勋贵们掌控地方巡防营,皇帝亲自掌控京营和边军,根本就毫无漏洞可抓。 而他这次入京,怕是会又领取新任务,去哪呢? 西北?或者东南? 入府后,他梳洗一番,又坐上蒸汽火车,去往了玉泉山。 在这里,他见到了日渐苍老的皇帝父亲。 “吾儿辛苦了!” 朱谊汐看着成熟稳重的太子,心中顿感几分满意:“朝廷得知吉林开发得当,步伐虽大,但不乱,全靠你来维持啊!” “儿臣不敢当!”朱存渠忙低头,谦虚异常。 “让你当,你是当得的。” 朱谊汐轻笑道:“地方上你也经历了十余年,如今也该入朝,琢磨下朝廷的施政了,如此才能融会贯通,内外合一。”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有在地方待过,才能明白京城的幸福,吃喝玩乐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舒适度也差了好几层。 相较于地方,京城简直是人世间的仙境。 “儿臣,儿臣自是愿意的。”朱存渠强按住心中的激动:“常伴父皇母后身边,儿子也能多尽孝道……” “去财部吧!”朱谊汐挥了挥手: “即今日起,汝就是财部尚书,好好调理大明的赋税,各省情况不一,很是考验手腕!” 这般,又聊起了吉林的境况,足足有半个时辰,太子才离开了宫殿。 他平复心情,忘掉皇帝那日渐苍老的容颜,心中开始计划着怎么管理财部。 此时的他,宛若一个普通的官员,骤登高位后,就迫不可待地想要握紧权力,证明给上面看自己的能力。 能够督管财部,对于朱存渠而言,这是非常大的进步。 前明时期,宰相废除后,一般是太子替代了宰相的位置,从而获得进行执政。 直到英宗冲龄继位,内阁才权势大增,演变为新的权力中心。 “今日是八部,明日就该是内阁,然后是监国了!” 朱存渠觉得自己并不会一步登天,反而还会有几年的堪磨,直到皇帝老子是真的老了,力不从心时。 例如,六十岁。 刚回东宫不久,太子妃则穿着一件红色宫裙,在忙活准备礼物,那镂空的蕾丝边,让他颇有几分好奇。 “怎么?给谁准备礼物呢!” “我的殿下,还能有谁?你那弟弟呗!”曾氏苦笑着摇头:“皇四十九子满月,咱们可不得拿礼物去?” “光是这十年,满月礼我都拿出快三十回了,公主皇子不能漏一个,不然就对不起太子妃的身份。” “幸亏殿下在地方为官,不然东宫还真的送礼送穷了!” “四十九?”朱存渠一愣:“父皇还那么勇猛?” “这几年歇了歇!”曾氏苦笑道:“一年也就两三个公主皇子,之前可是一年五六个呢。” “你那裙子?” “这个呀?蕾丝边,从欧洲传过来的,漂亮的很!” “莫要标新立异!”朱存渠声音一沉。 “知道,宫里都传遍了,母后都有好几件呢,父皇还夸好呢,不然谁敢穿呀!” 曾氏娇声说着,扭着腰离去,半路又回头道: “爷,你回来了正好,可得教教你那顽皮的儿子。” 朱存渠一愣,目送后者离去。 这些年在地方忙活太多,对于子女疏于管理,但他并不太慌张,毕竟有东暖阁学堂在。 所以,其顽皮是在府邸中。 作为太子,朱存渠的子嗣并不算多,尤其是与其父相比后,更是相差甚远。 如今活下来的子嗣,只有四子三女,尚属于健壮,活到成年不算问题。 妃嫔数量也不过十五六位,不算少,但也不多,蒙古妃就占了三位。 最年幼的儿子刚满三岁,三子则五岁,还在东宫中玩耍着,见到父亲回来了,倒是满脸的陌生。 三个女儿倒是记性好,最大的十岁,二女儿七岁,最小的四岁,见到他就跑在他怀里撒娇,也不怕人。 这让朱存渠难得的享受了一番父子之情。 到了傍晚,放学的长子朱辅炚,见到了虎视眈眈的父亲。 “爹!”他自律地低着头,靠近跪下。 “真是有你的。”朱存渠呵斥道: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乃是不忍见啥生,你倒好,用热水烫蚂蚁穴,用刀斩虫豸之躯干,仁爱之心呢?” “师傅就是这样教你的圣贤之道?” “如果是的,我这就去东暖阁,找他们算账!” “爹,我错了……”朱辅炚低着头,不敢言语。 “哼,小小年纪,对于性命不知仁爱,岂不闻勿以恶小而不为?” 朱存渠拿起戒尺,厉声道:“撅起屁股来!” “啪,啪——” 狠狠地抽打了三下,朱存渠才语重心长道:“须知,此事可大可小,这要是传到外朝,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对于十三岁的长子,朱存渠是寄予厚望的,其名望不得有丝毫的玷污。 甚至,他想着让皇帝册封其为太孙,上一个双重安全。 这不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历朝历代,第二任接班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翌日,朱存渠入了外朝,在财部衙门坐堂,名副其实的一部之主。 财部是由户部拆分而出,与民部、户部并列为度支三部,历年来都是首辅亲自管辖,渐渐成了惯例。 财部负责各地征税,转运;户部负责钱粮物资的囤积,还负责监督各地常平仓。 民部则掌管天下户籍、人口,山林,矿场,版图、田亩等关键民事,以及一年的预算筹划工作。 常话说,财部收钱,户部屯钱,民部花钱。 坐上财部的位置,朱存渠深感责任重大。 朝廷八部之中,财部的人数是最多的,共有田税司、商税司、杂税司,转运司,关税司,其中转运司专门负责押运赋税。 关税司,指的是运河上的钞关,以及各地关隘,湖泊渡口、路口等地的税卡。 地方上,财部则变更为县国税局,省为总局,受到财部的直接监督与管理,具有独立的征税权。 然后再按朝廷制定的比例返给地方衙门。 也是如此,庞大的地方机构让财部的官吏人数不断攀升,及至今日,规模已经达到了万人,每年吞噬掉的俸禄达到两百万块。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朝廷如今庞大的赋税收入,都是依靠财部竭尽全力地收取。 太子坐堂中,官吏齐点卯。 偌大的财部衙门,仅仅是点卯的人就超过百人,个个都是一副精明强干模样,宛若账房先生。 财部别的不提,个个算盘敲的特别厉害。 “今天就萧规曹随吧!”朱存渠瞥了一眼众人胆颤心惊的模样,随口说道。 太子一来,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人敢弄下马威,两个侍郎乖巧的好似两条家犬,就差流着口水了。 “殿下——” “叫我尚书即可!” “是,部堂!”左侍郎躬身笑道:“如今夏税在即,是财部一年中最忙道时候,地方上尤其如此……” “哦?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转运司须得提前准备好车马;商税司、田税司、杂税司,也要估算今年的赋税,并且严格统计。再与夏收的收入对比!” “同时,还要与往年相比,凡是太少的,或者多出太多的,需要进行核对,以免出现差错……” 财部在中枢中,其时也是非常忙碌的吧,不比地方差多少。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可谓是不绝于耳。 财部的痛苦也在这里,只能看,花不了。 朝廷中关于太子管部的消息,早就宣扬开来。 舆论纷纷,但皇命已成,谁也反对不了,只能认同。 内阁中,作为首辅的阎应元是最看得开的:“太子殿下一来,老夫就能轻松许多了。” “我不过是初来乍到,还得是首辅多多照顾!”太子谦虚道。 阎应元摆摆手:“财部最大的问题,就是贪腐了,国税局在贪,转运司也会贪,你初掌财部,就得是雷厉风行,拿捏一批贪官立威,杜绝贪腐,就已经算是大成就了……” 朱存渠听得认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这是他在朝臣中,真切地亮相,须得拿真本事才是,不掌一部,何以掌天下。 事实上,在阁老管部的情况下,尚书的地位继续下跌,同时也让财部尚书也没那么重要了。 而一旦有阁老的支持,尚书在部内更是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朱存渠就是这般情况,首辅无限支持,这就让他信心十足,直接以治贪为由,请来了督察院御史,直接带走了数人。 满堂皆惊。 连续数日如此,财部被抓走了数十人之多,但依旧井然有序,运作正常。 这让太子的名声骤然提升了一大波。 听着小曲哼着歌,朱谊汐很快就感受到了太子的存在感,一种忌惮的心理,油然而生。 这种众望所归的感觉,太让人忌惮了。 即使他心中百般提醒,但滋味却是难以言表。 政治,已经深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 不过,后悔虽有,但朱谊汐却是敢承认的,不会反悔。 没几日,皇帝下令,册封皇孙朱辅炚为太孙。 年仅十三的皇孙朱辅炚,地位急剧攀升,地位仅次于太子,成为了储君。 朝廷内外对此是举双手赞成的,东宫更是喜出望外。 至此,消失在大明官方近两百年的太孙,再次重出朝廷,朝野上下交口称赞: 三代内皆是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