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贵族一直都是朴实无华。 黄金做的杯子,白银做的盘,宝石镶嵌的项链,金丝编织成的毯。 就算是家中做的佛像,也是用纯金打造,数十斤不等。 牛羊成群,农奴遍地。 青稞荡漾,泛起了阵阵麦香。 朱存渠被这扑面而来的奢华给震到了,太不含蓄了。 “殿下,这是糌粑,青稞粉加糖混合,再加上这些香料,就成了美食了!” 朱存渠吃这团状的美食,对于伺候的贵族褒奖地看了一眼。 一股油腻感卡在喉咙,然后直冲大脑。 强忍着反胃,他吞咽下去。 在他面前佝偻这一位仆人,脖子弯曲,脖子上挂着灯笼,其人就是一座人型灯笼。 农奴比牲畜还要廉价。 他仰头一瞧,大堂中悬挂着一挂人型的画卷,蓝红白相间,刻画的是佛祖菩萨。 “这是什么?” “殿下,这是唐卡,在人皮上画制的。”贵族躬身道: “人身只是皮囊,用农奴卑贱的皮囊来刻画唐卡,是他们最大的荣幸!” 朱存渠眼皮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即使他经过了战场洗礼,但对于如此灭绝人性的行径,还是生出了极大的恶感。 这时,他瞥见了贵族手中的佛珠,其不是圆润的,反而是一节节的扳指组成,甚为奇特。 “殿下,这是人骨佛珠,是贱奴身上的骨头组成。” 接下来,他巡视着这些庄园,不知怎么着就看来到了农奴处。 农奴三等,差巴、堆穷属于野生散养的农奴,而朗生则是家养农奴,遭受着最大凄惨的待遇。 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抬起过头,混身肮脏,跪地匍匐,不敢妄动。 残肢断臂的不在少数,多是主人肆意妄为所致,可谓是凄惨。 但这在高原上却是正常。 他扭头一瞧,一个木盆摆放在门前,竟然还有头发和衣物。 探目一瞧,一个骨瘦如柴的孩童尸体,就这般随着放置在里,与那木盆组合在一起,是如何的和谐而又合理。 朱存渠心脏忍不住跳动了几下。 他闭上眼睛,似乎耳旁传来了佛经声,但他的心总是平静不下来。 佛光普照之地,反而是罪恶最多的地方。 草草逛了一圈,朱存渠就离开了这庄园。 他心中颇有几分悲悯,又有几分痛恨。 “高原上的贵族,已然是不得不除。” “农奴,也是不得不放!” 虽然其间参杂着大量的利益,例如贵族们占据了高原九成的土地,七成的农奴,以及泰半财富。 但此时此刻,再加上农奴悲惨的生活,朱存渠对于改制的决心是坚定的,同时也是充满信心的。 “父皇曾经说话,但凡做一件事,必然是同行者多,逆行者少,如此滔滔巨浪席卷而来,无可抵挡。” 朱存渠回到了拉萨,开始准备对贵族开刀。 “贵族中,拥有部分土地小贵族们依靠大贵族,备受欺凌,是可以合作的。” “同时,差巴、堆穷租赁小部分土地,对贵族颇为反抗,而最底层的朗生则如同被驯服的家犬,毫无反抗,甚至会助纣为虐。” 他对于几百家贵族开始遴选起来。 首先要对付的,自然是那些恶迹斑斑,受到小贵族和农奴们一致厌恶的大贵族了。 一来可以立威,如同商鞅立木为信,建立起我大明的权威,不然那些农奴和贵族岂能知晓我的名号? 而最好的立威人选,还有比达籁、班婵家族最合适的吗? 依仗着权势,让家族中出了大喇嘛,吃着顶层的资源,已然侵占了他人利益。 这样的家族,是最好的靶子! 说你做恶,你必然做恶,大喇嘛不在,谁会为你说话? 一场轰轰烈烈的农奴制改革,在太子的谋划下,开始徐徐展开。 …… 伴随着中秋节过去,松江府的景象也日趋的迷醉了。 繁华如同热火烹油,喜得整个松江府忙碌不堪。 在整个上半年,松江棉布行销海内外,达到了两千万匹,出口海外各国达到了一百五十万匹,可谓是又上新高。 衣被天下,名副其实。 府城,沢芳号。 “小二,你们这松江布一尺多少钱?” 大腹便便的商人带着两个随从,施施然而来,直接问起了价格。 “这位客官,一匹棉布四十尺,也就是四丈,一尺四文钱,一匹棉布就是一百六十钱!” 小二笑着,飞快地说出了数字。 “太贵了!”商人低头:“我买五千匹,便宜点!” “我做不了主,得掌柜的来!” 很快,穿着绸缎的掌柜走出来,笑着聊起了价格。 片刻后,每匹布以一百五十钱成交。 “定金三成,二百五十块银圆入账!” 拨弄着算盘,掌柜的笑逐颜开。 “掌柜的,今个棉布又快卖没了!” 小二将客人送走,然后回来低声道: “库存不多了。” “还有多少?”掌柜眉头一皱。 “只有两千匹,半个仓库了。” “去催催!”掌柜将算盘放下,刚出口又反悔了:“我亲自去,你看着铺子。” “记住,有生意就倒茶伺候,我等会就回来。” 掌柜的戴上帽子,秋风瞬间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迈着小碎步而出。 街边排成一排的人力车立马反应过来: “爷,我车宽敞!” “我跑得快!” “我车干净!” 随意找了个车,掌柜匆忙而上:“去杏仁街,六十七号!” “您说的是安仁棉场?那地我熟,我弟妹就在那干着呢!” 车夫一笑,滴溜溜跑了起来。 松江城的青砖路跑起来晃悠悠的,倒是让他颇为难受:“早知道就弄个抬桥了。” 片刻后,他就抵达了杏仁街。 “你们东家在吗?” 门房见到了熟人,立马打开门。 “在后院呢!” 掌柜缓了口气,整理了下衣着,这才昂首而入。 耳边立马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机杼声,好不烦人。 他却不怎么感到厌烦,反而颇为亲切。 这可代表的是钱阿! 来到后院,已经穿起薄棉衣的赵老板,此时却在唾沫星子四溅地训斥着: “让你找人,你就找这几个歪瓜裂枣?” “手脚那么笨,三个人才抵得上一个人,白白干了半个月,你小子是不是不想干了?” 被骂的汉子低头不语,待其歇着后,才道: “老板,这怪不得我,松江府五县没几个擅长纺织活的,这几个歪瓜裂枣,还是我费尽功夫找来的……” “下去反省!”赵老板气得脸都红了,他瞪大了眼睛:“去给爷继续找,找不到这个月扣你饷钱!” 汉子为难地低下头,只能例如。 “赵兄,也别气到身子,这现如今阿女工难找得很,得放宽心!” 钱掌柜走进来,宽慰道:“松江府的织布场少说也有三五百家,织机过千的就有十八家。” “这城内女工能有多少够你们都用的?” “岂止是城内,城外也够呛!” 赵老板叹了口气,一口气将旁边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缓了缓道: “许多织场在各县开了分场,然后又开到了乡镇上,乡下的女工都难觅了。” “我家你也知道,没几个男丁,有能力的也没多少,哪有余力开分场!” 钱掌柜嘿嘿一笑:“你别觉得开分场好,不知道多少人瞒上欺下,拐走了不少银子呢!” “有苦说不出!” “谁说不是?”赵老板叹道:“就是如此,我才不敢阿……” 女工荒问题,在松江府极其明显。 衣被天下的市场,让松江府三分之一的青壮劳动力从事纺织业。 丝绸,棉布,麻布等类别之下,还有大量的细分市场。 如华亭袜,具有透气防暑的效果,在整个江南一带备受欢迎;青铺的头巾,比邻苏州,绣法花样迭出;金山的短衣,轻便散热,是底层百姓的最爱。 制鞋的,制衣,帽子,腰带等等,更是聚集了大量的财富。 而且相较于工场,大多都是以族群为单位,血脉为勾连,组织力强,而且技术不易外传,备受认可。 在这种情况下,女工愈发难求了。 技术精湛的女工,更好可遇不可求。 “对了,钱掌柜,你来做甚?” “棉布不够了,再追加十万匹。” 钱掌柜狮子大开口道:“北方快过冬了,这几日北商来的越发多了,棉布供不应求。” “我得提前预备着,不然赶不上趟,可就亏大发了。” “我只能给你五万匹!”赵老板为难道:“最近各个布行要的越来越多,实在没有多余的给你了。” “您瞅瞅,我连女工都找不到,哪里能有布啊!” “这般,你给我找十个女工,我就再给你五万匹!” “我哪有这本事!”钱掌柜无奈摊手:“我布行倒是有几个学徒你要不?” “笨手笨脚的汉子我要做甚?” 赵老板立马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有一样的工钱,做的活还不及一半,我又不是钱多了撑的。” “只能给你五万了,十天后您来拿吧!” 钱掌柜无奈离去。 每逢秋冬,可是棉布大销南北的好时候,光是他们一家布行,就能吃下二十来万匹,今年市场那么好,如果有足够的棉布,吃下三十万也不在话下。 可惜,就算是他布行染料足,但架不住棉布不足! 他又转了几个相熟悉的工场,不出意料都是人工不足,只能硬挤出五万匹来。 拢共才十万匹,甚至不及往年的一半。 这让他心都凉了。 待钱掌柜离去后,赵老板又得几个女工的求见。 三个女工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像是男子,她们面对老板,也是丝毫不怵,直接道: “东家,隔壁的几个工场月钱都给到两块钱了,咱们工场才一块八呢!” “咱们家是咱们家,关他们家什么事?” 钱老板一愣,立马血涌脑门,气的不行。 好嘛,竟然敢来涨价,丝毫不知道尊卑呀。 “您不涨价也成,只是我一些姐妹要攒嫁妆结婚,耽搁不得,这般只能辞工了……” 女人咧着嘴说道。 “不是签了合同吗?三年还没过半呢?” “东家,这不是合同的事……” 赵老板闻言,张了张口,这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明天给你们答复。” 待其走后,他怒骂道:“贱人,肯定是背后有人撑腰。” 他若是直接打官司,钱撒出去就不提,日后竟然是招不到人了。 而若是强行不放人,那就官司上门。 女工可是有家小的。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这个老板当的没什么意义了: “要是涨到两块,我每个月又得少赚上百块……” 松江桂香楼,知府王鹤正举办寿宴。 作为曾经的内务府大臣,如今的松江知府,谁不晓得他人脉通天,日后升官只是等闲。 故而人人参与其中,可谓是隆重。 光是收到的贺礼,其价值就超过了三万块。 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收益。 王鹤看着礼单,脸上带着酒晕。 谁送礼他或许不记得,但谁要是没送,他可是清楚的很。 偌大的松江府,富商数以千计,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庞大数字。 这时候,其外甥走过来,就是一通贺寿词,然后着脸笑道:“舅舅,外甥来看你了!” “怎么,有事求我?” 王鹤眯着眼睛,心头门清。 这个外甥无利不起早,如今这般奉承,必定有所图谋。 “嘿嘿,我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 外甥捶着腿,谄媚道:“这不是快入冬了吗?东北,越国那里缺棉布,松江这里布多,可不得求着您吗!” “我可没有布场!”王鹤摇头:“你要去买布,找那些商人便是,我可帮不到你!” “别介!”外甥苦笑道:“在松江府的商人财大气粗,但有一项不好,就是只跟熟人做生意。” “我怎么不知道?”王鹤似笑非笑道:“人家跟熟人做生意,那是因为只收三成定金,余下的款半年再给。” “你这个生人,定金得五成,而且收获时得付全款,是也不是?” “您是知道我的,定金还拿得出手,全款可拿不出来,这可是上万块……” 外甥委屈道:“而且如今有价无市,棉布有钱都订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