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水从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玻璃的大碗,把香炉里的熏香倒进去,檀香未燃尽,木质的细致香料带有微甜气息,余香缭绕。际水端起碗摇动着,果然听见几声清脆撞击声。便拿起镊子在里面翻找着。夹起一块黄褐色的石质的正方体。 第四枚......碎片? 她能明显感受到那丑陋不起眼的石块中不可遏制的能量快要爆发出来,却又被一股平和的气息压制下去,如海浪波潮,潮起潮落,循环往复。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感到自己的手脚都被钳住了似的,快要窒息一般。 压抑。 有什么强制性的力量往她身体里涌动,眼前一黑,一些模糊的影像晃荡,直到眼前明晰起来,她还是恍然的,仿佛过了很久。她看见人群,看见一个正奔跑的小男孩的背影,看到混乱的脚步,有人跌倒在地,其他人越过那人慌乱跑过,而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是什么?碎片存储的某人的记忆吗?她为什么也可以见到。这些影像无法传达任何信息。 却能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地难过悲伤。 她把碎片夹在另一个略小的玻璃碗里,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不住地干呕起来。 际水顺着旁边的木架靠下来,半倚着桌腿,蹲在地上,眼前又陡然黑下来。她本来想着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可身体竟软弱无力,一手抓空,跌坐到地上,肩膀撞到桌角,磕得有些疼,麻麻的触感从肩膀流窜到小腿。又来了,那些影像,她好像看见有人在哭,在一棵高大树木下,那人刚一回头,她还没看清,整个画面就像被切断。她本来双手往身体两侧的木架和椅子摸索着,想依靠这些东西平衡一下身体,却意外摸到一个盒子,恍然间画面切断,眼前恢复室内景象,光线充足,刚从黑暗中逃离的眼睛还不能适应。于是她半眯着眼,去看手里抓到的东西。 那是装着珠钗的琉璃盒子,落了一层细灰。 际水把它放回原处,手上力气也恢复了,便站起身,疲倦地坐到身旁的木椅上。她拿下另一个檀香木盒,小心翼翼将碎片放进去。 第四枚碎片,窃取别人的记忆,换作维持实体的载体。 可真害她快当真了。 这样只是碰了那碎片,却觉精疲力竭,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连暗室里的空气都像沉闷了几分,灰扑扑的墙壁也仿佛要潮湿发霉,际水心里还有些方才的不快,便早早离开,从暗格出来后就打开了办公室的窗户。本想着透气,可窗外阴沉沉,似是狂风骤雨的前兆,那楼下的树木叶子也死命攥着枝丫,随着还未刮大的风四处摇摆,滑稽又可怜。际水颇觉无趣,便关上了窗。 她瘫坐在在椅子上,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面也只剩有零星几条巧克力,屋角的绿萝原本要死不活,如今也快死透了。那橘黄的灯光因天渐黑也显得明朗些,际水便盯着那灯看,看得觉得眼睛疼。 际水布置了当天的练习任务,发布在各同学家中的投幕接收系统里,也收拾东西回到院子。 院子算家么?于际水而言,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躺在在单人沙发里,只是换了个地方看头顶上的灯。屋外雨声阵阵,她撤下梅子树的结界后也就没再管它了,若一直护在结界里,雨打不着,风吹不着,阳光晒不透,空气浸不全,也不算一棵经历过故事的梅子树,说不定梅子质量还没那么好,只有最终留下来,风雨打不倒的,才是优秀的。想着便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想起了以前的事。还在天界的时候,大人对她一直都很严格对她,标准很高,她是那一辈的楷模偶像。神明没有休息日。大人当时就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在神界的院子里练习幻术功法,从早到晚重复枯燥无味的练习,尽管熟练也依旧练着。只要大人不说满意,她,是不能擅自停下来的。不能忤逆大人的意思,从小跟随大人的那位也这样告诫她。 冷梅卧雪,剑里自看花月。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过多追求欲望,如果不练习幻术,努力提升自我,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可做。什么做多了都会觉得索然无味,但大人是需要她的。她只有成为那一辈最为优秀的神明,才有资格与大人并肩站在一起,去完成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任务,她必须强大、万众瞩目,无坚不摧。而神明,存在即是被需要。被万物生灵所需要和信仰,成为那些平凡之辈的希望。 白曳剑大人后来赠与她,因她随大人平复妖鬼两族的一场混战,一战成名,从此家喻户晓。她还记得,大人那天喝了酒,问她想不想自此奔波不露己望,成为别人眼中真正的神。她那时并未答话,心中却有答案。她好像十分擅长于听命行事,像自动反应的机器一样,不争不抢,不为外物所动。浮华涌动只是一阵清风,风尘世间只是一场容易遗忘的梦。 大人很少失态,但那天却喝得醉醺醺。说着一些她当时还不能理解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也许大人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他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他只是一时感触良多,便话多了起来。 像他那样的神明,在外人面前不允许露出丝毫破绽,他不能有脆弱的时候。这也是他一直告诉际水的,不能慌张,无论任何时候,就算无力扭转局面也要硬撑着。 后来......后来她也如大人所说一般,她是南王镇主,日初大人座下最为得意的门徒。万人景仰,成为一个符号,一个标志,有自己的意义,而不是单独作为一位神明。 ...... 梦醒了,雨也停了,屋外放晴,有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在干净的空气里铺下一道光影。 她起身去看梅子树,那梅子也仅滚落几颗,其余的都湿漉漉地挂着。见天际有一道浅浅的彩虹,顿觉神清气爽,惠风和畅。 襄瑜正工作着,还不知道易风正是在帮她所崇拜的南王镇主收集资料。这几天除手上的事,易风也会问起她那日昏迷时和醒来的时候的细节。这神界大部分神知道易风早就不再管上面的事,却对她和依疏如此.......上心。说起来,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可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能记起来的都说给他听了,哪还会再隐瞒些什么呢? 依疏也渐忙碌起来,他们两个见面的时间也变少了。本来两个人记忆慢慢恢复,还处于尴尬期,她实在觉得有些事不必太过执着,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便也不多作刻意的接近。要是他们保持不冷不热的关系也没什么,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对方真好。这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所谓心意相通,便是有了可以不用伪装地生活着的时候,有人愿意倾听,并不管对错,只护着自己。等累的时候,会有人轻轻张开双臂,把最温暖的怀抱留给那心尖上放着的自己,有所依靠,不畏外界如何的流言蜚语。在遇见依疏之前,她还是个孩子,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会像神界有些赫赫有名的神明一般,孑然一身,也算自在。后来她发现,有一人相伴也是极其幸运的事。 可现在她好像不能像从前那般与他分享心事,她如今看重工作,而他并不是作为神明的自己的全部。有些话让它烂在肚子里,委屈也要咽下。似乎在她更珍惜的过程中,愈发做不到纯粹了。他们两个对彼此情感的微妙变化心知肚明,也不挑明抱怨,默默接受,并不遗憾。原是每个人或神都是孤岛,他们并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出现变数,到那时,他们还会不会那么勇敢。 襄瑜放下一张单子,见易风又询问,与此前发来的消息并无区别,只是末了加上一句:如是不知,那也不必太过急躁,慢慢想才是。知道易风许是忙他的去了,也无瑕太过顾及她。 易风也很苦恼。说是拍戏忙碌,一部接着一部,私人时间少了,便推了一些代言和戏,又说和他搭戏的演员实在不够敬业,空有好皮囊,竟口齿不清。当然,这些牢骚也只是和云厉发发。他自己打算斥资拍戏,那时一切按自己的想法来,也就没这么多不靠谱的事了。云厉自是支持他的一切想法,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点头,微微笑着。本来易风也见不得他这笑,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云厉不过他的助理,但人气似乎还挺高的,只要他们两个出现在公众视野下,便引得一阵惊呼,还带有喜悦的声音。最近他听“风云”二字在粉丝的留言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顿觉奇怪,但手上事多,不多一会儿也就忘记了。他想着拍完手上这部戏就该策划那部《书乡别云》,这便是此前演过的依疏与襄瑜的故事,征得两位神明同意后,他也申请开拍了。还不错,他想。 际水那边没了动静,他知道应该此事也该告一段落,只是辛苦了自己这么多天没有找到关键的线索,也帮不上她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