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酒? 那神的长袍委地,是素净的白色,上面有一些简单的花纹。眼前的人很高,身材偏瘦,他需要很费力的抬头去看她,后来也干脆不去看她,仰望一个人太久,脖子会酸。 着长袍的神用幻术打开随行空间,取出一瓶半只手高的琉璃瓶,里面装着梅子酒。“想尝么,你试试吧,没几个人愿意喝。” 他愣愣地站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原以为会责怪他偷跑进来,却是给他梅子酒和梅子。启然之接过来,仔细去看里面漂亮的液体,然后打开瓶塞,在神的注目下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好喝吗?” 该怎么说呢,他无法去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浑身顿时就酥酥麻麻的,柔和却有些刺激的味道在舌头上炸开,对当时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毕竟是第一次喝到这酒,他抬头看见神期待的表情,笑着说“好喝”,随即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梅子酒。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对吧。”神只是自言自语地低下头去看怀里的梅子,又疑惑地打量他一眼。“你不怕我么?” 怕?启然之倔强地仰起头,对上神的眼睛,神那种疏离的冷淡在眼里化开,穿过他的眼瞳。 他也没直接回答,只是小声说,“谢谢,梅子酒很好喝。” “哦?是吗?”神的头发被束起,眉骨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很特别,比他见过的神都特别。他那时想不到什么形容词,只是在心里说:豪气又漂亮。平心而论,他见过的神里有许多长相优越的,她确实没有他们那样好看,可他还是由衷地觉得她漂亮。那张脸被他记了很多年。 他用稚拙的线条描绘曾见过的身形高挑神气的神明,画在家中的墙壁上。可那时开始怀念她的时候,启然之早已不在神界了。从那场宴席结束后,他就成为了一个孤儿。 那天他在树林之外,见到那位神明带着银质的面具,和几位颇有权威的神明讨论宴席的细节,他们在宫殿前,很认真地比划着什么。那神明与他们站得稍远些,只要谁微微靠近,她就立马躲开。他们知道她不喜近人,便也自觉不再做大幅度动作。启然之弓着背走近了些,几位神明似乎也已经商量好了,恭恭敬敬向她点头,叫了声“南王镇主”便也离开了。 树林里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常常提起的南王镇主,他觉得有些恍惚,久久不能平静。不觉脚步也停下来,只是在一旁站着,南王镇主原是在原地,见大家走远后才往旁边走。自然见到了启然之。 可她像没见过他似的,只是看了看他手里抓着的梅子酒,平淡的神情,绕过他走了几步。怎么回事呢?他刚想说什么,那神明就退回来了,问:“你是来参加宴席的?”没等他回答,她就急匆匆走了。 果真如传闻所说一般。 可他明明记得树林里的神对他多说了几句话,她说这里的小孩都怕她,她说她喜欢苦味巧克力,喜欢茶,其实不喜欢平淡无聊,可偏偏自己就这么平淡无聊。他有专心致志听她说话,看她挥动宽大的袖子,在空中挥出好看的弧度,连这弧度都干净利落。他在那一瞬间觉得她很孤独,且很需要他,这样一想,嘴里的梅子酒的味道便变得无比甘醇。 可谁知道她是南王镇主呢?那样强大冷漠的神明。根本就不会记得他。 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孩童,他不懂得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怅然若失,有些失望。毕竟那不是他一人的“偶像”。 宴席快开始时父母亲离开,并叮嘱他好好在家练习幻术,他沉不下心来,便去了知介花园。因为他听母亲说那里有一棵非常漂亮的梅子树,他想去看看,想知道那位神明给他的梅子是不是在那里摘下的,它们是不是与树上的梅子一个味道。 他在附近坐了很久。直至听到脚步声。他见到了南王镇主,给他梅子和梅子酒的神明。而她挥剑朝树干砍去,毫不留情面。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应该在宴席上,她应该穿着古袍出席,而不是喝醉了酒,莫名其妙拿她所喜爱的东西发泄怒火。 实际上那个时候际水也只是青年时期模样,但身份显赫,能力强大,因此上了年纪的神明也会对她恭恭敬敬,而她成为“偶像”,她的年少成名和与日初大人的关系是重要因素。 他见南王镇主,竟也不敢上前,只是默默看着眼前一切。后来她拖着一身疲倦离开。启然之后来几天都守在梅子树下,可他却没见过那位神明了。从宴席出了意外的消息传开,他就听不到她的消息了。而母亲父亲,也在宴席中失踪,那天宴席名单上所有的神明都失踪了。他不敢回家。 再后来,他偷偷去了妖鬼族下层的居住地,伪装成妖族少年。在那里他待过很多个年岁。 神界的消息从来不外传,因此他很少听到有关南王镇主其他的话,大家对她只有崇拜,仿佛她的形象定格,永远是强大的。而那些狼狈愤怒的样子他也见过的,他真正感到其实作为南王镇主的她和众神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能很好地隐藏情绪,也会偶尔爆发情绪。他们活过很久,依旧会在某一个瞬间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打动或伤神。 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必须要维持这个特定的形象。 然而数十年前南王镇主的风评变坏,人们的信息接收便捷,连流言蜚语也疯狂生长。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心里也会疑惑,为什么神界封锁了关于那场宴席的所有消息,为什么没人去调查这件事。他的父母亲,或者还活着吗?为什么一切的转折都来得那么快。 那时他也身处神族,是神籍。后来所有神都认为他也在那场宴席中失踪了,一个小孩子,比之众神,只如砂砾而已,便没有谁关心了。 为什么同在宴席的南王镇主没有任何事,或者说主办宴席的神明,日初大人和南王镇主不对外人说起这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直在寻找答案。神界的秘密实在太多,他想确认他的父母亲是否还能回来。 他很想念他们。 每一天都在想念着他们。 想告诉他们,你们的然儿长大了,他很优秀。 “际水啊际水,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启然之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他笑了笑,为那人偶理了理头发。“看来我还是非常不了解你,你说呢?” 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到如今的位置,交接者......这意味着他可以去神界。只是所有人真的只当他是位普通的妖族少年罢了。 这么多天,际水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看来伪装得还不错。 南王镇主的时代淡去,她的信徒却依然很多。他也是其中一员,像以前在神界一样。 可她不像人们口中所说那么完美,她有很多弱点。很多只有他知道的弱点。 “你说是吧,际水?”他温柔地问着人偶,轻轻地笑。 人偶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而此刻际水从床上惊醒,出了一身虚汗。她做了一模一样的梦。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她却没办法再闭上眼睛了,索性就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那把沾满血迹的白曳剑就像一张符咒,上面写满最恶毒的诅咒。好像万年前发生那件事后,她就很少拿起白曳剑了。她总是觉得剑身很重很重,要拖着她的手臂往地上去,她觉得剑柄上长出隐形的藤蔓,那些藤蔓缠住她的手,因此她挣不开,只能任有毒的刺扎进皮肉。易风说那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并不否认,但也不想承认。 郁积在心里久了,她发觉自己的状态不如以前,学习速度减慢,有时候还不能领悟其中的诀窍,简直是......变成了一个笨蛋。 她后来把白曳剑留在了神界。那把剑上有荣耀也有罪恶。可那剑刃上反射的光芒让她会觉得悲哀,她往往见了最糟糕的那一面。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明明不是感性的神,她对一切都看得很淡的,为什么会因此痛苦起来了?这太不像她了。 日初知道她的变化,与她也做了交谈。那时她好几年都不愿意直视大人的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是被众人盯着的,她不能表现出异样和颓靡,她需要时刻强大,她没有资格只为自己活着,她不能忘记她的信徒。 用了很久才恢复过来,其中她试着去忘记一些事情,可总是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出现在脑海里。 她看到知介花园的那棵梅子树,看见一个小孩子往小路张望。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脏都会抽动一下。这个画面她没见过,却总是在一闪而过的念头里出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总是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明明那么讨厌小孩子,为什么还总是想起...... 如果一切都忘掉就好了,如果她没有感情就好了。 就不会因为那场宴席而愧疚自责这么多年,不会偶尔在夜里感到极度的悲哀和孤独。 易风试着开导她,却发现她根本劝不动,她总是把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