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也听到了,没再多打扰他，只瞥了一眼小胖子身下的那头黑牛，黑牛两侧牛角粗长,上面已经大大小小挂了近三十册竹简。　　 宋歌又看了一眼对方心口位置,那里果然凝聚出一颗颇为透彻清亮的文心,散发着淡淡的烟霞红色,里面堆叠了缩小版的一摞竹简,隐约可见上面书写的小字。　　 是一枚很通透的文心。　　 宋歌不再停留,继续一边背书一边向前走。　　 他又背诵了几卷书之后,身旁再无一人能跟上,回头去看的时候，也只能模糊看到骑牛的那个小胖子，其余人都远远看不见了。　　 宋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背诵出的一卷竹简,把它随意扔在后面的牛车上。　　 竹简发出“咚”的一声,车厢都随之沉了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歌觉得身下的大黑牛走路都有些缓慢起来，像是拉了千钧重物，极为艰难才能向前迈出一小步。　　 宋歌能背诵的还有很多,但是身下的大黑牛已经喘着粗气，看着累极。　　 ……　　 此刻，整个泮宫所有的大学士们身上都犹如压了千斤重担。　　 他们努力维持文心能量输出，但还是有几个三品的大学士脸色涨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宋长煦是二品上阶，大梁国除了一品仙鹤元衿之外,就是他了。但此刻他也觉得肩上沉重,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知道泮宫鉴心仪式绝不能停。　　 一旁的大学士嘴角渗出血丝，勉强分出神念，对着一旁的侍从大声呵斥道：“快去请元公！快去！”　　 侍从也被泮宫聚拢而来的文气压得喘不过气，他们不过是拥有文心之人，哪里承受得住这么多大学士一起施压，慌乱地就跑去请了，路上还摔了一跤。　　 元衿年迈，又是一国柱石，因此泮宫鉴心原本没有请他来主持。　　 但此刻，泮宫上方已经被文气聚拢，凝成云朵一般，哪怕没有文心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看清天上的异象。　　 别说大梁国的人，放眼整片大陆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异象记载。　　 有人惊慌，也有人猜测，一时间议论声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身在考试秘境中，并不知晓。　　 宋歌脚步终于停下，不是他背诵不动，是他身下的黑牛求饶，它拉不动这一车书了。　　 宋歌摸摸它鼻梁，大黑牛立刻讨好地仰头去拱他的手，讨饶似的求他不要再背。　　 宋歌无法和它沟通，想唤出系统询问一下，他毕竟是第一次考试，拿不准要考成什么样才是及格。　　 秘境里能量太过充足，以至于和系统联系的时候，信号时好时坏，好半天才接通了对话。　　 宋歌问：“系统，我这算是考试完了吧？”　　 系统小范围扫描之后，难得迟疑：“应该是，宿主身边没有参照对比的人选，单纯以汇聚能量来说，已完成考试任务。”　　 宋歌又问：“那怎么出去？”　　 系统道：“无参照物，无法知晓。”　　 宋歌：“……”　　 他背得多、走得快，确实没什么参照物，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出去的。　　 一人一系统在秘境里犯了难。　　 他们不知道，其他小孩们能背上一卷两卷书的都是不错的了，有的人走的时候捏着几枚竹简片都兴高采烈的，他们背不出那么多书，停下背诵的时候，自然被炼心秘境给送出去。　　 但是宋歌脑海中拥有太多书，不止是这个世界的，还有上一个世界上下五千年的书籍，这五头黑牛拉的车上不过是装了冰山一角罢了。　　 宋歌还有太多书没背，肚子里藏货太多，自然无法被送出秘境。　　 而现在的炼心秘境，已经不是炼宋歌了，而是泮宫和学府那出题的五十余位大学士们，他们那强大的心脏第一次直面受到冲击，被“知识”的力量，压到喘不过气。　　 乙殿内。　　 宋长煦眸光一闪，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丝气息，那种和他血脉相连的感应让他立刻就分辨出对方是谁。　　 那是压力的源头，也是最明亮璀璨的一颗文心。　　 那文心时强时弱，看起来即将成形。　　 宋长煦心里一喜，他知道小儿子就在泮宫鉴心，只当这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情急之下，也不等元衿到来，自己一咬牙独立支撑起秘境。　　 “宋太傅！”　　 宋长煦闭眼，没有回应。　　 他心口位置一颗芙蓉粉色文心散发出灼灼光华，里面的锦鸡印滴溜溜转动起来，越来越快，往秘境里输出的能量也越来越多——　　 一旁的大学士瞧见，脸色惊变，这是……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啊！　　 但又想到什么，他咬咬牙，也从文心里再挤压出一丝能量，跟随宋长煦一同输送进去。　　 同时这样做的，还有许多大学士们。　　 而此时，秘境中。　　 仅剩下的二十余名小孩面前，那牛角上挂着竹简的黑牛身形晃动，逐渐缩小，变成了一方桌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　　 那些小孩们停下追逐，面上带着惊喜，连忙上前坐下。　　 鉴心第二关，书写。　　 这一关比之前背诵容易得多，但能坚持到这一关的人，已寥寥无几。　　 那二十余小孩坐下，或是姿态端正，或是急忙在衣裳上擦拭了还带着汗的手心，纷纷抓起笔，开始书写，他们还记得刚进大殿考试的时候，那名大学士说讲的话，不拘泥形式，要用心。　　 此关，也不约束他们一定要写什么字，只要端端正正写完一页即可。　　 最前方。　　 宋歌盘腿坐在大黑牛背上，他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支白玉笔。　　 笔杆通体是白玉雕琢，握在手中格外凉，宋歌用了一些力气才把它握在手中，而当他握紧白玉笔之后，面前就“哗啦啦”展开了一册竹简，一共十枚，都是空白的。　　 宋歌知道这是在考书写，一边凝神握住那支白玉笔，一边在空白竹简上写字。　　 白玉笔在他手中发出“嗡嗡”声响，似是一个拿不稳就要飞出，但宋歌自始至终牢牢握住，从第一个字写下，　　 就有丝丝白雾散开，　　 宋歌手指尖触碰最近，　　 甚至结了一层细碎冰霜。　　 他不为所动，　　 依旧在认真写着。　　 他写的并不是这个世界所有的知识，　　 而是来自上一个世界的领悟而汇总成的一篇文章，他受了这方世界父母等亲人诸多恩惠，也想回报于对方。　　 一个字，又一个字，缓慢落笔在竹简上逐渐形成句子。　　 宋歌写得专注，并未发现白玉笔从他第一句话落成之后，就慢慢停下了挣扎，笔身通体的白玉里那一丝丝白雾越发凝实，若是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冰晶融合起来而发出的细碎融合声。　　 “啪啪”几声极低的脆响，白玉笔身竟裂开了，露出里面晶莹透亮的水晶——比任何文心都更为透彻，如无数钻石折射面反出的光亮，一丝微弱的光掠过，也能被它协助带出耀眼光华！　　 泮宫外。　　 天空中聚起的云雾涌动，忽然有金光透过，照射在大地上。　　 一众等候在外的人们正在紧张看着，忽然有人大喊：“看上面，有东西落下来了！”　　 “妙、妙笔生花！”　　 ……　　 一朵朵文气汇聚而成的花朵从半空飘落，起初只在泮宫上方，几息之间，如雪花一般，席卷了一条街道。　　 等候在外面的人里，有不少是读书人，他们曾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妙笔生花”祥瑞现世的记载，几乎是立刻就坐下，捧着接到的花朵开始领悟。　　 整条街像是按下了暂停，安静到落针可闻。　　 商贩、走卒，路过的行人，甚至连这街上守门的大黄狗和趴在墙上晒太阳的猫，街角百年的大榕树……不分男女老幼，不分物种，只有拥有灵智的所有生命全都安静领悟，这一刻，对他们普通人来说太珍贵了！　　 所谓妙笔生花，是极少数一品大学士们在写文章时，有所感悟才形成的异象。　　 大梁国史书上一共记载了三次，每一次形成这样异象的大学士都至少给国家带来了十年繁盛，而他们都是在文章写成之后，才会天降祥瑞，形成的花朵也有多有少，最多的一次还是百年前的一位大儒，近百米之地天降祥瑞，大朵大朵锦绣牡丹弹指间落满了几座宅院……　　 所有接到花朵的人，都可被那位大儒带动进入一种玄妙状态，领悟花朵之后，学业一日千里。　　 可谓之点化之恩。　　 而此刻，以泮宫为中心，南北街道蔓延出去数里长街道上，鲜花铺满地。　　 天空中的花朵还在坠落，永无止尽一般。　　 泮宫中有几位大学士感受到异象，纷纷走出，在看到第一眼之后先是惊讶，继而转为狂喜！　　 有头发花白的大学士几乎要手舞足蹈，欣喜若狂道：“玲珑心，是玲珑心！”　　 “此乃‘妙笔生花’，是玲珑心现世异象，吉兆啊，吉兆！”　　 “天佑我大梁！玲珑心无疑！”　　 ……　　 之前肩上还有千斤重担的大学士们，此刻头上、肩上落了许多花朵，文气汇聚成的花朵对他们也有着极大的作用，不少人当即就坐下，手中捧　　 着一朵花开始感悟，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他们比其他人文心品阶高，领悟的也快，一朵花很快“融化”，文气涌入体内，修补了之前的缺损。　　 比起他们刚来泮宫时，甚至还要再能量充沛一些。　　 泮宫大殿外院，随处席地而坐的小孩，而泮宫石阶上，也坐了许多大学士们。　　 他们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身上的衣袍，坐在那里，手中各抓着几朵花，飞快领悟着，每个人都带着极度的喜悦。　　 宋长煦走出来，抬眼看向天空。　　 恰在此时，一朵硕大的芙蓉花被微风吹拂，飘飘摇摇落在他掌心。　　 宋长煦低头看向那朵芙蓉，唇边带着轻浅笑意，也和身旁的其余大学士们一般，盘腿坐在泮宫石阶上，闭目凝神，开始领悟天地间那一丝文气的奥义。这朵花中文气相当纯粹，宋长煦在吸收的时候，不但将之前损耗的文气补充回来，甚至觉得自己这些天已经略有松动的文心境界，也再次提升了一点。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天空中的花朵还未停歇，依旧在不断坠落，这种异象引得无数人前来，连其余两座学府中的大学士和学生们也纷纷赶来，甚至有人一靠近街道就急不可待抓了半空落下的一朵小花捧在掌心，坐下领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过了两刻钟之后，文气汇聚的异象才慢慢散去。　　 就像是，写完一篇文章的时间。　　 秘境中。　　 宋歌写完了手中的那篇文章，十支竹简自然是不够用的，幸好只要他写，空白竹简就会自动出现，恰好够他使用。　　 宋歌将写完的那册竹简反哺给这方世界。　　 而在竹简慢慢消失之后，天地间有一道金色光芒，汇入他眉心处。　　 他手中握着的白玉笔的笔杆上裂开数道纹路，外壳尽数剥落，变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水晶像是被熔炼过一般，慢慢化为一团，变得玲珑剔透，凝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融入他心口位置。　　 宋歌疑惑，伸手摸了摸但并没有感觉出哪里不适，问道：“系统，这是什么？”　　 系统语气也带了诧异：“宿主，这是这方世界的文气能量结晶，就是我原本打算给你模拟的东西，奇怪，它怎么会主动汇聚还认主……”　　 “你是说，它就是玲珑心？”　　 “是的宿主，它可以提高携带者的智力和感悟能力，不过宿主本身已经非常完美，并不需要它提高。”系统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但是有这颗‘玲珑心’在，宿主以后和这方世界联系会更深，兑换能量更为方便，它是一个很好的媒介。”　　 系统又再次给宋歌检测了一遍身体，确定玲珑心对宋歌当前的身体只有好处，至于它如何出现，系统则推测是宋歌反哺了这方世界，天地给予的馈赠。　　 宋歌手放在心口那里，喃喃道：“是因为文气吗？”　　 他写的那些，好像确实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厚重知识啊。　　 身下大黑牛跪倒，恭顺地让宋歌从它身上下　　 来，在宋歌脚落地之后，它身形变淡，化为虚影消散。而在同一时间，脚下的土地、野草也慢慢退去，地面上又变回了最初的青石板，宋歌抬头，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大殿中。　　 只是此刻，大殿上空无一人。　　 别说学生，连主考官大学士都跑没了影。　　 宋歌疑惑，慢慢走向外面，他怎么觉得正座泮宫里人都跑光了呢？　　 一路走到外面，出了泮宫大殿正门，宋歌就看到外面乌泱泱坐满了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什么身份的，全都席地而坐，有的人坐在那双手虚捧着什么似的，还在傻笑。　　 而石阶上，几位年纪略大些的大学士们已经醒过来，只是脸上也带着一丝回味，不愿起来。　　 宋歌往前走了两步，想找他爹。　　 而此刻宋长煦刚好领悟完毕，坐在石阶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最上方台子上的小孩。　　 “爹！()?()”　　 小孩站在高处喊他，声音不大，但足够清脆。　　 这一声让周围人看过来，宋长煦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衣摆，等着儿子又喊了他一声之后，这才笑眯眯上前抱起他，点了点他鼻尖道：“阿照，考完了？()?()”　　 宋歌点头，想给他看自己拿到的玲珑心，但又疑心他爹能不能看到，一时有些犹豫。　　 系统跃跃欲试，在他耳边道：“宿主，不用担心，我可以为你加持外观！()?()”　　 宋歌心里有一点不太妙的预感，还来不及询问具体的，就猛然感受到心口一阵灼热，紧跟着天空中云团再次涌动，天空中有阳光洒落，尽数落在他一人身上！　　 他胸前那一刻玲珑心本就明亮闪烁，此刻有阳光落下，更是折射出千万道光芒，从泮宫一直亮到了外面，犹如一个巨大的发光体！　　 宋歌：“！！▍()_[(．)]▍?▍_?_?▍()?()”　　 宋长煦被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小孩摔了，连忙稳住身形，屏住呼吸把他放在高台上。他放下宋歌之后，双手还有些颤抖，只是靠近，就感受到了压力。　　 整座泮宫、学府，乃至全京城中的大学士们都感受到了同样的一份无形压力，同时，他们也能清晰觉察到那种对他们自身文心的震慑感，心中有一种渴望在向上攀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汇聚到泮宫方向——那是玲珑心，是文心之首玲珑心！　　 泮宫外，无数人在跪拜。　　 有老者甚至双目含泪，口中喃喃，他们经过战乱知道文心的重要，得此一人，可保大梁百年啊！　　 有鸟雀声响起，无数鸟雀环绕泮宫飞翔，甚至隐约还能听到丝竹弦乐。　　 有人大着胆子四处观望，却不曾看到，只俯首跪地，越发恭敬起来。　　 站在泮宫最高石台上的宋歌，此刻已经不想去管那些鸟雀了，他尴尬到脚趾抠地，闭眼恳求：“系统，能把这特效关上吗，我眼都要亮瞎了。”　　 系统道：“已开启定时模式，一个小时候会自动关闭，另外宿主不用担心，这种光芒只是外观特效，不会对您造成任何身体损伤。”　　 它甚至还鼓励宋歌走出去，自己看看效果。　　 宋歌：“……”　　 快拉倒吧，他现在是什么闪亮的大灯球啊，还走出去，他光是站在这里就需要内心充满勇气。　　 宋歌实在撑不住，决定回泮宫里去。　　 但进去效果也没差多少，泮宫里文气充裕，丝丝缕缕折射出去，依旧璀璨夺目。　　 宋歌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整个泮宫亮起来，总比他一个人在那发光发亮要好一些。他躲在甲殿，也不管外面什么样，其余人已经开始庆祝起来，宋歌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甚至笑得最开心的那个就是他爹。　　 宋歌从袖子里摸索片刻，找出一块糯米糕来啃着吃。　　 他虽然没追着牛跑，但骑着牛背书也挺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1　　 宋长煦：我就知道，我儿子早晚有一天会发光发亮！　　 系统听到的——光！亮！　　 系统：收到！　　 2　　 关于发光发亮中，但并没有提前接到通知的人——　　 宋歌：……　　 宋歌：讲真，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