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窑上把水泥烧出来了?”谢岩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来找冯宝问道。 “唉,别提了!”冯宝叹息一声说道:“有两口窑专门实验用的,整天烧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止水泥,连玻璃也烧出来了,可是呢,无人认得,加上记录的人识字也不多,有些不会写的就用符号代替,结果时间一长,他自己都忘了,你没看我最近一直在忙着看记录吗?不搞清楚原料是什么,就算烧出来了也是白搭。” “那能找得出来吗?”谢岩问。 冯宝道:“水泥还好些,听老头子提过,大概有点印象,现在我让他们去按比例实验去了,记录一事我亲自来,不信搞不出来。” “那好,既然原材料找到,实验记录一事就交给别人来做吧,你得和我去一趟‘长安’了。” “又去,为什么?”冯宝不解地看着谢岩问道。 “日前接到朝廷邸报,程知节被任命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征讨西突厥。”谢岩说完,凑近到冯宝面前低声道:“他可是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被调开的。”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冯宝一脸迷糊地问道。 谢岩继续低声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程知节被调离,应该就是皇帝打算动手的先兆。” “你是说,对长孙他们?”冯宝总算是听出来了, “应该不会错的,虽然我的印象不深,只是依稀记得,对付他们那与你我无关,但皇后一事上,咱们可不能缺席。” 谢岩一番看似含糊不清的话,冯宝却完全明白了其中含义,说穿了非常简单,皇帝与长孙无忌之间,那是权力的争夺,自然没必要搅和进去,可“废王立武”这事的确不能错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冯宝问。 谢岩道:“后天,不能再晚了,我记不清楚具体时间,可别去晚了。” “行,那我准备一下,咱们后天出发。”冯宝不再多想,直接回答道。 谢岩的记忆确实没有错,把程知节打发去西征,是武媚提议,李治拍板决定的结果。这一对历史上最著名的夫妻,一个为了夺回皇权,一个为了自己的地位,在此事上形成了政治同盟,目标直指大唐权臣长孙无忌。 等到谢岩、冯宝刚进“长安”的时候,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王皇后的母亲柳氏找巫师做法诅咒武昭仪,皇帝大怒,发出敕令禁止皇后的母亲进出皇宫,如此一来,王皇后事实上等于被软禁了起来。 一个月后,即“永徽六年七月”,皇帝借故又把王皇后的舅舅吏部尚书柳奭贬为遂州刺史。柳奭赴任路过离长安不远的“扶风县”时,对前来接待的地方官说了几句怨言,于是这个官员上奏称柳奭泄漏皇宫里的情况(柳奭所说应该是皇后废立之事),又贬为离京更遥远的荣州刺史。 连续不断的动作,终于让许多有心人意识到,在“废立皇后”的事情上,皇帝陛下的决心很大。然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班大臣们,却一言不发,仿佛和他们无关一样,至于谢岩和冯宝,则天天待在“谢府”里,足不出户,就好比没有这两个人一般。 七月十五日,望日朝参。 在礼仪结束之后,皇帝忽然提出,要册封武昭仪为“宸妃”,位列皇后之下,各妃嫔之上。 皇帝此言一出,那是众人哗然,要知道,唐朝的后宫沿用的是隋朝制度,设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都是正一品,皇帝提出的“宸妃”名号,不仅从没有过,更重要的是“宸”这个字,含义太特殊了。 “宸”字通常有两个释义,一个指屋宇,深邃的房屋;另外一个却是指北极星之所在,又借指帝王所居,从而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单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指“帝王之妃”,岂不是等同于皇后! 李治同意武媚提出的这个“宸妃”封号,其实也是想在不废后的前提下,折中处理,在他想来,自己已经让一步了,大臣们总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然而,李治又一次料错了,“中书令”来济、门下省“侍中”韩瑗,先后出班,以不合制度为由谏止,理由出奇一致,且冠冕堂皇,令李治难以反驳,只能隐忍作罢。 可是,就在“望日朝参”后的第二天,“长安周刊”出了一期“特刊”,总共有四篇文章,第一篇讲了一个“家和万事兴”的故事;第二篇说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第三篇是说“农人尚有权换个婆姨,况天子乎?”;第四篇则更夸张,以洋洋洒洒近千字,详细列举了王皇后与武昭仪之间的优劣,最后指出,立武昭仪为后,乃是天下臣民共同所期盼的。 “长安周刊”是谁办的,谁又是幕后之人,在朝中那是无人不知,冯宝——这个很少出现在大唐朝臣耳中的名字,终于第一次震动了整个朝堂。 当然,在有些人看来,冯宝或许还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那个历来饱受争议的“新安县子”谢岩,应该才是策划者。起码在李治眼中就是如此。 “谢卿家来‘长安’了?”李治放下手里的“特刊”,问道, “回陛下话,有一个多月了。”王伏胜低声说道:“谢县子一到就差人来告诉奴婢,说在如此紧要关头不能打扰陛下,并说他会在必要时候,站出来说话的。” “谢爱卿还真是有心,这‘特刊’里面的文章倒是犀利得很,朕就不明白了,为何不能在朝堂之上说出来呢?” 望着皇帝有些困惑的表情,王伏胜道:“陛下,要不奴婢去问问?” 李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皇帝不说等于是默认了,王伏胜当然不能派别人去,此等大事必须亲自前往才行。 次日一早,王伏胜带着两个小宦官离开了“太极宫”,直接前去“谢府”。 等王伏胜向谢岩道明来意后,谢岩回答道:“王公公啊,有些话在朝堂上说会引起巨大纷争的,一个不好会使得和气的朝堂变成争论之地,况且还不是为了政务,故谢某以为,声势造出来后,只要有足够多的支持者,陛下当可以顺势而为,乾纲独断。” “顺势而为,乾纲独断。”王伏胜轻轻地念了一遍,跟着望向谢岩问:“此为何意?” 谢岩道:“相信很快便有官员正式上书陛下,届时陛下只需‘千金买骨’,当可以令官员们意识到怎样行事方为正确,如此必定应者如云,则大事成矣。” 这段话,王伏胜是完全听懂了,只不过他还是疑惑地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县子上书吗?” 谢岩摇首道:“不可,吾乃陛下一手提携,吾上书易给他人误会,认为是陛下授意,公公放心好了,肯定有人会的。” 望着谢岩一脸笃定的表情,王伏胜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位已经不是当年那位“校尉”了,他业已有了自己的一定势力,很多事情不需要直接出面了。 之所以谢岩能够如此的有把握,原因在于,冯宝今日去见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历史上真正的推动者——李义府。 王伏胜进门的时候,冯宝已经离开“谢府”,按照和李义府的约定,前往“大宝商号”会面。 这一次提出约见的人是李义府,他一看见冯宝便大倒苦水,说“赵公不喜自己,排斥异己云云……”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冯宝请谢岩帮助,在皇帝那里说说好话,拉自己一把。 冯宝却佯装不知,除了表示同情还是同情。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他在等,等李义府正式提出请求帮助。 果然,李义府见冯宝不主动表态,只好明言道:“谢县子乃是陛下近臣,校尉与县子又为同窗,不知可否代李某美言几句,如若可行,某感激不尽。” “李舍人言重了。”冯宝接着道:“警官为陛下近臣,不假,然此事,根源于‘赵公’,昔日之‘吴王恪’旧事,李舍人忘记了?” 耳听冯宝提及“高阳公主谋反案”里的无辜者“吴王”李恪,李义府瞬间明白了,在长孙无忌的威势下,皇帝陛下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有能够保得住,更别说自己这么个小人物了。 “难道自己就只能任由别人摆布?”李义府心里想着,脸色难看至极,他不甘心啊!李义府出生贫寒,好不容易寒窗苦读学得满腹经纶,又得名臣马周、刘洎推荐入仕,一步步爬到“中书舍人”的位置上,虽说是“中书省”里打杂的,好歹那也是朝廷里最紧要的地方,真要是被长孙无忌最后打发了,那恐怕此生将再无机会爬起来了。 看着李义府脸色忽青忽白地变幻,坐在那里傻不愣登的模样,冯宝心里暗笑不已,只不过他很清楚,有些事、有些话,自己不说,日后总有人会告诉李义府的,所以,冯宝等上一会儿后,先起身给李义府杯中加了一些热茶,而后坐下道:“李舍人莫急,不知李舍人可还记得,当日你我于‘卫岗乡’初次见面之时,冯某曾有说过的一句话吗?” 李义府想了片刻,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只好道:“李某想不起了,还请校尉告知。” 冯宝道:“我当日曾有说过,李舍人日后必定位极人臣,眼下不过小小挫折而已,不值一提。” “唉——”李义府叹道:“李某但求平安,岂敢奢望。” 冯宝道:“李舍人以为,走出当下困境,或是他日位极人臣,最需要什么呢?” “自是需陛下赏识。”李义府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事儿还用得着问嘛。” 冯宝知道是时候直接说了,再绕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直言不讳地说道:“陛下欲立武昭仪为皇后,此事天下皆知,然屡次三番被阻,陛下甚是不喜,若舍人能够振臂高呼,当为陛下瞩目,不仅困境可解,料想也有意外之收获,不知舍人以为否?” 李义府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揣测出皇帝的心意,只是此事的机遇与风险同在,尤其是在长孙无忌把持朝政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敢啊,唯恐成为出头的椽子,被人打压。今冯宝直接提出此建议,究竟是他本人的意思,又或是谢县子的意思呢?李义府有些想不出来,而且他也知道问不出来结果,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个选择题了,做?还是不做? 李义府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直到离开“大宝商号”,他都没有能够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