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之间也像是风雨欲来。 苍青的石板路受潮滑腻,晏南天很自然地牵住云昭,笑着低头和她说话,倒是风和日丽得很。 他今日脸色还好,只是熬了夜,眼下有圈乌青。 在这阴沉灰暗的地界,病弱贵公子一身黑、皮肤白,很是显眼。他牵着的那人,更是明艳灼目到不行。 仿佛云层破开,专为他二人打了道光。 身后不远处,温暖暖把唇咬了又咬,遇风云眉头皱了又皱。 云昭忽然回头:“遇风云,我发现一个问题。” 他微皱着双眉上前:“请说。” 云昭挑着笑:“自从我来到临波府,从旁人口中就没听到过某些人的半句好话。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下意识想回头,只一瞬就克制住了自己,没去看温暖暖。 云昭掰手指:“胖三婶、秋嫂嫂、陈老大……哦,除了你,你不算人,你偏心眼。” 胖三婶不喜欢温暖暖,秋嫂嫂讨厌温母,陈老大与温家结仇。 遇风云唇角紧抿,很无力地解释:“只是恰好遇上了这么几位。” 云昭乐了:“街上随便遇到一个都能有仇,人缘是得有多坏!所以……” 晏南天偏头看她,饶有兴致的样子,“所以?”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温家一定得罪过更多人!”云昭掷地有声。 温暖暖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自己不敢辩,便用饱受委屈的目光哀哀看着遇风云。 云昭道:“昨日不是去了三户人家?第一户家中只剩老母相依为命,第二户人家做饭还要问邻居借菜刀,第三户老的老小的小,穷到揭不开锅——跟着温长空捕鲸,就这待遇啊?” 温暖暖忍不住开口解释:“继父收入微薄,自己也剩不下什么钱财。” 云昭笑:“剩不下钱?那不是因为全花在你娘身上了?听说你娘一把年纪,养得好似二八少女。” 温暖暖脸皮涨得通红,咬住唇,委屈地用眼风剜向遇风云。 她是怨他的。 昨日要不是他偏要在府衙对面的芙兰树下等她,就不会遭来胖三婶嘴碎。 若不是他瞎带路,也不会碰到那个老妓女。 还有那什么首功…… 深情有什么用,专门拖后腿! “云姑娘误会了。”遇风云沉声解释,“那些人家,本就生活困苦,跟随温伯父尚能维持一线温饱。有些人上船,还是我牵线搭桥——你若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为难温妹妹。” 温暖暖插嘴:“遇大哥是继父的左膀右臂,所以与我家常有往来,并不专门找我一个人。” 她仍在撇清关系。 遇风云没说话,表示默认。 云昭问他:“这次你为什么没跟随温长空出海?” 他沉声回道:“阿爷祭日,我回乡下。” 云昭盯着他眼睛看,半晌,忽地笑出声:“你今日,脸板得好像个棺材。怎么,你也需要与我撇清关系不成?” 敏锐得叫人心惊。遇风云眸光微闪,偏开了头,强硬道:“没有。” 温暖暖咬着唇,偷瞥了晏南天一眼。 他并不在意这些眉眼官司。 这个男人只要没在看云昭,无论笑与不笑,眼神总是淡淡的,拒人千里之遥。 她垂下眼眸,微微失落。 云昭示意遇风云带路,去了胖三婶家。 胖三婶坐在院子门口,与邻居两个婶子一起,坐在四方小木凳上,用薄的三角小刮刀撬牡蛎。 只见一只只青色石质牡蛎壳被轻巧撬开,小刀一剜,连贝柱带牡蛎肉一起剥下,放到边上的咸水盆里泡着。 鲜香海腥味飘得整条街都是。 抬头看见云昭,胖三婶笑了:“哎哟,姑娘真来买牡蛎呀?快看看,今日的牡蛎可肥了!一只比一只白嫩!婶子便宜卖你!” 云昭:“……” 上次明明说请她吃牡蛎,敢情只是客套客套。 “三叔呢?”遇风云问。 胖三婶一边噌噌撬牡蛎一边回道:“搁屋睡着呢,昨日懒去太上庙,夜里又没睡好!你说这人,怎么就不听劝,死倔死倔!” 她手上的牡蛎刀簇新,刀光一闪一闪,动作远比边上的婶子利落。 撬完一盆,随手把牡蛎刀往身前围兜里一揣,腾出手来,拖过更远处满满一大木盆未开封的新牡蛎。 在围裙边擦了擦手,探手往兜袋里摸出牡蛎刀,继续干活。 “婶婶新买的牡蛎刀?”云昭问。 胖三婶点头:“对——哎,你怎么知道?” 云昭笑着指了指她身前的防水布围兜:“你上次找刀没找着。” “哎哟,小姑娘记性就是好!”她用牡蛎刀的木柄刮了刮头,“不像婶婶,上年纪健忘!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云昭看了看薄而硬的三角刀口,笑眯眯挥手道别。 出了冷巷,她把遇风云叫到一旁:“他们家原本做什么的?” 他微带诧异,又多看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三叔采珠,三婶采牡蛎。” “后来呢?” “三叔一次采珠时,遇到温伯父的船,不慎被船桨打坏了一只眼睛,无法再采珠,便到捕鲸船上做事。怎么了?” 云昭摇摇头:“下一家。” 接连走访几家船员,户户家徒四壁,并且多多少少遭遇过意外或不幸,不得不上捕鲸船做事。 做最危险的活,却只能拿微薄薪酬,勉强维持生计。 温长空为朝廷捕鲸,但凡与旁人有什么纠纷龃龉,官府都会无条件偏袒。 云昭心中渐渐有数。 经过铁匠铺,她让晏南天买了把菜刀,送给那户需要借刀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