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薛野这个活生生的教训之后,余下的人便彻底不敢再继续忤逆岳盈盈了。 本来嘛,岳盈盈毕竟是前辈,进前辈的洞府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本便是正常的事情。 陆离和佛子安安静静地遵从着岳盈盈的安排,老老实实地脱掉了身上沾染了泥浆的衣衫,露出了被中衣覆盖着的过人身材。 岳盈盈见状,夸赞地挑了挑眉毛,评价道:“倒是有些资本。” 转头却见徐白和已经晕过去的薛野还不配合地穿着衣服:“怎么?你们俩不愿意脱?” 而薛野和徐白有一只手绑在一起,脱衣服有些困难,故而久久没有动作。 岳盈盈道:“好好好,你们上清宗仗着自己是大派,门下弟子硬是要满身泥水地硬闯我无上水宫。虽是大大的不敬,但我们无上水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徐白是自愧弗如。 但如今玄武之死尚有蹊跷,上清宗的人也不在,实在不是和无上水宫论理的时候。 只能先稳住岳盈盈,一切等仲简抵达后再议。 思及此,徐白便做下了决定,干脆利落地用剑把自己和薛野的弟子服给割了开来,露出了底下的中衣。 岳盈盈见状,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清潭在那边,你们去除瘴气结束以后直接进入旁边那座宫室歇息便是。” 岳盈盈说完,也不等徐白等人的答复,便行色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似是有事要忙。 进了无上水宫的人总是跑不掉的,这也是岳盈盈能如此安心地放任几人自行安顿的原因。 巨大的宫阙在夜色之中也成了幢幢的虚影。 而徐白等一行人也乘着夜色,如鱼贯一般进入了无上水宫的清潭之中。他们所有人都只穿着中衣,连已经晕了过去的楚平和薛野都不例外,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无上水宫的女弟子们。 清潭是一汪被怪石环绕的温泉。 温泉之内的深浅不一,池中间或还会有几块高于水面的石头,有的光滑圆润,有的造型奇特,十分有自然之趣。 温泉池中,陆离、佛子和徐白呈现三角之势,各自盘踞了一个角落。 而失去知觉的薛野和楚平,也同样泡在水中,不同的是,他们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坐在水池中,而是分别被安置在了一个浮出水面的石头。 做这样的安排,主要是为了防止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人溺水。 而另一边处于清醒状态的三人,则一边调动着体内的灵力运行周天。 这无上水宫的清潭确实是个好东西,灵力充沛,吐纳进入气海之后,可让灵台清明,静脉畅通。 几个周天之后,三人感觉到身体轻松,不由地开始了闲谈。 起先不过是几句闲聊,渐渐地,话题便被引到了黎阳的身上。 陆离道:“你们认为这个黎阳会是冒名顶替的吗?” 徐白摇了摇头。 倘若这个黎阳是假冒的,那么只可能是在离开上清宗以后换的人。但上清宗的一众弟子在核舟上日日吃在一处穿在一处,就算是真的被魔修找到了机会大变活人,也断断没有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最起码,时常关照黎阳的楚平会第一个发现。 徐白道:“想来魔尊定是在很久之前便把黎阳当成一枚棋子,安插在了上清宗里,为的就是伺机破坏上清宗、幽鹿泽与从极之渊的盟约。” 佛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从渊城不敢冒着同时得罪无上水宫和上清宗两方的风险强行打破盟约,便伺机离间上清宗和无上水宫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极好的一步棋。” 陆离也顺着佛子的话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他们便派人混进上清宗,好让盟约由上清宗弟子亲自打破。” 佛子点头:“到时候,无论杀玄武的到底是不是上清宗弟子。上清宗只要一日没有洗清与魔修勾结的嫌疑。无上水宫就一日不会安心让上清宗介入到她们与从渊城的纷争中,求之不得。” 要知道,多年前,亦有无数魔修殒命在幽鹿泽中,无上水宫之前碍于盟约不可向魔修寻仇,而实际上,想向无上水宫寻常的魔修亦不在少数。 徐白总结道:“所以黎阳这步棋,实际上不是为了杀玄武,而是为了限制我师父仲简罢了。”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有预感,一场更为狂暴的风浪即将到来。而他们目前所遇到的,不过是风浪来临前天空中提前飘落的几点雨滴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在一旁的石块上昏睡的楚平由于睡相不老实,竟在蒙蒙胧胧之间翻了个身,一下子便跌入了了温泉水之中。 楚平在水中无意识的扑腾了两下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渐渐开始沉底。幸好陆离眼疾手快,迅速赶到了楚平身边,一把将他给捞了出来。 否则,楚平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差点死在洗澡水里。 见楚平得救,徐白便把目光移到了另一边乖乖躺在石头上的薛野身上。之前在却邪峰的茅屋中时,徐白曾经不幸于薛野同床过那么一回,薛野的睡姿糟糕得令徐白大开眼界。 如今不知怎的,许是因为温度适宜,灵气充裕,薛野趴在这水中的大石头上时,竟是安静得出奇,连动都不动一下,更别提翻身了。 像个乖巧的小王八。 而另一边,陆离刚把沉底的楚平给捞起来,楚平一接触到久违的空气,竟然又开始了挣扎。这一下子,可就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们俩里徐白不远。 徐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躲避水花。然而徐白的右手和薛野的左手绑在了一起,徐白一动,薛野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只见薛野的身体微微向左边倾斜了一些,然后他就此失去了重心,身体开始慢慢从石头上滑落了下去。 在即将落水的那一刻,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起了薛野的半边脑袋。 是徐白。 一旁的陆离一边跟昏睡中的楚平斗智斗勇,一边挣扎着说道:“就到这里吧,不然他们俩早晚淹死在水里。” 众人深以为然,遂作鸟兽散。 等陆离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不安分的楚平回房之后,才终于有了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喘口气。 “怎么照顾这小子的事情最后落到我头上了?” 也没办法,徐白跟被打晕的薛野绑在一起,实在是无力再照顾一个昏了过去的楚平。 佛子是新加入团队的,总不能让他到底,千错万错,还是黎阳的错。 气得陆离忍不住怒骂一声:“该死的魔修。” 陆离决定忙里偷点闲,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于是,他从芥子囊内拿出了一壶上好的灵酒,提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轻轻敲开了佛子的房门。 房内没有回应。 陆离也不客气,兀自推开了佛子的房门。 佛子确实在房内。 只是他的房里竟然没有点燃蜡烛,偌大的宫殿之中,佛子静静地独自一人偏安一隅,坐在一个小小的蒲团上打着坐。雕花的窗户洞开,月光透窗棂照进来,只照亮了佛子的下半张脸,静夜中,那斧凿刀削般的下颚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尊泥塑的菩萨。 陆离把酒杯和酒壶放在了佛子的座前,自己也顺势席地而坐。 陆离是来找佛子叙旧的。 他道:“昙若,我十年前给你算的那一挂,准不准。” 佛子没有睁开眼,回答道:“准。” 他们二人说的,是两人之间的一段旧事:大约在十年前,陆离云游路过空觉山,曾与尚未选择无情道的佛子有过一次煮茶论道。 当时,陆离为佛子卜算过一卦,他断言,佛子修不成无情道。那时,佛子敛眸,看着面前泥炉将熄的炭火沉默不语。 如今,没了明灭的炭火,却多出了一汪清冷月光。 陆离为两人倒满了酒杯,问道:“那你还修无情道吗?” 佛子没有犹豫,说道:“修。” 陆离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道:“便是注定了转头成空?” 佛子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他与陆离碰了碰杯,而后道:“便是注定了转头成空。” 二人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 佛子又把话题引回到了陆离的身上,他问道:“陆离,你将世事看得如此清楚,可曾看过自己的命数?” 听了这话,陆离唇边绽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自然看过。” 其实那一年,陆离不光算出了佛子修不成无情道,他还算出了自己的死期。但陆离谁也没有告诉,谁也没有说。 陆离咽下了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转头看向佛子,问道:“昙若,若你我的一生,不过是他人飞升路上的劫材,你服也不服?” 这话像是在问佛子,又像是在问己身。 服不服呢?便是不服,又能怎样呢? 佛子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俱是天命,不能不服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远山上的暮鼓晨钟一般,不用很大声,便可以回荡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 陆离的笑容也显得有些落寞,他重复起了佛子刚刚说过的话:“是啊,俱是天命。” 宫室之内渐渐落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但这寂静又如同水面一般,很快被佛子接下来的一句话破开了涟漪。 “可是,”佛子敛眸说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呢。” 陆离于是便长叹一声:“但愿,不要到那个时候吧。” 是啊,若那一刻永远不会来临,那该有多好啊。 “说点开心的吧,”陆离强迫自己从那些辨不分明的前路中抽离了出来,与佛子话起了家常,“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不穿鞋。” 佛子回答道:“佛不着履,所以空觉山便立下了规矩,弟子从拜入山门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准穿鞋子了。” 倒是个奇怪的规矩,空觉山却从来没什么人敢提出质疑。 陆离皱了皱眉头,道:“你们空觉山的规矩也是顶顶奇葩的……” 窗外,亘古的月光撒在无上水宫的屋檐上,因为薛野等人的到来而变得喧闹的宫室逐渐归于平静。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徐白等人或已经进入梦乡,或尚在谈天说地的时候,远处,有一群着素衣的女子正在井然有序地离开无上水宫。 她们全都一身缟素,举着冲天的火把,带着哀切的神情前往了幽鹿泽的腹地。她们要去为一个老朋友收尸,用嚎哭,用泪水,去为一只死去的兽类送行,凭吊一段已经成为了过往的记忆。 对于她们来说,她们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挚友。 但对凶手来说,得到手的,不过是一味垂涎已久的药材。 这是深仇大恨。 佛子透过窗户,看见一路的流火,照亮了夜色。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悲悯地闭上了眼睛,朗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那声音很快便被吹散在了夜风中,无人可闻,无人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0421:37:35~2024-01-0601:2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年衍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琳30瓶;陆矜5瓶;金刚猛鸭鸭、风起、小狐狸努力学习码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了薛野这个活生生的教训之后,余下的人便彻底不敢再继续忤逆岳盈盈了。 本来嘛,岳盈盈毕竟是前辈,进前辈的洞府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本便是正常的事情。 陆离和佛子安安静静地遵从着岳盈盈的安排,老老实实地脱掉了身上沾染了泥浆的衣衫,露出了被中衣覆盖着的过人身材。 岳盈盈见状,夸赞地挑了挑眉毛,评价道:“倒是有些资本。” 转头却见徐白和已经晕过去的薛野还不配合地穿着衣服:“怎么?你们俩不愿意脱?” 而薛野和徐白有一只手绑在一起,脱衣服有些困难,故而久久没有动作。 岳盈盈道:“好好好,你们上清宗仗着自己是大派,门下弟子硬是要满身泥水地硬闯我无上水宫。虽是大大的不敬,但我们无上水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徐白是自愧弗如。 但如今玄武之死尚有蹊跷,上清宗的人也不在,实在不是和无上水宫论理的时候。 只能先稳住岳盈盈,一切等仲简抵达后再议。 思及此,徐白便做下了决定,干脆利落地用剑把自己和薛野的弟子服给割了开来,露出了底下的中衣。 岳盈盈见状,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清潭在那边,你们去除瘴气结束以后直接进入旁边那座宫室歇息便是。” 岳盈盈说完,也不等徐白等人的答复,便行色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似是有事要忙。 进了无上水宫的人总是跑不掉的,这也是岳盈盈能如此安心地放任几人自行安顿的原因。 巨大的宫阙在夜色之中也成了幢幢的虚影。 而徐白等一行人也乘着夜色,如鱼贯一般进入了无上水宫的清潭之中。他们所有人都只穿着中衣,连已经晕了过去的楚平和薛野都不例外,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无上水宫的女弟子们。 清潭是一汪被怪石环绕的温泉。 温泉之内的深浅不一,池中间或还会有几块高于水面的石头,有的光滑圆润,有的造型奇特,十分有自然之趣。 温泉池中,陆离、佛子和徐白呈现三角之势,各自盘踞了一个角落。 而失去知觉的薛野和楚平,也同样泡在水中,不同的是,他们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坐在水池中,而是分别被安置在了一个浮出水面的石头。 做这样的安排,主要是为了防止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人溺水。 而另一边处于清醒状态的三人,则一边调动着体内的灵力运行周天。 这无上水宫的清潭确实是个好东西,灵力充沛,吐纳进入气海之后,可让灵台清明,静脉畅通。 几个周天之后,三人感觉到身体轻松,不由地开始了闲谈。 起先不过是几句闲聊,渐渐地,话题便被引到了黎阳的身上。 陆离道:“你们认为这个黎阳会是冒名顶替的吗?” 徐白摇了摇头。 倘若这个黎阳是假冒的,那么只可能是在离开上清宗以后换的人。但上清宗的一众弟子在核舟上日日吃在一处穿在一处,就算是真的被魔修找到了机会大变活人,也断断没有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最起码,时常关照黎阳的楚平会第一个发现。 徐白道:“想来魔尊定是在很久之前便把黎阳当成一枚棋子,安插在了上清宗里,为的就是伺机破坏上清宗、幽鹿泽与从极之渊的盟约。” 佛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从渊城不敢冒着同时得罪无上水宫和上清宗两方的风险强行打破盟约,便伺机离间上清宗和无上水宫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极好的一步棋。” 陆离也顺着佛子的话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他们便派人混进上清宗,好让盟约由上清宗弟子亲自打破。” 佛子点头:“到时候,无论杀玄武的到底是不是上清宗弟子。上清宗只要一日没有洗清与魔修勾结的嫌疑。无上水宫就一日不会安心让上清宗介入到她们与从渊城的纷争中,求之不得。” 要知道,多年前,亦有无数魔修殒命在幽鹿泽中,无上水宫之前碍于盟约不可向魔修寻仇,而实际上,想向无上水宫寻常的魔修亦不在少数。 徐白总结道:“所以黎阳这步棋,实际上不是为了杀玄武,而是为了限制我师父仲简罢了。”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有预感,一场更为狂暴的风浪即将到来。而他们目前所遇到的,不过是风浪来临前天空中提前飘落的几点雨滴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在一旁的石块上昏睡的楚平由于睡相不老实,竟在蒙蒙胧胧之间翻了个身,一下子便跌入了了温泉水之中。 楚平在水中无意识的扑腾了两下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渐渐开始沉底。幸好陆离眼疾手快,迅速赶到了楚平身边,一把将他给捞了出来。 否则,楚平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差点死在洗澡水里。 见楚平得救,徐白便把目光移到了另一边乖乖躺在石头上的薛野身上。之前在却邪峰的茅屋中时,徐白曾经不幸于薛野同床过那么一回,薛野的睡姿糟糕得令徐白大开眼界。 如今不知怎的,许是因为温度适宜,灵气充裕,薛野趴在这水中的大石头上时,竟是安静得出奇,连动都不动一下,更别提翻身了。 像个乖巧的小王八。 而另一边,陆离刚把沉底的楚平给捞起来,楚平一接触到久违的空气,竟然又开始了挣扎。这一下子,可就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们俩里徐白不远。 徐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躲避水花。然而徐白的右手和薛野的左手绑在了一起,徐白一动,薛野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只见薛野的身体微微向左边倾斜了一些,然后他就此失去了重心,身体开始慢慢从石头上滑落了下去。 在即将落水的那一刻,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起了薛野的半边脑袋。 是徐白。 一旁的陆离一边跟昏睡中的楚平斗智斗勇,一边挣扎着说道:“就到这里吧,不然他们俩早晚淹死在水里。” 众人深以为然,遂作鸟兽散。 等陆离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不安分的楚平回房之后,才终于有了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喘口气。 “怎么照顾这小子的事情最后落到我头上了?” 也没办法,徐白跟被打晕的薛野绑在一起,实在是无力再照顾一个昏了过去的楚平。 佛子是新加入团队的,总不能让他到底,千错万错,还是黎阳的错。 气得陆离忍不住怒骂一声:“该死的魔修。” 陆离决定忙里偷点闲,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于是,他从芥子囊内拿出了一壶上好的灵酒,提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轻轻敲开了佛子的房门。 房内没有回应。 陆离也不客气,兀自推开了佛子的房门。 佛子确实在房内。 只是他的房里竟然没有点燃蜡烛,偌大的宫殿之中,佛子静静地独自一人偏安一隅,坐在一个小小的蒲团上打着坐。雕花的窗户洞开,月光透窗棂照进来,只照亮了佛子的下半张脸,静夜中,那斧凿刀削般的下颚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尊泥塑的菩萨。 陆离把酒杯和酒壶放在了佛子的座前,自己也顺势席地而坐。 陆离是来找佛子叙旧的。 他道:“昙若,我十年前给你算的那一挂,准不准。” 佛子没有睁开眼,回答道:“准。” 他们二人说的,是两人之间的一段旧事:大约在十年前,陆离云游路过空觉山,曾与尚未选择无情道的佛子有过一次煮茶论道。 当时,陆离为佛子卜算过一卦,他断言,佛子修不成无情道。那时,佛子敛眸,看着面前泥炉将熄的炭火沉默不语。 如今,没了明灭的炭火,却多出了一汪清冷月光。 陆离为两人倒满了酒杯,问道:“那你还修无情道吗?” 佛子没有犹豫,说道:“修。” 陆离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道:“便是注定了转头成空?” 佛子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他与陆离碰了碰杯,而后道:“便是注定了转头成空。” 二人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 佛子又把话题引回到了陆离的身上,他问道:“陆离,你将世事看得如此清楚,可曾看过自己的命数?” 听了这话,陆离唇边绽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自然看过。” 其实那一年,陆离不光算出了佛子修不成无情道,他还算出了自己的死期。但陆离谁也没有告诉,谁也没有说。 陆离咽下了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转头看向佛子,问道:“昙若,若你我的一生,不过是他人飞升路上的劫材,你服也不服?” 这话像是在问佛子,又像是在问己身。 服不服呢?便是不服,又能怎样呢? 佛子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俱是天命,不能不服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远山上的暮鼓晨钟一般,不用很大声,便可以回荡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 陆离的笑容也显得有些落寞,他重复起了佛子刚刚说过的话:“是啊,俱是天命。” 宫室之内渐渐落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但这寂静又如同水面一般,很快被佛子接下来的一句话破开了涟漪。 “可是,”佛子敛眸说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呢。” 陆离于是便长叹一声:“但愿,不要到那个时候吧。” 是啊,若那一刻永远不会来临,那该有多好啊。 “说点开心的吧,”陆离强迫自己从那些辨不分明的前路中抽离了出来,与佛子话起了家常,“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不穿鞋。” 佛子回答道:“佛不着履,所以空觉山便立下了规矩,弟子从拜入山门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准穿鞋子了。” 倒是个奇怪的规矩,空觉山却从来没什么人敢提出质疑。 陆离皱了皱眉头,道:“你们空觉山的规矩也是顶顶奇葩的……” 窗外,亘古的月光撒在无上水宫的屋檐上,因为薛野等人的到来而变得喧闹的宫室逐渐归于平静。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徐白等人或已经进入梦乡,或尚在谈天说地的时候,远处,有一群着素衣的女子正在井然有序地离开无上水宫。 她们全都一身缟素,举着冲天的火把,带着哀切的神情前往了幽鹿泽的腹地。她们要去为一个老朋友收尸,用嚎哭,用泪水,去为一只死去的兽类送行,凭吊一段已经成为了过往的记忆。 对于她们来说,她们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挚友。 但对凶手来说,得到手的,不过是一味垂涎已久的药材。 这是深仇大恨。 佛子透过窗户,看见一路的流火,照亮了夜色。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悲悯地闭上了眼睛,朗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那声音很快便被吹散在了夜风中,无人可闻,无人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0421:37:35~2024-01-0601:2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年衍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琳30瓶;陆矜5瓶;金刚猛鸭鸭、风起、小狐狸努力学习码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