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五十年,海棠春。 披金挂彩的楼道上,五六个倌人迤逦而行。 婷婷袅袅间,连堂中挂的巨幅仕女图都被衬得失了颜色。 身后咂舌声一片: “不知今日是哪位贵客订的局,竟能同时请得花魁状元和花魁榜眼献艺?” “我方才进来时,看到门口停了辆金顶红缨云纹马车,兴许是哪位皇家小爷驾临。” “皇家公子哥都是金枝玉叶,也来这种地方?” “欸,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平生两大乐事:拉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 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慕念白就听不甚真切。 她一手捏着二胡,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迈着台阶。 听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今夜在海棠春里有酒局,她马不停蹄从家中赶来,还未来得及更换行装。 还是花魁状元青姝借给她一件衣服,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露……沟。 将齐胸襦裙往上提了提,慕念白不免心中愤愤:这什么款式啊! 海棠春真是枉称京城最高雅的青楼,里头的姑娘个个身价万两,号称只卖艺不卖身,可是穿成这样去献艺,不怕诱人犯罪么…… 想起今日晌午胭脂铺被封一事,慕念白就觉得郁闷至极。 那些巡逻的官兵不由分说就把她铺子封了,还登记上她的姓名和住址,嘱咐她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京,随时等待传召。 连个说法都没有。 她想破脑袋,只想出一个可能:一定是对家那妮子在使绊子! 那妮子自从傍上南城的一个千户,时不时就要找她的麻烦。 抱大腿谁不会呢,要抱就抱个粗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堂堂正六品京官呐,不比你那个千户强! 正想着,慕念白顿觉脚底一软。 低头望去,原来这地上铺着厚厚的龟背如意瑞花绒毯,王公贵族家才会用到的东西,竟然出现在这里,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销金窟。 不同于二楼的富丽堂皇,三楼满是清淡典雅,雪白的粉墙边,养着好些名贵吊兰。 穿过长长的雕花廊道,才看到最里面的雅间,有数名佩刀护卫守在门口。 “什么人?” 幽静氛围下这么突然一喝问,惊得慕念白心中打突突。 要不是为了挽救她的胭脂铺,她才不会扮作清倌,赴这劳什子的酒局。 今夜不把那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撩到腿软,她绝不罢休! 虽然护卫提刀相拦,但青姝见惯大场面,她不疾不徐道:“我们是献技的艺人,来为贵客添音。” “你们进去,其他闲杂人等留在外面。” 门缓缓启开,一众侍婢被挡在门外,六位清倌则各执自己的乐器鱼贯而入。 没想到,里边还是个套间。 甫一进去,便见满室名画,又行几十步开了道门,才听见里头言笑晏晏的声音。 一张闪缎锦绣桌围铺就的圆桌上,五六个席宾回首望来。 “可算是来了。”其中一个公子哥开了腔,气度倒还不错,并没有油腻感。 青姝娇滴滴福身下去,“叫大人久等。” 那公子哥满面笑容,“快把你们拿手的曲子弹奏一首,今日座上有贵客。” “是。” 青姝坐下去的时候还看了慕念白一眼,对她报以深深的同情。 慕念白心中一阵绝望,这什么情况,上来就要集体弹奏? 就是因为人太少,不好滥竽充数,她才挑了把二胡捏在手里。 她原本的算盘是:这里有筝有琵琶,任谁也不会挑她这个拉二胡的选手,到时候旁人奏曲,她就到席中去勾搭人。 谁知这里的客人偏不要独奏。 稳了稳心神,慕念白很快认命:合奏就合奏吧,滥竽充数总好过被点出来独奏。 青姝指尖流转,清脆的筝音响起,将人带入高山流水的意境里。 在恰恰好的时机,埙、小鼓、琵琶、筚篥依次接了进去。 作为滥竽充数的选手,慕念白拉琴弓的动作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二胡的声音,她自叹亏得她手上功夫了得,才能搭出这么和谐优美的曲子。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琴弓压根儿都没碰着琴弦,她拉了个寂寞。 一曲终了,席上响起掌声。 “二胡不错。” 骤然被点名,慕念白还未看清这个冷冽的声音出自何人,就见席座上的贵客纷纷回头望着她。 张罗酒局的公子哥起身拱手,“姑娘好技艺,还劳烦姑娘再奏一曲。” 慕念白心道:您哪只耳朵听出来我技艺好的? “是。”她虽心有戚戚,但面上是一点儿没显露。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重新落座,摆好姿势,轻轻拉动琴弓。 “嘎——” 公鸡剌嗓子般悠长的一声,吓了众人一大跳。 慕念白急忙将二胡撩下手,不等对方将她轰出门,赶紧站起身挽救,“诸位大人,光听曲多没意思,不如我给你们讲个笑话?” 方才说话的公子眼神在席上转了一圈,见他们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道:“那就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话说孙悟空有次打妖怪,不小心把金箍棒弄丢了,于是叫来了土地公公问,‘土地老儿,你知道我的金箍棒在哪里吗?’土地听了悠悠道,‘大圣,您的金箍,棒就棒在极配您的发型。’”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笑话确实冷了些…… 慕念白尴尬地笑了两声,脚趾已经开始抠地。 早知道要经历这么社死的场面,她还不如吟诗两首。 忽然,席上有人闷笑了一声,随即就有极捧场的笑声哄堂而起。 尴尬戛然而止,慕念白长舒一口气,驾轻就熟地自斟了杯酒,“我自罚一杯,向诸位大人赔罪。” 她趁机将席上之人梭巡一圈,立马就发现了目标。 按青姝的说法,席上脸最方的那个人,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裴指挥使。 他这脸,属实方得很有特色。 不过她眼神一转,嗯?这席上还有个大帅哥? 不怪她眼神太尖,实在是这人白得有些出尘绝世。 此刻他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神情好似很淡然。 这神情慕念白很熟悉,以前考试她想抄同桌答案时,就是这副神情。 看似目不斜视,实则悄咪咪在窥探。 呵,男人。 美女在前想看又不敢看? 要看人得像她这样,大大方方地看! 慕念白盯着那帅哥很看了几眼,方才把目光挪回裴指挥使身上。 她重斟了一杯酒,腰身娇软往裴指挥使身旁靠,眼波流转出万种风情,“这位大人……” “当——” 白面公子哥手中的酒杯忽然掉在了瓷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