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纵横之子
天苍野茫,星空万里。 太白现,天下变;纵横出,乾坤定。 这一句箴言被轶史阁传遍天下。 然而,谁也不知道轶史阁为什么要放出这样的箴言,惹得朝野震惊,人心惶惶。 不管轶史阁是何方势力,也不管这句箴言背后藏着什么阴谋,都不能阻止梁羽要去践行先破而后立的使命。 颠覆时局,改朝换代,方是如今天下之大道。 梁羽心知肚明,时机已到。宿命的大门悄然打开,只是不知道那一位横子此刻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 乱世,梁羽喜欢这乱世。 他为这乱世而激动,因为乱世出英雄,也只有乱世才能先破而后立。 草原的夜空,星星都变得更加璀璨耀眼。 那颗太白金星也在东南方若隐若现,藐视天下。 大唐王朝即将风云变幻。这天下只怕要再次迎来更替沉浮。而他梁羽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夜空下,火堆旁。 梁羽一边借着火光绘制着地图,一边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梁羽不知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因为他只有师父,没有父母。 自懂事以来,他便已经是洞庭湖边一位教书先生的养子。 梁博,字换知,洞庭人氏,教书于洞庭湖边一个小县城的私塾。 他为人温文儒雅,博学多才。 结发妻子患病早死后,他始终未再娶,人过中年才收养一子,便是梁羽。 那年苏杭地区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大雨,水患严重。庄稼颗粒无收,灾情遍地。朝廷不但不闻不顾,还强行征收苛捐杂税。 百姓被逼得没有了活路,人性之恶,显露无疑。于是乎,匪乱四起,杀人越货,强取豪夺。 被杀死的人,被饿死的人,到处都是。哪怕是乱葬岗,都已经没有了埋骨之地,尸体只能被随意堆放在一起,随着风雨侵蚀而渐渐腐烂发臭。 梁羽便是梁博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将孩子抱回来的那天,梁博伏案翻书,想帮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此时刚好一根雪白的羽毛从屋顶的横梁上飘飞下来。羽毛在空中打转,轻盈无比,如梦似幻,最后缓缓落在书桌的墨砚中,染成黑色,与墨水浑然一体。 梁博灵光突现,便帮这个孩子起名梁羽,字即墨。 他万分欣喜,于是提笔蘸墨,题诗一首。 梁上落白羽,轻灵半空中,翩然絨砚墨,即隐如幻影。 他常说,梁羽这个孩子来得如梦幻一般不真实,仿佛是上天冥冥中注定让他在死人堆里活过来似的。 梁博年轻时便是洞庭湖一带有名的才子,学富五车,为人也风流倜傥。正如坊间传唱,洞庭有俊才,翩翩如换知。 当年洞庭湖第一大帮派南湖帮帮主洪磊的女儿洪菲在洞庭湖上泛舟,只是远远望了梁博一眼,便一见钟情。 后来洪菲还不顾洪磊反对,毅然与梁博相识,并离开南湖帮与他私定终身。只可惜上天妒忌,好景不长,洪菲第三年便得病死去。 梁博悲痛欲绝,将洪菲焚尸成灰,扬于洞庭湖中,从此与洞庭湖相伴,教书于湖畔,再也没有离开过。即使有权贵劝说他上京赶考,他也从来不为所动。 梁博学识渊博,无论是四书五经,茶道音律,甚至兵法术数,皆有所涉猎。 梁羽本就天资聪颖,再加上梁博的悉心教导,所以从小就有着非一般的见识。 无论是诗书礼乐,还是兵法策论,他都造诣颇深,而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让梁博也自叹不如。 除了梁博,其实梁羽还有一位如父如师的人,他对梁羽的影响甚至比梁博还要大。 梁博教会了梁羽许多学识,但那位神秘的恩师却为梁羽打开了一扇门,一扇窥探天地乾坤的大门,让梁羽懂得了什么是天道无常,变化莫测。 当然,他还给梁羽带来了一个宿命,一个专属于纵横家的宿命,践行着那天地间不变的法则。 这个神秘人姓甚名谁,连梁羽也不知道。梁羽只知道他叫翰先生。 翰先生突然有一天出现在洞庭湖,见到梁羽时,兴高采烈,说宿命来了,宿命来了。于是乎,他便强行要梁羽跪下,磕头拜师。 韩先生说,梁羽便是那宿命之子。注定是要纵横天下,搅动时局。 在梁羽看来,这位翰先生,能人所不能。他讲见识,论百家,无论是佛道儒三大思想,还是阴阳家兵家法家墨家众多教派,都能高谈阔论,让梁羽大开眼界,佩服无比。而且,他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也非常熟悉,谈起来头头是道,精辟独到,更是让梁羽受益匪浅。 梁羽十三岁那年,梁博由于思念洪菲过度,旧病复发,久久未能治好,最后郁郁而终。从此以后,梁羽便和这位翰先生相依为命。 在洞庭湖的时光,也许算得上梁羽过得最安逸的时光。然而这一切都在梁羽十六岁那年变得面目全非。 梁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中秋。就是在那一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 那一夜,月亮很圆很亮,悬在洞庭湖面上,仿佛触手可及。梁羽和翰先生在望湖亭赏月,吃着精致的点心,喝着清冽的酒水,高谈阔论,其乐融融。 也就是在那一夜,翰先生向梁羽说了纵横家的种种情况以后,便让梁羽离开洞庭湖,游历天下,静待有朝一日,太白现,纵横出。 翰先生仰望星空,深沉地说,这乱世就要来临,作为纵横家的纵子,要寻求先破而后立,天下间自然万物才能得以循环,否则这世间便会变成一潭浑浊不堪的死水。任何一个朝代,时间一长,都会变得僵化腐朽,如果不破,世间疾苦循环不竭,便是天谴。 纵子的存在,就是为了改朝换代,优胜劣汰,破除这天谴的。只有战争,才能让死水一般的时代,重现生机。 夜色渐深,翰先生突然取出两柄长剑。 他缓缓对梁羽说道:“羽儿,月赏了,酒喝了,点心吃了,道也论了,不如我们舞剑如何?” 梁羽还未曾和翰先生正儿八经地比武切磋过,当然乐意。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长剑,走出望湖亭旁的空地上,摆开架势,恭敬道:“请老师赐教。” 翰先生微微一笑,挥剑前刺,喝道:“看好了,这招叫刺秦,乃卫国朝歌人荆轲所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剑一出,梁羽便感到了这招的杀气腾腾。 翰先生出手时明明离梁羽还有十步之遥,但只在刹那恍惚间,剑已经刺到了梁羽跟前,直取眉心。 梁羽心中惊叹,好快的剑,简直就是百步穿杨。 是杀气!梁羽感觉到了翰先生的杀气。这不是什么比武切磋,这是生死相搏。 梁羽慌忙挥剑格挡,展开身法,借力使力,闪了开去,躲过一劫。 翰先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变招追身而至。 梁羽没想到翰先生毫不留力,第一招便生死相搏,不留回旋余地。 翰先生见梁羽反应还算敏捷,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脚踏七星步,手腕用力,将剑身狂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向梁羽攻去。 他面露笑意地道:“小子,看好了,这招叫虚实,乃吴国剑客要离所创。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万变藏不变,不变藏万变,唯剑,唯意。” 刹那间,他手上的剑化成万千剑影,如虹似电,笼罩而至。 梁羽眼里全是剑影,根本分不清真假虚实,大感招架不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以攻代守,连挥几剑,剑气飞疾,想让翰先生不得不变招回防。 然而翰先生并没有任何变招回防的意思,反而剑势更加凌厉,剑尾一晃,打在梁羽的手腕上。 梁羽手腕仿佛受到闪电一击,吃痛无比,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握剑的手,长剑应声而脱,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翰先生将剑扔到一旁,欺身而上,捏爪抓向梁羽的天灵盖。 他抓到梁羽的天灵盖后,猛的送出真气,渗入梁羽的奇经八脉。 在翰先生怪异真气的侵蚀下,梁羽整个人都变得软绵无力,双脚站立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一刻,梁羽是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翰先生散发出的杀气。 梁羽内心惊呼。翰先生是真的动了杀心! 翰先生的真气在梁羽体内乱窜,忽冷忽热,膨胀欲爆,转而又倾泻而出,不断外泄。 梁羽受到真气的牵制,根本无从反抗,只能逆来顺受。 那一刻,梁羽恍惚中觉得自己的真气要被翰先生吸得一干二净。 翰先生忽然笑道:“是时候了。小子,你作为练功的炉鼎,非常符合为师的心意。今日为师便要牺牲你来练天人大法。这是你的命,你无可奈何。现在我要吸光你所有真气,然后你便会一命呜呼。” 梁羽头脑轰的一声,变得混乱无比。原来他在翰先生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练功炉鼎。 难道翰先生这么多年来的悉心栽培,都是虚情假意吗? 梁羽突然绝望冷笑。他想着自己即将死去,而杀死自己的竟然是做梦都没想到的老师,真是荒唐至极。 然而,求生的意志让梁羽如梦初醒,重新冷静下来。 梁羽忽然一咬牙,运行所有的内力,将潜能瞬间爆发。如浩海般的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连破几道血脉的封锁。 梁羽抓住摆脱翰先生控制的间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地上的长剑,一剑向前刺去。 事发突然,翰先生被长剑贯穿,透体而过。 看着梁羽疯狂的举动,翰先生忽然笑了。 他缓缓松开抓在梁羽天灵盖上的手,抬头望月,沉声道:“小子,你果然没让为师失望。欲成大事者,切忌被仁义道德所束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着他摸了摸梁羽的头发,欣慰的笑了,然后说道:“你连相依为命的老师都敢杀,还有什么人是不敢杀的呢。教会你这点,为师便可放心而去了。” “老师……”梁羽惊慌地望着被长剑穿胸而过的恩师,言语颤抖。 翰先生咳着血,捂着伤口,继续说道:”为师今夜设局,其意有三,一是我俩师徒缘分已尽,二是舍命成全你的无情与果断,三是借机激发你的潜能从而融汇体内真气。”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梁羽语无伦次地说道。 “记住今夜为师和你所说的话,你是纵横家的纵子,这是你的宿命。从此刻开始你将孑然一身,独自上路,犹如无根浮萍,投身于天下纷争之浪潮。小子,为师要走了,你也走吧。” 翰先生说完,挥了挥手。 他面露微笑,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趔趔趄趄地步入洞庭湖中,直到湖水淹没他的身躯。 梁羽愣在原地,静静你看着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感伤。 他张口想要最后喊一声老师,但却哽咽得无力发声。 翰先生就那样突然从洞庭湖而来,又突然从洞庭湖而去。 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梦境一场。 那一刻,梁羽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老师的具体姓名都不知道,哪怕想要帮他立个墓碑也做不到。 梁羽落寞地望着洞庭湖许久,忽然笑了。只是他的笑得难免有些苦涩。 他端起望湖亭中剩下的酒,仰颈喝干,大笑三声,然后自言自语道:“老师啊,昔日屈子投江明志,今日你孤身沉湖,也算是承古人之大雅,无憾矣。” 那一刻,梁羽仿佛忽然明白恩师的意图,于是豁然开朗,不再介怀。 或许,那一场师徒缘分只是镜花水月,最后留下的只是那纵横的宿命而已。 第二天,梁羽祭拜过梁博与洪菲的陵墓之后,便整理好行囊,一把火烧了洞庭湖旁的屋舍,远游而去。 他把洞庭湖的一切都留在身后,仿佛过眼云烟,不值留恋。 梁羽知道,宿命迟早会到来,所以他需要磨练。 只有游历天下,爬山涉水,见识大川名山,接触各门各派,了解异国他乡,才能胸怀乾坤,与另一位宿命之子一较高下。 他要在乱世到来之时,找到改朝换代的种子。 四海漂泊,转眼之间,几年便过去了。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此时的梁羽已经到了弱冠之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这几年,梁羽除了游遍中原诸地,还曾经南渡海南,西出阳关,北达契丹,现在又再次东往渤海,可谓不折不扣的游历天下。 无论是南蛮,吐蕃,突厥,契丹等等部落或国家,又或是南海派,天山派,关中派,昆仑派等各门各派,都让梁羽有所见闻。 用梁博的话说,君子应见识广博,虚怀若谷。此刻的梁羽或许便已做到了吧。 然而,梁羽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因为纵横家从来便不是什么君子。 对于梁羽来说,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绝不能受仁义道德的束缚。 如今,太白金星终于现世。 梁羽知道自己也是时候该寻觅一位明主,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局里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梁羽知道,觅主的过程也是审时度势的过程,需要谨慎为之。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要寻觅一位明主谈何容易。 至少到目前为止,梁羽依然没有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