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那二人正鼓足了劲儿准备着,忽然这一下被打扰,着实恼怒。 “重芳大哥,我可以进来么?” 王谢喜道:“好啊,容翔。” 门一开,裴回挽着袖子走进来,对着满屋子腐臭味恍若未闻,拿酒洗了洗手。 二人一看,这俨然也是行家里手啊。 柴广川想起正是这个少年主动要求给师弟看病,自己却怀疑他未安好心,不禁讪讪地面皮发烧。 却不知,裴回也在给自己打气。 王谢见裴回准备停当,便老实不客气继续吩咐:“容翔,金针刺『穴』。” “好。”裴回从怀里取出一只针筒,打开来挑了数支金针,在尤曲铁肩部、颈部刺下,封住手三阳三阴经。 “你和他俩一起,轮流清除血水烂肉。” “好的。”裴回拿过白布。 创口陈旧,肌肉都缩了进去,王谢拿小钩子一钩,小剪子一铰,利利索索将发白死肉一条条一块块剪断,动作之迅疾,只见肉屑如片片飞雪,簌簌落下,不大会儿功夫,这三个人清理烂肉碎屑,竟然还抵不上他一人下剪子的速度,转眼之间『露』出鲜肉。 尤曲铁身躯微颤,兀自在沉睡,完全不晓得他师父和师兄看着这一片片肉屑,暗自决定暂时不要吃任何带馅食物。 清理碎肉之后便是骨头。 繁『露』山庄的刀真是快啊,王谢看着被硬生生斩断的上臂骨。 上臂骨,也称肱骨,被锋利一刀几乎全部斩落,只剩寸余,还有一个肱骨头连着肩胛骨上的骨窝,骨髓尽皆流出。 此骨已死。 通常死骨可以留着作残端支撑,而这点断骨通体青黑,显是毒素全部渗透,留下来弊大于利。 王谢拿小刀子将断骨与骨窝连接处的筋脉尽数割断,肱骨头掉落,骨窝也泛着淡淡的乌青。 王谢皱着眉,挑开相邻的肉,又看看锁骨末端,骨头同样有些青『色』。 “这毒扩散得严重啊,刮罢。” 小刀子刮在骨上,响起轻微的“尅刺刺”声音,薄薄的碎屑不断掉落。 柴广川和三师父并非没见过血腥场面,可是这么近距离看着大夫动刀,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将活人血肉骨骼拆分零碎,这轻微的刮骨声,宛如刮在自己身上,闻之不由一下下的牙酸。 再看这位神医,任凭火光明灭跳动,目光专注,下手自始至终的稳而准,仿佛很平常的一件事。 看看骨上青『色』不见,王谢把小刀交给裴回:“容翔,你来继续修整骨肉。” 裴回立刻小心翼翼接手。 王谢往『药』箱里面一划拉,拿出一堆零碎摆在桌上,包括一套小等子、五六只瓶瓶罐罐、七八个油纸包,挨个打开来,拿指甲盖大小的勺子调调配配,分量增减,合拢在一起拌匀后,浅褐『色』『药』粉少少的铺满一个茶盏底。 回头看看,裴回这边将创面清理干净了,王谢道:“年轻人,拿个盆来。” 年轻人自然指的柴广川,柴广川今年也有二十五六,比王谢大了至少五岁,不过王谢这一脑袋灰头发衬着年轻面容,让人觉得这位老大夫保养得当、鹤发童颜而已,因此上柴广川并未觉得“年轻人”这个称呼有任何不妥。 盆子放在床头,王谢指挥这二人,将尤曲铁肩膀抬到盆子上方,王谢嘱咐了声小心溅到手,最后发出指令:“你们把他按住,别让他挣脱。” 话毕,拿着小勺子舀起粉末,轻轻一抖,『药』粉洒在创口上。 说来也奇,那些许粉末一沾皮肉,便如往沸油中加了一瓢清水,登时整个锅咕嘟嘟冒着泡,沸腾起来。 昏『迷』中的尤曲铁全身一个挺直,立刻猛烈颤抖挣脱,惨叫之声惊天动地。 那两人没料到尤曲铁力道如此之大,差点松脱,连忙使劲抱紧,手下感觉到肌肉仍然不住抽搐。 他俩看着创口往下流水,黑乎乎的甚是可怖,腥臭的味道直冲鼻子,从中又透出一股辛辣味,未免有些头晕脑胀,赶紧凝神静气。 柴广川功力较低,受影响也较重,脸上已经隐隐带出了些青『色』。 裴回舌尖拨弄着口中的苏合香丸,偶尔抬头,见两人面『色』不对,伸手往腰间掏出小瓷瓶,倒出两丸『药』。 柴广川按着尤曲铁,正自强压胸中烦闷,忽然鼻尖下多出一枚『药』丸子,错愕抬头,裴回对他和气笑笑:“含着,避秽去毒。”说着往前又递了递,等他张嘴。 这个小先生以德报怨,柴广川含着丸子,脸上发烧,觉得自家好生惭愧。 三师父也腾不开手,同样被裴回塞了一丸苏合香。 眼看着沸腾之状渐渐止住,王谢二次撒上粉末,这次二人早有准备,按住了尤曲铁,看着黑水继续往外滴滴答答地淌,比头一次量少了许多,颜『色』也渐渐发黄。 第三次撒『药』粉的时候,眼见着渗出淡红『色』血水,臭味更是浅淡到可以忽略。 王谢端过研细的锅底灰,均匀撒在创面,指挥两人将尤曲铁身子扳回床上。随即取中空长针,挨个挑破渗毒的脓头,挤出白脓,拿清水冲了两遍,涂上剩下的『药』粉。 吩咐裴回:“营气不足,拿金针给他补补气。” “嗯。”裴回点头。 告知缓了口气的二人:“他『性』命暂且保住了,明天就能醒。我开个方子,你们去煎『药』,等醒了以后喂给他。” “多谢神医!”三师父和柴广川就等着听这么一句话,果然等到了,不由大喜过望。 “只是……”王谢很明显地迟疑。 “神医,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柴广川最是『性』急。 王谢为难地盯着地上承接黑『色』毒水的盆子,踌躇着不说话。 这下两个人可着急起来:“神医,神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连给尤曲铁施针的裴回也不禁抬起头,奇怪平素一向胸有成竹的重芳大哥,为什么会这么犹豫。 王谢脸上神『色』不断变幻,反问:“但说无妨?” “是是是,但说无妨。”三师父一叠声应道。 王谢终于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惹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不甚遥远的城中,越陌忽然打了个喷嚏。 一句话既出,柴广川腾地脸『色』大变,三师父也变颜变『色』:“神医,你——” 王谢从他俩的反应上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苦笑:“看来我没说错,你、你们……唉。”说着,摇了摇头,“不过,能丧心病狂使用这样歹毒的『药』剂,实在有干天和……你们若是方便,不妨讲讲详情,我老人家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狠毒。” 房间外,越陌派来的、隐匿身形负责观察保护王谢的暗卫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连同柳五叶七乃至之前的三三四三等人,均出自刑堂,准确而言是刑堂的暗部,对这种毒『药』不能再熟悉。这分明就是自家繁『露』山庄的手笔,方才王大夫似乎也验证了。 ——这位王大夫,要跟少主作对?这个,我们的回报要怎么写? 越陌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少主……”菲菲正想问是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叫礞石过来看看,越陌缓缓问:“烈阳帮的人到哪里了?” 柴广川飞鸽传书,找自己师兄弟的师父救场,而越陌,目标更在他们之上,只见到几个师父是不够的。 虾米个头再大,也不过是虾米。 他的消息早就直接发往烈阳帮夏城本部去了,直面帮主的不仅仅消息,还有……人。 上门挑事的人。 江湖规矩,起码也得挂个师出有名的招牌。 繁『露』山庄暗中培植的门派并非没有,越陌随意挂了一个名号:“定云阁”供奉之子,石灵光。 ——烈阳帮仗势行凶,想要草菅人命,被当场擒获,定云阁上门讨个说法。 越陌故意放走一个人,对方必然会向本帮求助,帮中高手自然会赶来撑腰复仇,调走一部分力量,越陌派人上门挑事的时候,一是己方轻松些,二是给对方一种错觉: ——可惜我帮精锐力量不在此处,不然来者绝讨不了好去。 如此这般,烈阳帮才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此乃一石二鸟,打的就是时间差,等这几位师父发觉不对的时候,烈阳帮本部早就烽烟四起。 遭受如此打击的几人会怎么办?自然是求助。 去哪里求助? 自然向帮主的姻亲——银刀门。 从管事,到帮主,到其姻亲,直接对上银刀门。 银刀门大帮大派,若忍不下这口气,向外求助,正好借机揪出其中『奸』细;若是忍下了这口气……越陌会变本加厉到对方再不能忍为止。 也顺带着接手一部分产业。 也顺便看看阿小什么态度。 也顺便想想倘若阿小无法接受,自己该如何是好。 越陌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是好。 “少主,他们停在向阳镇,应该是在镇上汇合。” 向阳镇? 越陌一路行来,焉有不知那向阳镇是春城到洛城必经之处? 他觉得,似乎他快要等到答案了。 今夜会有人来回报。 他应该希望阿小和烈阳帮没碰上呢,还是应该希望阿小将医术发扬光大,救了对方,从而了解到是自己这边下的手呢? 越陌比平日更加期望起此次回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理想与现实终究碰撞了啊。小柿子这一路光纠结这个了╮(╯▽╰)╭ 虽然国家知道他是正派,但在江湖上他真的是反派啊反派。这心脏的…… 王大夫说这话的时候有木有背过手去食中二指交叉一下? 感谢nighter扔了一个地雷~~~抱住蹭~~~gn一直在扔,作者觉得好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