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立栖凡观后,申元邛深居简出,如蜘蛛盘踞于蛛网中央,静静抽丝布线,如非必要,甚少外出搅动风云。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一面韬光养晦,一面又显露锋芒,为人行事如此抵牾,喜怒无常,谁的面子都不卖,是以除了有求于他的大宗派,甚少有人愿意与之亲近,栖凡观也因此得以置身事外,在席卷夏土的乱象中独立特行。 悄无声息布局,终于等到火候已足,正打算“磨刀霍霍向猪羊”,三圣宗如此凑趣,“瞌睡送上枕头”,实属意外之喜。根据筱雅枝送来的消息,火云上人在荆棘山脚下屠灭了一个村寨,心狠手辣,鸡犬不留,不过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凶手早已抽身远飏,但申元邛并不在意,仍往荆棘山而去。 荆棘山断续绵延近百里,满山荆棘,道路难行,却是救荒的“粮仓”,野菜之外,蛇鼠鸟雀也是难得的美味,靠山吃山,山下村寨都指望着这点恩物。谁都没料到,一场血淋淋的祸事从天而降,那些高高在上,从来不拿眼角余光打量蝼蚁的修道士,竟痛下杀手,屠灭一整个村寨,事后一把火烧成白地,不留活口。 十天光景,烟灰散尽,只剩下一片焦土,断壁残垣,烧残的尸骸横七竖八,割肉剔骨,惨不忍睹。四下里万籁俱寂,申元邛行走在废墟间,眼前晃动着一道道残暴的身影,死去的冤魂恋栈不去,发出无声的哀嚎。火云上人并非孤身行事,手下还有一拨亡命之徒充当爪牙,助纣为虐,他的双手说不定干干净净,一点鲜血都没沾上。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离开时留下了蛛丝马迹,虽经清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申元邛追出百里,来到一条山涧旁,痕迹荡然无存,他也懒得四下里搜罗,合上双眼,神念如涟漪层层扩散,漆黑之中,跳动着两个光点,一东一西,一远一近,一明一暗。 他修持“食饵术”第五层小有成就,神念外放,可感应到生灵神魂跳动,如黑夜中明灭的萤火,依稀可辨。凡人神魂太过孱弱,除非近在咫尺,稍远便无从探查,但“炼魂功”壮大神魂,不复萤火之微,煌煌堪比明灯,彼辈无所遁形,无论藏身于何处,都被申元邛揪了出来。 申元邛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扭头往西遁去,无移时工夫便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一名散修,孤身盘坐于一中空的树腹中,收敛气机,藏得甚是隐蔽。申元邛屈指轻弹,一缕金线荡漾而出,破去“障眼术”,那散修骇然变色,从树窟中扑将出来。他显然才经历一场血战,好不容易逃到此地疗伤,瞎了一只左眼,断了一条右臂,遍体鳞伤,连法宝都残破不全,只剩半截断刃。 劈面撞见申元邛,那散修松了口气,不是仇家对头,说不定能打个商量。他下意识站稳脚跟,脸面抽搐,正待努力挤个笑容,后颈忽然一凉,金线一掠而过,将一颗六阳魁首斩落。申元邛使了个手段,将其神魂摄入掌中,不待断头尸身倒地,便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在荆棘山脚下找到一名落单的僧人,下手前多问了几句。那僧人见申元邛相貌堂堂,不似邪佞,也没有太过提防,竹筒倒豆子,自称来自石窟寺,法号“惠明”,与师兄弟一行走散,腹中饥馁,欲找个村寨化缘,结果撞见人间地狱,动了嗔念,寻踪搜索凶手,兜兜转转数日才摸到这里。 申元邛见他颇擅追踪,临时改了主意,暂留他一条小命,递上几块白面干饼。那惠明秉持佛法不杀生,这些天啃树皮嚼树叶,早就饿得没力,拿了干饼两眼发光,如获至宝,咽着口水不急于吃,恭恭敬敬问对方姓名来历。得知来人是栖凡观申观主,受三圣宗滕掌门之托,不谋而合,追踪那残害无辜的凶手火云上人,惠明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吃着干饼,是不是握拳猛砸胸口,直着脖子硬咽下去。 腹中有了食,惠明精神为之一振,他心思单纯,不存佛道芥蒂,既然都是为追凶而来,出言邀对方同行,正中申元邛下怀,随口应允下来。二人结伴而行,惠明追踪果然有一套,细致耐心又敏锐,每每将断了的线索重又续起,有如神助。原来他出身猎户,并非自幼剃度,跟着父亲穿山越岭追踪兽迹,到十三岁时才被高僧点化,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从小学得的技艺根深蒂固,阴差阳错,重又派上了用场。 也幸好荒山野地少人行,近日又没下过暴雨,惠明一路追踪行迹,到断黑时分,远远望见山腰间有一座破庙,烛火闪耀,风中隐约传来粗鲁的喧哗声。惠明有人撑腰,胆气豪壮,一马当先闯入破庙,却见十来个穷凶极恶之徒,围着火堆吆五喝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见一和尚立在门口,愣了数息,不觉哄堂大笑,叫嚣着肥羊送上门来,正好加个菜。 他们中有道士,有僧人,有俗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外道,惠明生怕弄错人,问他们是不是日前屠戮村寨的凶手,那些凶徒装聋作哑,谁都没有接口,一个个站起身来堵住门,摩拳擦掌打算动手。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伏四魔,惠明双手握紧拳头,怒喝一声:“火云上人何在?”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凶光闪动,二话不说涌上前来。惠明心如明镜,毫无惧色,催动“金刚不坏之身”,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激斗,一双铁拳坚不可摧,硬撼诸般法器,打得火星四溅,不落下风。石窟寺乃佛门四寺之一,选中的弟子岂是寻常,惠明气脉悠长,以寡敌众,额头被飞剑斩破,血流满面,兀自力战不退,反倒是那一干凶徒接连倒下数个,缩手缩脚有些胆怯。 篝火飞腾,人影晃动,不知从何时起,门外多了一道身影,立于清冷月光下,静静望着庙内激斗,意兴阑珊,如观蝼蚁互啄。 重立栖凡观后,申元邛深居简出,如蜘蛛盘踞于蛛网中央,静静抽丝布线,如非必要,甚少外出搅动风云。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一面韬光养晦,一面又显露锋芒,为人行事如此抵牾,喜怒无常,谁的面子都不卖,是以除了有求于他的大宗派,甚少有人愿意与之亲近,栖凡观也因此得以置身事外,在席卷夏土的乱象中独立特行。 悄无声息布局,终于等到火候已足,正打算“磨刀霍霍向猪羊”,三圣宗如此凑趣,“瞌睡送上枕头”,实属意外之喜。根据筱雅枝送来的消息,火云上人在荆棘山脚下屠灭了一个村寨,心狠手辣,鸡犬不留,不过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凶手早已抽身远飏,但申元邛并不在意,仍往荆棘山而去。 荆棘山断续绵延近百里,满山荆棘,道路难行,却是救荒的“粮仓”,野菜之外,蛇鼠鸟雀也是难得的美味,靠山吃山,山下村寨都指望着这点恩物。谁都没料到,一场血淋淋的祸事从天而降,那些高高在上,从来不拿眼角余光打量蝼蚁的修道士,竟痛下杀手,屠灭一整个村寨,事后一把火烧成白地,不留活口。 十天光景,烟灰散尽,只剩下一片焦土,断壁残垣,烧残的尸骸横七竖八,割肉剔骨,惨不忍睹。四下里万籁俱寂,申元邛行走在废墟间,眼前晃动着一道道残暴的身影,死去的冤魂恋栈不去,发出无声的哀嚎。火云上人并非孤身行事,手下还有一拨亡命之徒充当爪牙,助纣为虐,他的双手说不定干干净净,一点鲜血都没沾上。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离开时留下了蛛丝马迹,虽经清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申元邛追出百里,来到一条山涧旁,痕迹荡然无存,他也懒得四下里搜罗,合上双眼,神念如涟漪层层扩散,漆黑之中,跳动着两个光点,一东一西,一远一近,一明一暗。 他修持“食饵术”第五层小有成就,神念外放,可感应到生灵神魂跳动,如黑夜中明灭的萤火,依稀可辨。凡人神魂太过孱弱,除非近在咫尺,稍远便无从探查,但“炼魂功”壮大神魂,不复萤火之微,煌煌堪比明灯,彼辈无所遁形,无论藏身于何处,都被申元邛揪了出来。 申元邛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扭头往西遁去,无移时工夫便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一名散修,孤身盘坐于一中空的树腹中,收敛气机,藏得甚是隐蔽。申元邛屈指轻弹,一缕金线荡漾而出,破去“障眼术”,那散修骇然变色,从树窟中扑将出来。他显然才经历一场血战,好不容易逃到此地疗伤,瞎了一只左眼,断了一条右臂,遍体鳞伤,连法宝都残破不全,只剩半截断刃。 劈面撞见申元邛,那散修松了口气,不是仇家对头,说不定能打个商量。他下意识站稳脚跟,脸面抽搐,正待努力挤个笑容,后颈忽然一凉,金线一掠而过,将一颗六阳魁首斩落。申元邛使了个手段,将其神魂摄入掌中,不待断头尸身倒地,便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在荆棘山脚下找到一名落单的僧人,下手前多问了几句。那僧人见申元邛相貌堂堂,不似邪佞,也没有太过提防,竹筒倒豆子,自称来自石窟寺,法号“惠明”,与师兄弟一行走散,腹中饥馁,欲找个村寨化缘,结果撞见人间地狱,动了嗔念,寻踪搜索凶手,兜兜转转数日才摸到这里。 申元邛见他颇擅追踪,临时改了主意,暂留他一条小命,递上几块白面干饼。那惠明秉持佛法不杀生,这些天啃树皮嚼树叶,早就饿得没力,拿了干饼两眼发光,如获至宝,咽着口水不急于吃,恭恭敬敬问对方姓名来历。得知来人是栖凡观申观主,受三圣宗滕掌门之托,不谋而合,追踪那残害无辜的凶手火云上人,惠明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吃着干饼,是不是握拳猛砸胸口,直着脖子硬咽下去。 腹中有了食,惠明精神为之一振,他心思单纯,不存佛道芥蒂,既然都是为追凶而来,出言邀对方同行,正中申元邛下怀,随口应允下来。二人结伴而行,惠明追踪果然有一套,细致耐心又敏锐,每每将断了的线索重又续起,有如神助。原来他出身猎户,并非自幼剃度,跟着父亲穿山越岭追踪兽迹,到十三岁时才被高僧点化,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从小学得的技艺根深蒂固,阴差阳错,重又派上了用场。 也幸好荒山野地少人行,近日又没下过暴雨,惠明一路追踪行迹,到断黑时分,远远望见山腰间有一座破庙,烛火闪耀,风中隐约传来粗鲁的喧哗声。惠明有人撑腰,胆气豪壮,一马当先闯入破庙,却见十来个穷凶极恶之徒,围着火堆吆五喝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见一和尚立在门口,愣了数息,不觉哄堂大笑,叫嚣着肥羊送上门来,正好加个菜。 他们中有道士,有僧人,有俗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外道,惠明生怕弄错人,问他们是不是日前屠戮村寨的凶手,那些凶徒装聋作哑,谁都没有接口,一个个站起身来堵住门,摩拳擦掌打算动手。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伏四魔,惠明双手握紧拳头,怒喝一声:“火云上人何在?”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凶光闪动,二话不说涌上前来。惠明心如明镜,毫无惧色,催动“金刚不坏之身”,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激斗,一双铁拳坚不可摧,硬撼诸般法器,打得火星四溅,不落下风。石窟寺乃佛门四寺之一,选中的弟子岂是寻常,惠明气脉悠长,以寡敌众,额头被飞剑斩破,血流满面,兀自力战不退,反倒是那一干凶徒接连倒下数个,缩手缩脚有些胆怯。 篝火飞腾,人影晃动,不知从何时起,门外多了一道身影,立于清冷月光下,静静望着庙内激斗,意兴阑珊,如观蝼蚁互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