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鸱驱使奇气,操纵傀儡反攻大军,这是与生俱来的神通,铭刻记忆深处,出于本能,不假思索。镇将因奇气衍化成形,形貌参差,秉性各异,这宗驱使奇气的神通却人人会使,直如吃饭喝水一般,樊鸱一向多虑,对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心,视作理所当然。 当濒海之地的精锐精卒自杀残杀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阳光照不见的密林深处,枯枝落叶淤积腐烂,雨水汇集于低洼处,天长日久形成沼泽,鸟兽溺死其间,恶臭难闻。死气沉沉之地,忽然无风起浪,沼泽深处涌出一汪血水,汩汩泊泊,顷刻间漫过方圆百里,所过之处草木消融,深不见底。彤云密布,风静物定,一声沉闷的呻吟鼓风而起,血水急速飞旋,张开巨大的漩涡,一头魔物踏浪而出,面目狰狞,挺着颤巍巍的大肚子,眼耳口鼻被铁线密密缝死,手短脚细,摇摇晃晃随波逐流。 “咯咯咯”那魔物喉咙口发出一连串异响,蓦地大吼一声,穿云裂帛,搅散漫天彤云,血水翻滚,掀起重重波浪,氤氲血气如离弦之箭,尽数扑入它体内,硕大的身躯急剧鼓胀,四肢却枯焦脱落,浮于血水中,载沉载浮。 那魔物似乎耗尽了力气,委顿不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躯干剧烈颤抖,高耸的肚皮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从喉到阴,声如裂帛,腹腔内飞出千万卵泡,遮天蔽日,见风即长,化作一个个寸许高的魔物,撒入血水中,大口大口吞噬血气,身躯随之膨胀,挣扎着探出爪牙,彼此厮杀吞噬,深渊气息一忽儿起一忽儿落,于在荒凉之所僻静之地,孕育出十万魔物。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天南地北,荒凉隐蔽的角落,深渊仿佛受到了威胁和刺激,于同一时刻诞下无数魔物,血气开始了新一波的流动,如江河奔流,沧海桑田,风云雨雪,生死轮转。 紧紧扼守深渊意志的四皇五王最早察觉到血气的流动,深渊仿佛一头巨兽,从沉睡中苏醒,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即便是他们也无法违逆,只能静观其变。接着是东方 之主草窠,南方之主山涛,北方之主郎祭钩,先后有所警觉,不约而同布下血气屏障,检点手头的镇柱,奇气蠢蠢欲动,响应如神,确认征兆无误。 风起于青萍之末,血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唤醒了什么,樊鸱循着魏十七留下的气息,跨兽王遁空而去,撕开海风海浪,海水海雾,直扑汪洋深处那座镇压海沟的孤岛,将陆地远远抛在身后。飞腾了一炷香光景,远处忽然爆起一声巨响,海水蒸腾,如退潮般分在两旁,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曲折蜿蜒,岩浆涌流,热力和蒸汽倒卷而起,遮蔽大半个天空。 樊鸱眯起眼睛遥遥眺望,视野的尽头矗立着一根擎天石柱,如定海神针,直插海沟深处,炽热的岩浆倒吸而上,从柱顶火山口喷出,浓烟滚滚,坠落如雨。数息后,天地伟力徐徐消退,海水轰然跌落,重将海沟淹没,一时间水汽弥漫,风浪大作,石柱露出海面短短一截,浮于波涛中,恰是一座黝黑的孤岛。 樊鸱将九瘴兽王后颈一拍,灌注一缕奇气,兽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暴涨,足下瘴气翻滚,风驰电掣奔向孤岛,无移时工夫便近在眼前。山丘如锥,岩浆喷涌,樊鸱窥得分明,魏十七与管虢公相对而立,似乎方才交手一合,势均力敌,各自都有些忌惮。 兽王充当坐骑也就罢了,这等凶险之地,稍有不慎便白白赔上一条老命,他拿定主意,翻身从高空落下,顺手抽去一缕奇气,兽王浑身一虚,骨软筋酥,涕泪交流,从云巅跌落深谷,踏不住瘴气,歪歪扭扭扑落在海中。心头总算还有几分清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那兽王挣扎着划动四肢,远远避开孤岛,以免横遭池鱼之厄。 樊鸱稳稳落在黝黑的礁石上,轰然巨响,激得碎石乱飞如箭,他摇动双肩,提着九头穗骨棒大步上前去,立于魏十七身旁,一声不吭,双目投向管虢公,略有几分诧异,成名已久,镇守南疆濒海之地数千载,怎地是如此俊朗丰润一个少年? 管虢公一口气叹在肚子里,适才交手,血气冷不防为佛光镇压,吃了不大不小一个暗亏,幸好背倚火山,占了地利,源源不断汲取岩浆之力,生生将这一道佛光扛了下来。眼看对方有多了一个帮手,奇气化镇将,九头穗骨棒,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神通,也要落荒而逃,管虢公心念数转,忽然开口道:“阁下远道而来,究竟意欲何为?” 星针禁制被触动,李穿山行踪不见,生死未知,魏十七不知对方动了什么手脚,甫一现身,便痛下杀手,意欲施展雷霆手段,将对方诛灭,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然则管虢公手段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佛光镇压血气,竟被他竭力挣脱,魏十七目光闪动,一念动处,苍穹深处浮现一颗斗大的凶星,星力下垂,血光如注,酝酿石破天惊的一击。 战局一触即发,管虢公却开口相询,不无服软之意,魏十七皱起眉头,权衡利弊,反问道:“李穿山何在?” 管虢公微微一怔,旋即醒悟过来,坦言道:“禁制之下,灰飞烟灭,阁下手段巧夺天工,吾辈自愧不如。” 魏十七眸中星云缓缓转动,察言辨色,知对方并未打诳,心中稍稍一松,深渊意志的底细不曾泄漏,也不急于杀人灭口。他举头望向火山,岩浆喷涌,热力澎湃,隐约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比诸红泽铁树所得更为纯粹。他指了指赤红的岩浆,随口道:“为此而来,可否割爱?” 管虢公看了樊鸱一眼,沉默片刻,展颜笑道:“一时技痒,触动禁制,误杀李穿山,吾愿以此作赔,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魏十七颔首道:“可。” 管虢公当机立断,拱手离去,身影数晃已飞至海上,足踏波涛,倏忽遁出百里,消失在视野之外。魏十七看了樊鸱一眼,将青铜镇柱轻轻一挥,一道黄光闪过,将其收入镇柱内,左手一翻,掌心托一颗坚硬光滑的木心,缓步上前登上山丘,抛入锥形的火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