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此言一出,渡掣如蒙大赦,叩头时满头汗珠如雨落下,叩足九个,这才退下。 “多谢真人不杀之恩!” 李曦明并不同这小卒计较,李家众人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山脚下的安思危不看他一眼,渡掣也识趣,心惊胆战地退到山下去,在夜色中仓惶向北而去。 李曦明静坐了片刻,一中年人拾阶而上,羽衣光彩,雍容大度,李曦明终于有了笑颜,从案前起来迎过去: “治哥儿!” 李曦治笑着低头,拱手行礼: “见过昭景真人!” “兄长不要取笑我了。” 自家兄弟回来,李曦明可不端着紫府修士的那副架子,一如从前,只拉着李曦治坐下,关切道: “这些年在宗内辛苦兄长了,你与周巍一力撑起家中,十年来不曾折人失地,还多有筑基修成,皆是你们的功劳。” “多是周巍之功。” 李曦治摇头谦让,面上有忧色,低声道: “我才从祠堂回来,渊钦小叔还在祭拜先叔公…可我撞见了白邺都仙道的人仓皇而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啊…” 李曦明默然,李曦治复又道: “白邺都仙道真人【邺桧真人】紫府中期,修行少见的少阴道统,不好应付…还有,我见长霄门未至席间,这仙门是真与我家不合…长霄子神通厉害,还须注意。” 李曦明点头,等了片刻,李周巍驾光而来,向两人行了礼,李曦明这才推出那玉盒,皱眉道: “这是白邺都仙道的贺礼。” 两人皆用灵识看了,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李周巍沉声道: “禀真人,纹虎还在江岸,并未调回白邺山门,日常在洞中持事,要么此人一无所知,要么有所依仗。” 李曦治沉默一息,见李曦明不出声,这位曦月辈如今的兄长审慎开口,吐字清晰: “听闻镗金门的司徒库还在青杜水府,镗金门可曾派人过来?” “不曾。” 李周巍应声,沉色道: “司徒末是狠辣刻薄之人,不会在意司徒库的性命,除非真人提着司徒库上门,他会一直装傻充愣,佯装未有此人。” 李曦治遂道: “镗金门之事在前,尚未了结,背后的金羽也没有出来调解的意思,白邺都仙道也在江北,与镗金门沆瀣一气,我家在江北又无根基,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邺桧真人并不弱…” “这是其一。” “其二,无论长霄子有何目的,长霄门与我家已有仇隙,他比白邺都仙道可怕得多,不声不响,却安知行何等毒计?我家不宜轻动。” 李周巍望了眼李曦明,这位如今的昭景真人轻轻点头,应声道: “兄长所言甚是…” 李曦明稍稍一顿,继续道: “这渡掣是聪明人,不敢入席,他若是当众落我面子,小命一定不保,我也特地不在洲上让他上来,而是在栀景山…独我一人见他,也是怕事情闹开,自家难堪。” “可是…” 李曦明沉声叹息: “这一切都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长奚马上要陨落了,邺桧和长霄都不急,都是怕长奚反扑,只等长奚一死,玄岳门立刻成为一大弱点,很轻易就可以对付我家。” 李曦治悚然,眉头紧皱,低声道: “没想到传闻成真…真人还余下多少寿元?” 李曦明吐气: “他言语中很是模糊,看起来不到三五年了。” “岂不是旦夕之间!” 三五年对筑基来说不过是闭个关的事情!这消息听得李曦治心情霎时低沉起来,他答道: “玄岳还要托付我家…那便更难了!又要守江北,又要顾及荒野、玄岳。” 李曦治对此是提不出什么异议的,当年误入龙属之地,还是玄岳替为遮掩,他只是一窒,沉声道: “江北不能放…浮云洞地界还要控制在我家手中。” 三人皆明白,一旦李家退出江北,下一步密汎三宗就会试图染指望月湖北岸,长霄子加上邺桧,压力将会大得惊人。 ‘北岸绝不能被危及。’ 一个连一郡之地都守不住的紫府仙族,必然会成为笑料,而李家背后的青池…想必很乐意见到这副场景,司家迫切希望李氏窘迫,重新向青池低头求救,一旦如此,事情全然变味了。 李家与萧家不同,萧初庭当初是命神通成就紫府,魔灾又要依仗他,本身又是极为厉害的人物,自然没有后顾之忧,彻彻底底与青池断了从属,李曦明虽然突破,却留有退路,没有彻底切割,李曦治也没有离开青池,模棱两可,名义上还是青池的仙族。 一旦向青池求救,可就不是名义上的仙族,而是把这一切摊开来确定了,真就成了他人附庸。 山间沉默了一刻,李曦治问道: “初庭真人可有指示?” 李曦明组织了话语,答道: “真人暗示我可以与玄岳断绝,未必是他真心话,兴许是试探,可从局势上来看,他从不会站在谁那一边,如今已经有袖手的意思了。” 他低声道: “除非我家倒向金羽、衡祝其中一方…倒向金羽同向青池低头又有多少区别?衡祝远在南方,最多引以为盟,可衡祝的敌人也少不到哪去!” 不到万不得已,李曦明绝不会考虑倒向三宗,只倒了茶,叹道: “这三五年一过,局势必然窘迫。” 一旁李周巍抬眉看了一眼,抱拳沉声道: “禀真人…晚辈看来,邺桧与长霄在等长奚真人陨落,并无动作,我等却不能坐以待毙。” “不如乘着长奚真人尚在,先将江北的诸事解决了,给镗金门与白邺都仙道来上个狠的…在江北站稳了…” 李曦明点头道: “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无非拿下密汎两宗大部分地盘…难道还能给白邺都仙道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么?至于镗金门,背后是金羽,仅可索赔,不可轻动。” “待到长奚一死,密汎两宗偌大之地如何来守?丢失不过旦夕之间。” 李曦治沉默不言,李周巍则声音铿锵,答道: “真人!今日多进一步,明日就多一步可退!退出去的地界哪怕重新落进白邺都仙道手中…也是吃干抹净一片白地,比始终掌握在他手中好得多…” 李周巍沉声道: “更何况时局对我家来说是逐渐败坏,眼下要维稳的是白邺都仙道,求变的是我李氏,有乱才有变,三五年争夺,安知会多出多少变数?” “无论今后如何变化,总比什么都不做,只捏着浮云洞地界坐以待毙好!” 李曦明与兄长对视一眼,果断点头: “好…” 李曦明遂站起身来,正色道: “江北之事,尽数交予明煌了!其中若有要求,尽管同我提,我去见长奚,纹虎把柄在我家手中,大有可为!” 他轻轻抖了袖口,案上顿时浮现出一片玉盒石盒、各类灵物,李曦明只道: “诸家贺礼皆在此,有好几样法器,明煌先取下去与承?等人分了。” 李周巍恭声谢过,将东西一并收起,正要告退下去,李曦治也取出两枚玉盒,轻声道: “青池的贺礼是【遂元丹丹方】,在真人那处,这两道法器是我自己收藏,算不上多珍贵,先添至家中用罢。” 李周巍恭敬谢过,驾光离去,李曦治惋惜道: “只可惜我到底是青池峰主…青池不能允我随意出手。” 李曦明摆手: “委屈兄长了…还要安司家的心,况且…一旦脱离青池,今后迟步梓追究起来,司、鄰谷绝对统统推到我家头上,大可毫无顾忌地灭了我家,还须挂个名。” 他说完这话,神色一下郑重起来,沉声道: “我却有一事要告诉兄长,此事事关重大!” 李曦治也正色,遂听着李曦明道: “杨天衙早就突破了紫府!已经藏了几十年了!” 李曦治着实呆了呆,难以置信地抬头,李曦明立刻把阴司之人的事情前后言毕,听得李曦治沉思,良久方才道: “杨氏所图甚大。” 李曦治只听着杨天衙早突破紫府,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从杨宵儿送他的羽衣接二连三地保下他到杨锐藻给他的符箓让拓跋重原迟疑的那一瞬,甚至从袁湍与杨家的商议结亲、迟家局势的骤然变化,通通有了些似有似无的影子。 “我明白了。” 见李曦治心中有数,李曦明也不再多说,李曦治很快撇开不谈,问道: “真人打算拜访哪几位?” 这是个麻烦事,李曦明心中已经有了些准备,答道: “ 李曦治略有讶异,问道: “屠龙前辈…” 李曦明摇了摇头: “初庭真人说了,他不想牵扯,去了也是见不到的。” 李曦治立刻明白,数起来: “玄岳不必去了,长奚已经不在乎这些,至于雪冀、长霄、紫烟都不必考虑,余下剑门、金羽、衡祝、鸺葵。” 金羽、衡祝可是个为难事,这怎么去都是大为得罪的事情,去了金羽得罪衡离,去了衡祝得罪天炔,偏偏两家表面上对李家都不错。 “天炔、衡离可不好糊弄,去其余两家,难免让人心生不满…” 李曦明道: “其实也可以去趟剑门,自家前辈剑意录在剑书上,以拜见前辈剑意为名,也不算敷衍了。” 李曦治对这些事不了解,并不多说,只提醒道: “渊钦小叔前来,你我还须一见。” …… 平崖洲。 大殿中光辉昭昭,四下亮堂堂,李玄宣身着一套蓝灰色袍衣,正坐堂中,殿外正进来两人。 为首者是一妇女,筑基修为,望上去四十余岁,风韵犹存,身着白色法衣,佩青玉,面容能看出年轻时的俏丽模样,只是并没有用法力保养,故意现出老态。 身后的黑衣男子英气勃勃,同样是筑基修为,法力不甚高明,眉眼却很锋利。 妇女柔柔欠身,恭声道: “和棉见过兄长!” 李玄宣连忙扶她起来,看向两人的眼神略有激动,点头道: “弟妹…昔年无缘得见…” “渊钦拜见大伯!” 李玄宣一副老态,李渊钦对他很是客气,老人赶忙扶着他端详,两眼微红,只道: “真是像极了…” 他不知是说李玄锋还是李项平,李渊钦默默听着,李玄宣连声道: “家中四脉,叔脉常缺…渊钦此次回来,便不必走了,归了位子,把次辈补上,也好继叔父的香火。” 李渊钦踌躇不言,宁和棉开口了,她柔声道: “大哥,我那兄长不识好歹,惹得身死,连带着一脉皆绝,一根独苗都没有留下。” “好在族弟宁和远有遗孤,稍还不能成器,宁家全靠钦儿撑起…这时…还真是不好回去…” 李玄宣顿时哑然,宁和棉这话他还不好多说,偏偏李渊钦从小在宗内,对李氏也是没什么感情的,本身也没有留下的意思。 他踌躇了片刻,天光从殿外穿入,化为两位男子,一人白金道袍,另一人霞光羽衣,在殿间驻足,李渊钦立刻拱手要拜: “见过昭景真人、究天阁主。” 李曦治可不敢让他拜,扶了他起来,方才的一番话也听在耳中,劝道: “小叔…家中叔脉无人,还须你支撑…先叔公若是能见此情景,也会愿你留在族中…” 李曦明接过话,正色道: “晚辈正要去拜见元修真人,只要小叔一句话,其余不必忧心。” 听着两人开口,李渊钦只恭声答道: “家中上有昭景真人、究天阁主,又有明煌、承?几位道人,稳若泰山,母族宁氏摇摇欲坠,母亲独木难支,恐怕不能归族,还请恕罪。” 他神色坚决,宁和棉也出言请求,李玄宣只能摇头叹气,送他们下去,李曦明在庭中等了一阵,李曦治才驾霞归来,叹道: “四脉不能补全,恐为大父憾事。” 李曦明只道: “等小叔有嗣,抱一个回来…哪怕凡人也好,家中此后不安宁,他留在青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