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飘萍　　 李谕还没出南苑机场，一名记者就追了过来。　　 “你好，李谕先生，我是《申报》驻京特派记者邵飘萍，想采访一下先生。”　　 李谕说：“邵记者，你好，有什么要问的？”　　 邵飘萍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飞机，而且听说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　　 “没错，”李谕点点头，“来自天津冯如飞机厂。”　　 “那么它是不是落后于欧美非常多？”邵飘萍说，“恕我冒昧，因为经过我的调查，江南制造局生产的枪械、大炮等全部落后于欧洲。”　　 李谕道：“你竟然还了解枪械？”　　 “先生的总结太精辟了，我喜欢屠夫这个词！”邵飘萍说，“如果那些军阀无作为，也只能是屠夫。”　　 邵飘萍点点头：“当然会。”　　 “不去不去！”辜鸿铭立刻拒绝说，“我知道清华学校，太远，都跑到了颐和园边上，以后吃住都要在那儿。”　　 他的堂会硬是办了三天。等北洋政府的三天禁令一过，他的院子也就偃旗息鼓。”　　 邵飘萍失望道：“这些全都造不出。”　　 邵飘萍嫉恶如仇，敢于揭露，后来就是死在张作霖手中。　　 李谕说：“这是刚才在天上飞行时，夫人所拍。”　　 ——从他的原话中，能够切身感受到辜鸿铭对中国文化的那种极大的自信，每句话都说得不卑不亢。　　 李谕说：“不过坦克并不一定会主宰整个战场，影响战争走向的因素非常多。此时的欧洲战争已经纯粹是添油战术，比的不是科技或者战术，而是谁能续更多的人命进去。所以笑到最后的将军，一定只会是个屠夫。”　　 当初袁世凯也以为辜鸿铭是位帝制派，想请他当议员。谁知他堂而皇之去会场领了出席费三百大洋后，直接跑到八大胡同，每见一个风尘女子就舍一元。连逛了好几家青楼，直到将银圆花光，才放声大笑，唱着曲儿离去。　　 辜鸿铭侃侃而谈，讲了接近两个钟头，台下的老外们全都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激烈地鼓掌。　　 “早晚的事！”李谕说，接着打听道，“现在成志小学招生规模如何？”　　 辜鸿铭迈步而去：“老了，我得回去歇着。”　　 邵飘萍小心把底片收好：“估计这是第一张我们自己拍摄的空中俯瞰照片，我已经迫不及待洗出来看一下！李谕先生，我先告辞，等过几天就把照片给您送过去。”　　 邵飘萍激动道：“阅兵的照片？而且是在天上拍的？”　　 邵飘萍从兜里掏出两枚大洋：“可惜随身带的不多。”　　 李谕说：“对的，不过它仅仅是一架普通的教练机，尚且无法代表冯如飞机厂的最高水平。”　　 难道是因为事有两面性，有人极度崇拜西方，就会有人反着来？　　 按照博弈论，还真要有这样的人。　　 周诒春叹道：“本来就是想找他这样的狂士来改变清华学生的文科弱势，看来还是不行。”　　 辜鸿铭还是不为所动：“清华学校的文科不受重视，只安排在下午，我怎么能受这气？”　　 “辜鸿铭，”周诒春说，“之所以票价这么高，是因为听的大部分都是各国外交官。”　　 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先生。　　 李谕道：“这位老先生此举开了演讲售票的先河，咱们去瞅瞅。”　　 辜鸿铭对李谕说：“呦，原来是李大院士！还没恭喜你又有了不得了的学问成果。还是搞科学好啊！成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没有那么多争议，更不用学口舌之利。百年之后，或许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但千年之后，名垂青史的我看还得是你这样的人。”　　 “什么飞机是最高水平？”邵飘萍继续问。　　 李谕说：“你冲几张拿给我，剩下的看着办。”　　 ——　　 邵飘萍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要是登在报纸上，绝对会是头版！”　　 芮恩施说：“难得有中国人用英文讲儒学，大家都想了解了解。”　　 德国人博大、深沉，而不纯朴；　　 民国时期的火车票价格居高不下，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主要铁路太少，动不动又会因为战乱被破坏。　　 李谕笑道：“确实够狂妄。”　　 周诒春说：“每一期的学生数量都不一定。”　　 不愧是当记者的，啥资料都能挖出来，连自己预测坦克的事情都知道。　　 李谕摆摆手：“不着急。”　　 周诒春说：“叫做《春秋大义》，地点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邵飘萍指着李谕身后的飞机：“就是这一架？”　　 辜鸿铭讲完后，喝了口水，一名英国记者起身问道：“辜先生，我想知道，依据您的判断，怎么稳定中国的时局？”　　 在我看来，美国人博大、纯朴，但不深沉；　　 ……”　　 而二十世纪初的绝大多数文化人，都是极度崇拜西方文化的。　　 李谕好奇道：“谁演讲要这么高的票价？去听梅兰芳的戏，也才一元两角。”　　 他一句话就道出了辜鸿铭在洋人圈那么火的原因：就是因为能用英语讲儒家文化。　　 李谕拿出几张底片，问道：“你会冲洗吗？”　　 李谕说：“帮我留个名额吧，孩子马上到了上学的年纪。”　　 之所以这样，我认为是不同的文明导致的，那什么是文明？　　 车厢顿时鸦雀无声。　　 一零四.二三三.二四三.一八四　　 李谕当然是因为有穿越者的视角，已经亲眼见证了东方巨人的崛起之路。　　 李谕笑道：“你帮我冲洗的照片就当做报酬了。”　　 他随后跑去门外拦住了辜鸿铭：“辜先生，本人清华学校校长周诒春，能不能请您去清华学校讲课？”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做到这一点真的相当难。　　 然后辜鸿铭不慌不忙地用流利的英语说：“英文太简单，不倒着看报还有什么意思。”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诒春说。　　 成志小学是民国最好的小学之一，即后世的清华附小，成立于1915年。　　 周诒春说：“那里环境非常好。”　　 虽然他的国学水平不咋地，但英语却异常好，毕竟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　　 　　 不是一直还流传一个故事吗，辜鸿铭有次乘坐公共汽车，故意将英文版《泰晤士报》倒着看。英国人看到后，便羞辱他：“看这位拖着长辫的中国乡巴佬，不懂英文，却偏偏装有学问的样子读报，可偏偏把报纸拿倒了。”　　 辜鸿铭放下水杯，嘴角扬了扬，然后说：“办法很简单，把在座的洋人还有那些政客官僚，统统拉出去枪毙掉，中国的时局一定安定些。”　　 李谕和周诒春来到六国饭店，找好位置就座，美国公使芮恩施认出了他：“院士先生。”　　 李谕并不在乎，再次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将来这些学生都要出洋留学，精力有限，顾不上国学无可厚非。只要下午的国文课保持住就好，学生如果感兴趣就会去用心学。”　　 “我曾听一位外国朋友这样说过，作为外国人，在日本居住的时间越长，就越发讨厌日本人。相反，在中国居住的时间越长，就越发喜欢中国人。这位外国友人曾久居日本和中国。　　 满车厢的洋人都讥笑他。　　 记者直接哑口无言。　　 周诒春道：“辜先生一代名师，桀骜不驯，还怕后人评说？”　　 邵飘萍说：“记者嘛，肯定要多方面学习一下。”　　 次日，清华学校校长周诒春来找李谕，聊了聊赴美学生的事情，这属于常规事务，然后他又说：“疏才兄要不要去听场演讲？我刚花四元钱买了两张。”　　 周诒春说：“这是自然。”　　 李谕说：“飞机是个新赛道，理论上讲，我们就算从现在开始起步，也不至于落后太多。只不过飞机又牵扯到了其他诸多工业，所以确实很难发展。”　　 邵飘萍又说：“李谕先生，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不久前，欧洲传回了最新报道，索姆河战场上，英军使用了秘密武器，一种被称为‘水箱’的奇怪东西，短时间就取得了不得了的战果。而您早在几个月前，竟然就在与英国公使朱尔典的对话中提到它，朱尔典公使本人甚至都不知晓。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而我们有没有可能造出来？因为如果无法造出，将又会被列强军队压制。”　　 周诒春对李谕说：“辜先生此前因为和大总统闹矛盾，辞去了北大教师的职位，我正好把他请去清华学校。”　　 《春秋大义》就是《中国人的精神》。　　 辜鸿铭提起手杖：“行了，估计你们琢磨明白我今天讲的也要花上十天半载，有什么不懂的，等我下次来吧。”　　 “不能这么讲，”李谕说，“冯如先生曾经在美国学习多年，此前一直在美国制造飞机，他造出的飞机获得了美国飞行杂志的盛赞。我专门把他请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的飞机行业不会落后那么多，也不再发生德国人拿一个淘汰的步枪就能哄骗我们的事情。”　　 英国人深沉、纯朴，却不博大；　　 其他人见其被怼，更不敢提问。　　 要估价一种文明，必须看它能够生产什么样子的人，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要懂得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那个人必须是深沉的、博大的和纯朴的，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和中国文明的几大特征，正是深沉、博大和纯朴，此外还有灵敏。　　 周诒春说：“只能如此，可惜我们对学校的自主权还是太少，我想早点改制成大学，那样就能开设正规的机械科，学习制造飞机、轮船、汽车。”　　 “有道理，有道理！”辜鸿铭笑了笑，“你这个后生有点见地，希望校长任上，不要一味只让学生学abcd，千万别忘了咱们的经史子集。”　　 咱们提过，辜鸿铭一直讨厌袁世凯，尤其是袁世凯的称帝举动，因为违反了辜鸿铭自己心中的帝制。　　 李谕说：“该不会要讲《中国人的精神》吧？”　　 邵飘萍唏嘘道：“价格肯定比火车票贵得多，我恐怕无法体会。”　　 李谕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就说吧！”　　 辜鸿铭本人还算擅于演讲，懂得如何控制情绪以及语调的抑扬顿挫。　　 李谕说：“我曾给朱尔典先生说过，全是凭借供应链端的消息，应该说是一种猜想，没想到说中了。至于我们能不能造出来，很难说，因为想造坦克，最少要先能够造汽车、拖拉机。”　　 汽车上，周诒春聊起辜鸿铭这段时间的趣事：“袁大总统去世时，北洋政府下令举哀三天，但这位辜老先生竟然在自家院里搞了个堂会，鼓乐喧天热闹非凡。警察过去喝问他为何公开违抗法令。辜老先生拍了拍警察说，不就死了个总统吗，怎敢影响我辜某与洋人朋友在此赏戏。　　 估计现在全国知识界里，对中国文化最自信的就是两个：辜鸿铭和李谕。　　 周诒春说：“小事一桩，我们非常欢迎您的公子。”　　 邵飘萍是我国新闻理论奠基人，水平杠杠的。　　 “这么说，天津冯如飞机厂造出来的飞机果然远远落后于欧洲？”邵飘萍说。　　 李谕一直没有看过辜鸿铭的著作，但此时听他用英文亲口讲出来，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李谕和他握了握手：“芮公使，你也来学习学习？”　　 李谕说：“估计一两年后，就有能够载人运输的飞机，那时候你可以亲身体会。”　　 法国人没有德国人天然的深沉，不如美国人心胸博大和英国人心地纯朴，却拥有这三个民族所缺乏的灵敏；　　 只有中国人全面具备了这四种优秀的精神特质　　 吕碧城说：“可能拍得不是太好……”　　 此时辜鸿铭已经走到台上，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成志小学本来只是清华给教职工子女上学的，李谕反正也算清华的教师，这点请求很正常。　　 李谕顺便去清华做了个讲座，应该说是常设讲座，只要在京城，李谕就会在清华、北大轮流讲。　　 这一届两所大学都招到了一些后来的名人，比如清华的梁实秋、梁思成，两人是同班同学；北大则有冯友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