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众人唯恐隐盟在附近还有援手,毕竟他们能点燃龙驹岛上的应龙城,想必还有其他功夫不在皮逻阁之下的高手在西海。这个人可能是裴旻、可能是叶归真、甚至于是李珠儿或是其他未知的隐藏高手。 若皮逻阁和隐盟其他人汇合,杀将回来,倒时候必是一场恶战,不如避其锋芒,先去神威军,找到唐军主力,也好先了解龙驹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定下一步计划。 众人早将马匹藏在了伏俟城外务哈曲河口,南霁云往空射出一支鸣镝,众人自顾顺着道路向东行,不消片刻,便和迎面而来的马群汇合了,赶马人见到江朔也都十分惊讶,忙上前见礼,原来是拓跋乞梅所率领的西海党项羌药农,以及萧大有所率漕帮弟兄。 神威军在西海的东北角,需要从北面绕行整个西海,骑行二百余里,独孤湘牵着干草玉顶黄,对江朔道:“朔哥,我们共骑。” 龙骧马竟也还认得江朔,将大脑袋凑上来,在他身上来回磨蹭。 葛如亮却道:“湘儿,不得无礼,你自换一匹马来骑。” 江朔过去常常与独孤湘同骑龙骧马,但彼时二人是半大的孩子,尚可说是两小无猜,百无禁忌,如今二人已都是成年男女,虽然互生情丝,但终究没有婚配,需要避嫌了。 独孤湘尚不明所以,撅着嘴不肯换马,阿楚夫人却已经牵过来另一匹高大的白马,对独孤湘道:“湘儿,听你耶耶的话……” 江朔认得这马是当年习习山庄中所饲的大宛马,名叫“玉狮子”,曾经是独孤湘最欢的一匹马。 独孤湘还是有些怕她耶耶,见阿娘也不帮她,只得气哼哼的骑上玉狮子,自顾自赌气打马追着自己爷爷到队伍最前面去了。 葛如亮面有惭色对江朔叉手道:“小女无状,少主勿要见怪。” 江朔多多少少懂得一些男女之防,忙叉手还礼道:“葛庄主无需多礼,朔儿承受不起。” 这时,萧大有凑上来戏虐笑道:“就是,就是……未来的老丈人和女婿,搞得这么生分做什么?” 此言一出,江朔和葛如亮都有些脸红不自在了,阿楚夫人忙借个由头,拉着葛如亮也到队伍的别处去了。 江朔不愿继续关于自己和湘儿的话题,对萧大有道:“萧大哥,你怎么也来西海了?” 萧大有笑道:“何止是我,槽帮弟兄现在在西海的可不在少数。” 原来在江朔失踪之后,葛如亮做了江湖盟的代盟主,谢延昌则做了漕帮代盟主,此番唐军大军围攻吐蕃,尤其是哥舒翰三面用兵,粮草接济可就成了大问题,朝廷征发大量民夫往前线运粮。 江朔奇道:“吐蕃高原高山阻塞,水路不通,怎么用得到我们漕帮?” 萧大有道:“何止水路不通,陆路亦无法用大车运载,只能以骡马或挑夫搬运,咱漕帮在韦相公疏通漕运之前,许多激流难行的河段都得靠人搬运,现在要往高原上运粮,可不又想到我们了么?” 一说到韦坚,江朔不禁眼眶又有些红了,道:“韦相公一心为了天下苍生,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惨遭勾陷,被李林甫这奸相给害死了。” 萧大有道:“原来少主你已经知道了……嘿,说起来若不是韦相公,咱漕帮兄弟还不想躺这淌浑水呢!李林甫为了构陷韦相公,在运河沿线抓了我帮很多兄弟,少主你虽然救出了我们几个,其实被关押了上千弟兄又哪里救得过来?” 江朔点点头,道:“我本该和诸位大哥一起解救被押的漕帮弟兄,但之后却入中条深处,又去了长安,之后一路向西,过崆峒,到西海,竟把漕帮的事务抛在了一边,实在是有愧帮主之职。” 萧大有道:“少主哪里话来?你覆灭魔教、扬威陇上、在西海大败吐蕃、大食联军,那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们漕帮弟兄各个钦佩的紧呢。” 江朔闻言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最后才知道自己多数时候是被隐盟给利用了,很多事并非想他所想的这样。 萧大有继续说道:“话说韦相公死后,李林甫可就没功夫再来对付我们漕帮的这帮泥腿子了,各地度支府衙门就陆陆续续把所有被关押的漕工给放了,这时有几个和韦相公一起关押过的弟兄出狱,传出韦相公的话来,他早知道大唐对吐蕃用兵,粮草转运不便,而陇右一但为吐蕃占领,关中无险可守,则长安危矣。” 江朔点头道:“我看马祥仲巴杰野心勃勃,现在吐蕃虽然在石堡城居于守势,但一旦冲下高原,以吐蕃的具装骑兵和强弓手,对陇右各地都是极大的威胁。” 萧大有道:“是了,所以韦相公说若朝廷征发运粮民夫,请漕帮务必不计前嫌,协助运粮,这不是为了李林甫,更可说不是为了当今圣人,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因此我们几个把头和谢大哥一合计,才自荐军前,为国运粮。” 江朔闻言恺然长叹道:“韦相公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言行可谓侠之大者矣。” 他不禁想到了那年在暴雨连绵的河阴,初见韦坚时的情景,韦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两腿高挽着裤脚,踩在泥里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萧大有亦沉默了一会儿,但他天性乐观,立刻又高声笑道:“少主,一会儿到唐军军中,你还能见到不少熟人呢,此番运粮,浑二在河洛督办,谢老爷子在关中坐镇,卢郎则在湟源前线总管分配之事,莫说运粮,咱呀都快成了唐军的粮官了。” 江朔亦喜道:“漕帮能为唐军效力,一则足见弟兄们的爱国赤诚,二则也可见朝廷对漕帮还是多有仰仗,希望经此一役,能让漕帮的弟兄们日子好过一些。” 和萧大有在一起,不用担心没话可聊,不一会儿湘儿见他们说的热闹,也转回来加入谈天说地,有他二人相伴一路说说笑笑,自是热闹非凡,江朔三年来只与摩诃衍在一起,摩诃衍话可没这么多,更不会像萧大有、独孤湘这般插科打诨、说些奇闻逸事,逗得一整个队伍的人哈哈大笑。 二百里的路途都是海岸边平坦的砂石路,众人所骑又都是好马,如此从寅夜驰骋到了天明,日出之后,应龙城发出的火光反而看不见了,海面上也不见有船只往来,过了晌午,马队接近了东面的群山,只见一处陡峭山麓上耸立着一座半石半木的小城塞,便是神威军的驻地了。 哥舒翰筑神威军时间非常仓促,又是在战争前线筑城,吐蕃之地多冻土,无法挖掘泥土夯土筑城,山上又缺乏高大的树木制作木藩篱,因此唐军采用的方法是先采石筑基,再在石墩之上立短木为墙,两相叠加,也才勉强有七八尺高。 但就是这么七八尺高,急就章的城墙,由于地势险要,吐蕃军屡次三番来攻打,都无功而返,反而被唐军轻骑包抄,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众人簇拥着江朔往山上去,却见一队唐军骑兵迎了下来,为首的队正喝道:“站住!不准再向前了!” 萧大有打马上前道:“王队正,我乃漕帮萧大有,你不认得我了么?” 那王队正神情古怪,使劲晃动脑袋,喝道:“什么大有,小有,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此处兵家要地,哪是你们这帮花子般的人来得的?快走,快走!” 萧大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道:“王队正,才几日不见?你怎就不认得我了?我是……” 王队正粗鲁地打断他道:“啰皂什么?还不快走!” 萧大有还要上前理论,南霁云见那王队正身子不动,面上却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撇嘴上他们快走,心知有异,忙上前一把拉住萧大有,笑道:“我这兄弟先前喝了点酒,此刻有些含混不清,冲撞了军爷,还望勿怪,我们这就走。” 萧大有这下转而瞪视着南霁云了,怪道:“南八,你说什么?我何时饮了酒?” 南霁云手上运劲,使劲一捏萧大有,又狠狠剜了一眼萧大有,道:“别犯浑了,快跟我走。” 萧大有这时终于察觉到那王队正的异样,讷讷称是,二人刚要回身,王队正身后一骑士上前紧贴着王队正的身侧,笑道:“队正,这不是漕帮的萧把头么?你怎么不记得了?” 王队正颇为尴尬地哈哈一笑,道:“对,对……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是些做苦力的泥腿子,谁能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那人嘿嘿一笑道:“萧把头把头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天下漕帮数十万众可就只有这么四位把头。” 说着一勒马头,向边上一让,道:“萧把头,快请进城吧。”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城中定有古怪了,萧大有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江朔,独孤湘也低声问江朔:“朔哥,怎么办?” 那人却误会了,他以为萧大有回望的,以及独孤湘低声询问的,都是江朔身后的皓首老者独顾问,那人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道:“原来武林耆宿,追云叟,独孤老爷子也到了,快请进城。” 他这一声喊,显然是在给城中传讯。 独孤问一拨江朔,轻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朔儿,这城中的古怪,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便知。” 又转作高声笑道:“老前辈我正是独孤问,这跑了一天马也累了,快让城内布置酒菜好生款待。” 那人叉手道:“自然不敢怠慢老前辈。” 又一踢身边的王队正,王队正尬笑道:“是,是,请前辈进城。” 南霁云上前悄声道:“独孤叟千万谨慎……” 独孤问亦低声道:“老朽识得,南八你们各自内紧外松,小心弓箭手……” 南霁云一拍腰间的鞞靫箭袋,笑道:“无妨,倒要看看他们作什么妖。” 于是独孤问一马当先,领着众人策马向山坡上的木石城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