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都在沦陷。 庆历四年春独自站在城西的建筑顶端,天空是令人为之震颤的极黑。 那不是被乌云遮蔽的夜空,有着隐约的层次感,此时的夜空,就好像是一整块浑然的墨玉,镶嵌在这座城市的上方。 黑到你一眼望去,都要忍不住将目光移开,因为你会感觉自己的目光在无限地滑入那片夜色,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无法触及。 而脚下是一片莹白。 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理解为那是冬雪初霁的城市,深夜落下又停止的雪让这座城市无比寂静与唯美。 寂静是绝对的,在庆历四年春的耳中,连冬日里的无法躲避的沙沙风声,在此时都完全听不到。 唯美是相对的,要看审美观的差异,但是在绝大多数人的审美中,当目之所及的一切建筑,街道,乃至于那一排排支楞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天空的行道树,都化为最纯粹无暇的银色时,这毫无疑问是近乎天国的景象。 庆历四年春脚下的这座城市,便在极黑的天幕下,化身为一座无比恢弘的白银之城,如果这里有某位虔诚的信徒,他一定会跪倒在地亲吻着银色的地面,向他信奉的神灵表达自己无限的崇敬与震撼。 但是庆历四年春并不是这个信徒,他只是站在这里,在等待着什么。 事实上并不需要等待太久,当第一面石板在他的面前缓缓出现,这位皇子平静看着那面石板上银色的星辰:“雷霆之势,在下大开眼界。” “暗星只是一只隐藏在夜色里的黑狐。”那面石板轻轻说道:“而星澈一族则是将会吞噬世界的野兽。” “这便是永夜之城?”庆历四年春问。 “是。”石板回答说:“也不是。” “它只是永夜之城的最初形态,虽然即使这个形态,便足以抗衡太微境的强者。”石板补充说:“而今唯一需要的东西便是时间,这最为廉价亦最为珍贵的宝物。” “强行抓住这个近乎不存在的空隙,在兰叶帝国真正掌控这座城市之前启动永夜之城。”庆历四年春说:“但是学院与帝国又如何会容忍这个挑衅?大长老既然不能亲身而至,凭借这座半成品,大长老有把握得到那份宝物吗?” “原本没有。”石板轻轻说道:“但是现在有了。” “愿闻其详。”庆历四年春说。 正在这时,有第二面石板出现:“拜见大长老,在讨论这件事之前。”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第三面石板凭空浮现,紧接着说道:“审判皇子殿下才是当务之急。” 第四面石板,嘶哑干枯的男声:“隐瞒情报。” 第五面石板:“质疑命令。” 第六面石板:“染指兵器。” 第七面石板:“居心叵测。” “即使拥有星主与大长老的宠爱。”第八面石板缓缓说道:“皇子殿下今日所作所为,已经超乎了所能容忍的极限。” “放逐。”第九面石板。 “囚禁。”第十面石板。 “废黜。”第十一面石板。 第十二面石板平静开口:“请大长老裁决。” 那十二面石板逐一在庆历四年春的周围浮现,每一面石板都带着一个斩钉截铁的词汇,庆历四年春嘴角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大长老,你的意见呢?” “我们应该给予这位皇子更多的信任。”第一面石板缓缓说道:“驳回。” “多谢大长老。”庆历四年春深深俯身行礼,那么接下来,又需要曦彻做些什么。“ 第一面石板沉默,第四面石板已然开口:“明日入夜之前。” “将叶青殿下带到这里。” 庆历四年春微笑,点头:“接受命令。” …… …… 葛生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洁白的墙壁与硕大华丽的水晶吊灯。 吊灯中没有火烛,熟悉的魔法纹路在其中纹刻,显然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魔纹灯具,便如同那盏精妙绝伦的兰犀花灯。 “这是哪里?”葛生下意识地问,也没有指望可以得到答案,因为在他身边,只有那位仍然穿着宽大黑袍的黑衣法师。 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兰阴城中,黯然悲伤的男孩对着她开口: “带我回家,好吗?” 然而就在黑衣法师微微点下螓首的瞬间,他周围的景象已经转瞬变幻。 不同于之前在九宝莲灯中的经历,这一次没有丝毫的不适感,乃至于连那种身体一轻一重的奇特感觉都未曾出现,葛生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幻境。 似乎是一座城堡。 葛生不由这样想到,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空旷地吓人的房间。 空旷是因为很大,也是因为家具很少,便仿佛一处雪窟一般,葛生纵目之所及,也只看到在房间的那头,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长桌与一把椅子。 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品的存在,在葛生的印象中,简陋到如此地步的房间也只有小九的冰屋可以与之较量一二。但是葛生清楚地告诉自己,单单头顶上的那座精致的水晶吊灯,便足以在兰阴城买下一座不错的别墅,里面摆满红木的家具,温暖的壁炉熊熊燃烧。 这简直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子。 “叶夜。”黑衣法师面无表情地开口回答,然后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文字:“我,家。” 这两个字断地很开,口气生硬地像是在单独棒读。 葛生看着面前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黑衣法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有点凌乱了。 这是叶夜? 这是她的家? 葛生似乎有点明白她的逻辑了。 自己说,带我回家。 所以说她便将自己带到了她自己的家中。 这是怎样强大的逻辑啊。葛生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很大的一间屋子,似乎是客厅的样子,可以看到尽头有旋转的楼梯,所以说明这间屋子甚至有两层以上的结构,葛生数了数自己可以看到的门。 七扇。 葛生告诉自己。 “等。”黑衣法师看着他说,然后转身向着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