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青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全场陷入了奇特的沉默之中。 潇永葆青春,容颜不老是这个世界公开的秘密,而她本人又几乎是这个世界最美的女子,并且还身为人类三圣之一。 这样强大而美丽的女子愿意让自己永远美丽下去是没有人可以指责的事情,可是如果潇是用这样的药物来做到这一点的话,这样的长生不老多少就有点阴霾。 只是潇低头笑了笑,坦然回答道:“是的,作为制作者,试用自己的药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所制作的长生药还有着这样无法消除的弊端。” 叶青看着对方:“但是罗德里格斯知道对吧?” “是的,他知道。”潇点头:“当然他与我一样也服用了长生药,只是与我不同,那个男人天生就迷恋死亡,认为只有死亡才是人类的永恒归宿,生与死就如同互相衔尾吞噬的长蛇,只有同时存在才是万物的大和谐。” “他从见我的第一面起,就疯狂地想要看到我死去的样子,永葆青春的死去,却可以像活人一样生存,于是他才愿意和我一同制作这种原本不可能存在的药剂,以便将我制作成自己生命中最杰出的艺术品。” “也便是说。”叶青追问:“就像传说中的那样,罗德里格斯欺骗并且蛊惑了您,所以在您觉察之后才会被暴怒的您杀死吗?” “不。”潇直接否决:“他并没有蛊惑我,因为当我与他相见的第一眼他就告诉我,他想亲眼看到我死去的模样,但是希望可以看到我自愿而美丽地死去,而不是被任何的暴力强制地杀死,所以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达成他的这个目的。” 叶青回头看向那个半透明的女孩:”你看,你的老师就算是完全体,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对吧。” 石璃并没有正面回应叶青,而是静静看着潇。 她是来自石璃最后的一缕残魂,连记忆与力量都没有完整的继承,只为剥离出一点还算“干净”的灵魂来储藏,不过此时,这个少女的目光平静而悠远。 “所以他直到死还疯狂地想要将您杀死吗?” 潇摇头。 “我无法像你讲述罗德里格斯死前的细节,但是他死的时候已经非常满足,感谢我赠与了他光荣的死亡,并且让他看到了更伟大的境界,他曾有机会活下来,但是他拒绝了这个机会。” “于是他才死去。” “至于逃到北方雪原的那位龙骨巫妖,是他在很久之前制作的灵魂副本,你该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到过天澜城,留下了天钟祸骨的预言,并远远地与他对视,那个时候的我杀死他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不希望干涉命运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的执念会造就出更伟大的存在。”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天钟祸骨并不是对你的蔑称,而是象征着我们这些已经屈服于命运不愿改变的懦弱者对你的敬畏,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每一个细节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可是在这样的绝望中突破命运所迸发出的希望之光,有着让我们都为之侧目的神采。” “你有资格向世界索取你的报酬,我们也认同你的索取,但是我们看到的命运之网最终延伸到了此时,看到了此时你与我对望的身影,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同样为这个世界开启了一扇崭新的窗口,为一成不变的死板又绝望的世界注入了无与伦比的崭新力量。” 石璃静静聆听,然后摇头:“我并不懂。” 潇笑了笑:“你也不需要懂,孩子,你只需要明白当你走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而改变一生的命运。” 这样说着,潇重新看向叶青:“一切的背景都已经向你讲述清楚,现在可以告诉你关于今天之事的原委了。” “我希望可以创造一个生而为神的存在,以便让我可以看到最远处的风景。” 潇的声音平静而悠远。 …… …… 黑暗之中,星曦的讲述还在继续。 “杀人与被杀,都不是我所喜欢的事情,我不希望杀人,但也绝对不喜欢被杀。”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有选择不杀人也可以保证不被杀的力量,直到有一天这个力量被打破了。” “一个很简单的悖论,虽然我没有杀人,有人却因为无法杀死我而被杀死。” “那么他的死亡,是不是等同于是我造成的?” “以及,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一个比我更强的存在站在我面前,不杀死他自己就会死,那么我究竟是被自己的弱小杀死的?还是被他的强大杀死的。” “因为,我还不想死。” “还有,如果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为什么我不愿意用自己来换别人活着?” “结果还是我不想死对吧。” “既然我不想死的话,那么只能拜托其他人死掉了,这样的话,反而不需要多余的不必要的思考了。” “当停止了思考,这个世界就变得简单多了。” “只要遵从命令就可以活下去,再也不需要考虑自己喜不喜欢杀人的问题,只剩下杀与不杀的问题。” 少女的声音轻而冷,不夹杂着一丝的情感,虽然描述的是自己的事情,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可以轻易描绘每一个细节,重复每个人说过的话,哪怕那些事情已经过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阡陌突然明白,这个能力事实上已经成为她痛苦的根源。 她把一切都记忆下来了。 “但是这样的兵器终究还是有破绽的对吧。”阡陌说道。 “是的。”星曦点头:“很大的破绽。” “我愿意服从命令的前提是,不服从我就会死,而我不想死,不希望死。” “但是我不怕死啊,我只是不想没有意义地死去。” “当有一天我遇到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时,命令便不再能够将我束缚。” “我一直明白这个事情,但没有人问,我便可以不说。” “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也明白。” “兵器的本质是工具,是杀人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么就不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星曦平静讲述着自己的事情,阡陌没有想到她能够思考的如此透彻。 她并不是没有情感,只是她有能力将一切的情感深藏在记忆的最深处,甚至有能力永远都不去回想它们。 “我曾经以为只要单纯地服从就可以了,但后来才之后,情绪也是不被允许的东西。” “当我可以熟练杀人之后,关于我们的第一段培训才宣告结束,而我是最后一名学员,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看到了那些真正能够称作同伴的孩子。” “是的,之前那些互相残杀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同伴,他们被选择的唯一目的就是死去,就是让我学会杀戮,相信其他人也是这样。” “经过最初的洗练之后,他们大多数都开始变得沉默而机警,只有少数还是活泼开朗的乐天派,我告诉自己要小心他们,但是第二阶段的训练,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困难。” “学会了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同类之后,才要刚刚开始学习杀戮的技巧。” “再也没有比野兽更好的老师了。” “它们更敏锐,更快速,而且强壮,还懂得取舍,或许在很久之前人类和它们是一样的存在,但是如今,只是它们才是依靠杀戮而生存的动物。我们每人被配发一柄匕首,然后依靠这柄匕首与体积远在自己之上的猛兽战斗,不需要语言,文字,只要你学会独自生存。” “那段最无聊的岁月里,我学到了人生中最多的东西。” “比如受伤是很愚蠢的行为,比如能够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再比如说一条狼身上的材料分别有什么用途,或者说死掉的才是最好的。” “总之,我飞快地成长,很快便成为了计划中最出色的种子,然后一直到最后都是。” “四岁到七岁是记忆形成的最重要的时期,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都与野兽一同度过,向它们学习如何杀死对方,然后忘掉曾经记住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我还记得,我也终于学聪明了一点,告诉自己忘了。” “哪怕不会忘记,但是不想便等同于忘记。” “当确认我们都已经被彻底磨去了过往的印记之后,终于开始有老师开始教导我们一切必要的知识,从野性回归理性的过程是漫长的,但也是温暖而舒适的记忆,我的导师名字叫做星河,是一位毕生都生活在众星之城的普通族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兵器计划的一部分,只是被告知族内收养了一批在外面流浪的孩子,希望可以帮助培养他们。”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因为他在我出生前便已经死去,我虽然见过母亲,但只有关于她笑着在我面前自裁的影像。” “不过我一直相信,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大概就是星河导师的样子吧。” “我曾经以为我的苦难已经过去,因为我是我们中间最厉害又最听话的孩子,可是我还小,不知道最厉害又最听话。” “很多时候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星河导师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族人,有过很喜欢的女孩,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未成婚,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把我接到他家,名为师徒,事实上形同父女。” “我虽然在斯特的皇宫中有过最初的启蒙教育,但那是都被我忘掉的事情,所以只能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学习,然后成长。” “我谨记着兵器计划的存在,从未对星河导师稍假辞色,以为这样的话便会有机会避免那可能到来的噩梦,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星河老师和那些孩子一样,都是注定要去死掉的东西。” “在那五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同星河老师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小心而谨慎地与他保持距离,害怕他会因为我这个不详而死去。” “但是五年之后的命令依旧如约而来。” “杀死自己的导师,或者选择被导师杀死。” “我所熟悉的很多同伴,都在这个时刻死去,他们有些是在动手的时候出现纰漏,而被自己的导师反杀,也有些甚至干脆自裁来反抗。” “那是我第一次违抗命令,利用一个罅隙找到了导师,第一次对他说了多余的话。” “我有想过他是伪装的暗星成员,但我最终还是相信了他,一个我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家人。” “如果我还有资格拥有家人的话。” “星河老师告诉我,他大约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恰恰是由于我对他的隔阂与冷漠,让他敏锐地感知到,我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是从外面捡来的普通孤儿,为此他冒险做出了很多的调查,得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其中就包括所有学生必须杀死老师的规定。” 阡陌听到这里自嘲地笑了出来:“这就是你说的隐族普通成员?有能力从暗星手中活着拿到那样绝密的材料?” “是的。”但是星曦很认真地点头:“从我出生起就没有祈祷过任何神灵,但那一刻我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我有一个机会,如果星河老师能帮我的话,我大概可以逃出这里,凭借之前十二年所学到的东西,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任何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但是你没有。”阡陌说道。 “是的,我没有。”星曦说:“在我即将冲破情感的时刻,星河老师向我默默做了个手势。” “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简单而微妙。” “事实上,那是我所习惯使用的手势,因为平日里不喜言语,所以我在家中与他交流的时候用了许多手势来协助,而这个手势,则是我想要他安静下来时所使用的。” “如今他却对我做出。” “当我放弃对他吐露计划之后,他才笑着开口。” “你还记得吗?这个世界并没有人值得你相信,比如我也一样。” “所谓二者独一的生存,从诞生起就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我也一样。” “我希望可以带着自己的秘密离开,就像一个普通的存在一样。” 星曦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自己老师当时说的话,阡陌相信不会有一个音节的谬误,可见少女对他记忆的深刻。 “然后他主动向我发动了攻击,出于本能的,我立刻便杀死了他。” “我原本在四岁那年就应该死去,结果我活了下来。” “十二岁那年世界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还是活了下来。”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大概真的要成为曾经最不希望成为的自己。” “但却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