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谈甚欢,临近分别,韩箐恋恋不舍的捧着杜长兰的手:“长兰,我住在东大街金宝巷,你若是有甚需要,可来此处寻我。” 杜长兰颔首,与韩箐交换住址,双方这才分向而去。 然而杜家父子刚拐过一条街,碰上一名半熟人。 顺儿讨好的作揖行礼:“杜公子,我家掌柜有事相请,还望杜公子移步。” 杜蕴望向他爹,不明白一个古董铺的掌柜有甚需要他爹的? 两刻钟后,杜家父子在宝石斋内间落座,掌柜不疾不徐的为父子二人倒了一盏茶,笑盈盈道:“杜公子不过及冠之年便博学多才,涉猎甚广,老朽心中甚是佩服。” 到底是古玩行的掌柜,所知不少,同杜长兰迅速攀谈起来,杜蕴在旁边认真听讲,有些是他知晓的,有些是他从未听闻的。 茶过三盏,掌柜感慨道:“杜公子真才子也,可惜知晓公子才学的人却不多,实为憾事。” 杜长兰垂眸轻声道:“上京卧虎藏龙,区区不才,焉敢放肆。” 他仪态有礼,但话里话外却是摆明不接茬。 掌柜心中叹息,他早知晓此事不是那般好谈的。遂也不绕圈子,直接道出来意:“寒铺虽有古玩三二,奈何铺里皆是不通今古的俗人。纵有贵客临门,也道不出一二三来。” 顿了顿,掌柜留意杜长兰神情变化,可对方不露分毫端倪,他有些失望,继续道:“老朽一直为此忧心,不成想天爷竟将公子送至寒铺,老朽顺应天意,特厚了脸恳请公子在铺中讲解一二个时辰。”他说着话,起身朝杜长兰深深作揖,谁知刚俯身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再下不得寸许。 杜蕴一错不错的望着,少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平复心绪。宝石斋的掌柜绕了这半日功夫,原是想请他爹在宝石斋做解说。 杜长兰扶着掌柜重新落座,掌柜反手握住杜长兰的手,情深意切的表示宝石斋多么需要杜长兰,仿佛杜长兰不答应,宝石斋下一刻就要关门了。 他也算厚道,直接开出价码,“若公子愿意,一个时辰2两银子如何。老朽知晓公子出尘,看不上这阿堵物,但老朽却不能因此薄待公子,只做是老朽一番心意。” 一个时辰2两银子?!! 杜蕴眸光一颤,刚刚放下茶盏,复又拾掇起来呷一口,他还得缓缓。 杜长兰莞尔:“掌柜如此厚意,那在下不应,岂非不识好歹。” 掌柜忙道:“杜公子言重……” 杜长兰打断他:“不知每日几时至几时?” 商谈正事,掌柜肃了脸色,他犹豫道:“不知公子一日能匀出几个时辰。” 他身子略略前倾:“是这样的,公子若是得空,逢双日上午巳时至午时一个时辰,下午申时至酉时一个时辰。公子若是不得空,可任选上午或下午一个时段。” 这可算是颇为厚道了,杜长兰见好就收,“正巧我近日得空,若掌柜不嫌,在下是盼着能在贵铺待上一整日,以观珍宝。” “那敢情儿好。”掌柜捧着杜长兰的手轻轻晃了晃,嗔道:“公子所言,老朽可是记下了。万万做不得赖。” 杜长兰笑应,少顷他神情一顿,目光望向杜蕴,“不瞒掌柜,此乃吾儿,此番我父子二人上京,我若是守在贵铺,吾儿……” “公子见外了不是,”掌柜笑眯眯的望着杜蕴:“小杜公子面白唇红,活似观音坐下童子,他若愿来,寒铺恨不得放十串八串鞭炮以迎之。” 杜蕴耳朵微红,哪有那么夸张,怪羞人的。 杜长兰又同掌柜商议细节,半晌他才带儿子离去。 顺儿见人走了才进屋,低声道:“三爷爷,事情成了吗?” 掌柜矜傲的捋了捋胡须,睨他一眼:“老夫出马,还有不成的。” 顺儿讨好的给掌柜捏肩捶背,他疑惑道:“我见杜公子衣着华贵,言之有物,想来是富贵窝儿里精细养出来的。还以为杜公子不会应。” 他一直盯紧内间,唯恐谈崩了杜长兰气急打人。 富贵人家的哥儿,谁会屈尊降贵做这费唇舌的活儿。 掌柜哼道:“你还有的练。你只顾盯着杜家父子的衣着俊颜,却未注意其颈项手间空无一物。” 真真是极金贵的人,纵然随意,可经年累月养出的骄奢习性改不掉。 公子哥儿会穿半旧的锦袍华服,戴过时的戒指,略有磕碰的璎珞项圈,佩戴内敛的环玉,却不会同时让颈项,腰间,手上大面积空着。 若只瞧第一面,掌柜或是认为杜家父子打肿脸充胖子,但随着杜长兰给儿子讲解瓷器古玩,掌柜又拿不准了。 这些东西非是随意翻一两本杂书便了解,必是长期接触。 掌柜一番琢磨,断定杜长兰应是大家族出身,只是家族没落,是才短缺了他,想来是缺银子的。掌柜这才敢让顺儿跑一趟。 当然宝石斋一切决定皆禀明东家。 而相似的内容出现在杜家父子的对话中,杜蕴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心念转了转,“爹,那在宝石斋内间,掌柜第一次夸爹有才华,可惜所知爹才华者甚少,是不是在同爹争主动权。” 杜长兰颔首,对儿子表达肯定:“蕴哥儿真聪明,” 小少年摇头,眉眼低垂:“我不是很聪明,当时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同他爹比,他真的差了好多好多。 忽地他脑袋微沉,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杜长兰笑如清风,“爹这就把智慧分你一半。” 杜蕴仰头定定的望着他爹,下一刻原地蹦跳至杜长兰身上,紧紧抱着男子宽厚的肩,喜悦似巨浪在心底翻涌:“爹,爹——” 他无比依恋的蹭着他爹的颈项,神态动作仍如幼时。他爹太好太好太好了,他好喜欢他爹!!!! 杜长兰回抱儿子,揶揄道:“旁人都在看你呢。” 小少年贴着他颈项的面部肉眼可见的升温,不多时落回地上,之后老老实实回家。 然而一关上院门,杜蕴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还蹦到秋千上晃来晃去。 杜长兰摇头轻笑:“看你这样,爹很想给你扔串香蕉。”活似一只调皮猴儿。 少年把着两道绳索,踩在秋千上笑弯了眼,日光映照他白皙红润的小脸,明媚而张扬:“爹说错了,不是香蕉是芭蕉。” 他摇头晃脑的念道:“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注】 杜长兰挑眉,抱胸倚在厢房屋前,“喔?” 杜蕴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嘻嘻笑:“上京无雨,自然也无芭蕉。” 因为芭蕉不好吃,香淡味涩,杜蕴曾经尝过一次就不愿碰了。 杜长兰被逗笑了,对儿子道:“再过半月,市面上应是有香蕉,届时爹带你尝尝。” 杜蕴胡乱点头,并不上心。 杜长兰叮嘱他莫要玩太过,这才回屋看书。渐渐地,外面的动静止了,一缕清风袭来,原是小少年偷偷推开屋门,蹑手蹑脚进了屋。 见杜长兰看来,杜蕴欢喜的奔过去,“我想着今日还未习字温书。爹之前叮嘱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言语间杜蕴磨好墨,临摹字帖。然而写至一半,他忍不住道:“今儿逢双,大半日过去了,岂不是后日再去。” 杜长兰面无表情看着他,杜蕴咧嘴笑,垂首继续练字。 “咱们住在南城,长古街在上京以北,若巳正前抵达,咱们辰时两刻就得出嗷……”杜蕴捂着额头,可怜巴巴望着他爹。 杜长兰收回手,微仰靠在椅背:“我瞧你今儿是静不下心来了。” 杜蕴讪讪搁下笔,随后一头扎入杜长兰怀里,“爹,我就是很兴奋嘛,上京好有趣。” 他捧着杜长兰的手同自己的手比划,“讲解一个时辰就2两银子,若是一天两个时辰,那就是4两银子,10天就有40两了…” 杜蕴眼睛放光,仿佛看见许多钱。 杜长兰捏捏儿子的小脸,“喜欢钱?” 杜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吭声。他当然是喜欢钱的,有钱才能买华衣买佩饰。但他爹是个读书人,杜蕴不敢直言。 “爹挺喜欢钱。”杜长兰揉搓儿子的小脑袋,一下一下,杜蕴犹豫道:“爹,我怎么觉着你这手法与撸狗差不离。” 杜长兰眼神温和:“你想多了,小呆子。” “我不呆。”杜蕴咕哝一句,也忘了之前的纠结。 杜长兰又好笑又无奈,这般容易就被带偏注意力,还说不呆。 小崽子真与大黑类似,有时精明能干,有时蠢萌不自知。 杜长兰继续之前的话题:“世间碎银几两,可解千般慌张。你说这样的好东西,谁能不喜欢。只是不好宣之于口,唯恐落了俗。” 对上儿子清澈明亮的眼睛,杜长兰伸手抚了抚:“谎言未必是坏事,真话也会伤人,这世间奇妙的很,你有大把时光慢慢品。” 杜蕴眨了一下眼,若有所思。 父子俩在家里待了一日,逢双时二人早早出门。在长古街石门处,杜长兰结了银钱,父子二人从马车下来。 杜蕴紧紧牵着他爹的手,仪态端方,可那双灵动透亮如小鹿的眼泄露他的本性。 忽然杜蕴偏头张望,行人来来往往,并无什么异样。 他皱了皱小鼻子,继续朝前去。 辰时六刻,杜家父子抵达宝石斋,掌柜见着他们立刻起身相迎:“蕴哥儿可用过早饭了。”不等人回话,他亲昵的拉着杜长兰往里走:“昨儿赶巧,东家令人送来一盒精贵点心,花花绿绿很是讨喜,我想着蕴哥儿这年纪应是喜欢,特意给他留着呢。” 三人一路进入内间,顺儿随后奉上茶水点心。杜蕴看他爹一眼,杜长兰垂眸,小少年这才捻了一块藕粉色的花糕。 唇齿一碰,糕点就细细碎碎散开,漫出淡淡清香,咽下肚了才回出一点甜。 好吃。 杜蕴悄悄抿唇,却是没再动其他的点心,掌柜将小少年的行为收敛眼底,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小小年纪知克制,小户人家教不出了一会子话,杜长兰就起身往外去,他揽着儿子,一边看一边讲解。 铺子里原有的两位客人也放下器物,行至杜长兰身后。 杜蕴指着一个通体润白点点泛绿的孔雀造型,“爹,你看这个好奇怪。” 杜长兰俯身仔细观摩一会儿,问身旁的顺儿:“可否能隔帕移动?” 顺儿微愣,掌柜的笑声传来:“小心些即可。” 杜长兰从袖中掏出方帕,隔帕拾取孔雀摆件,有意无意的给旁边看客瞧。 “此物原色应是绿色,白色是泛铅了。” “不能罢,瓷器哪听过什么泛铅。”提出质疑的是一名三十六七的中年男人,一身素纱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文人作扮。 杜长兰温声解释:“阁下有所不知,此物应属汉绿釉,因限于当时造艺简陋,非陶非瓷,而是介于二者之间,造就独特的低温铅釉,时日一久,物件泛铅白化。于是当时的匠人们各出奇招。这只孔雀摆件便是其一,通过打造动物原色形态,估算泛铅时间,便有新的形貌出现。古时某些地区,甚至将其奉为祥瑞。”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众人再去瞧那件孔雀摆件,也不嫌弃丑了。 杜长兰将摆件放回去,“谈及孔雀,我倒是想起一个传说。” 宝石斋一众顿时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 杜长兰笑笑:“在下才疏学浅,若是所言诸位听过,只当瞧个乐子,还望莫笑话在下才是。” 之前质疑杜长兰的中年男子宽慰他:“后生多虑,我等非是那般刻薄人。” 杜长兰颔首,缓缓道:“佛教寺庙诸位应是见过,那可知佛母是谁?” “兄台涉猎当真宽广。”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笑道:“《孔雀王经》曾有记载,孔雀好吃人……”这约摸戳至对方痒出处,对方娓娓道来。 杜长兰并不打断,静静听对方讲述。男子从孔雀吞佛一直讲至阐教截教与三清道祖,到底是文化博深似海,随意一片枝叶追本溯源,那真真是七日七夜也道不完。 待至午时有二,掌柜才讨着笑打断,男子意犹未尽,杜长兰适时捧道:“兄台博古通今,实有八斗之才,在下今日可算开了眼,这上京当真是人才济济。” 其他人也顺着杜长兰的话附和,青年被捧的飘飘然,再看那孔雀摆件,怎么瞧怎么喜欢,当下掏钱买了。 中年文人没买着,只好选了一件孔雀尾羽纹的白瓷观音瓶。其他人也陆续选了一些小摆件。 一个上午卖出七件瓷器,足计小三百两,铺子一干众喜不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 注:“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出自宋代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 感谢在2023-10-0223:50:52~2023-10-0321: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捣蛋鬼50瓶;暖融融、快滚去锻炼、21716518、3221892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两人相谈甚欢,临近分别,韩箐恋恋不舍的捧着杜长兰的手:“长兰,我住在东大街金宝巷,你若是有甚需要,可来此处寻我。” 杜长兰颔首,与韩箐交换住址,双方这才分向而去。 然而杜家父子刚拐过一条街,碰上一名半熟人。 顺儿讨好的作揖行礼:“杜公子,我家掌柜有事相请,还望杜公子移步。” 杜蕴望向他爹,不明白一个古董铺的掌柜有甚需要他爹的? 两刻钟后,杜家父子在宝石斋内间落座,掌柜不疾不徐的为父子二人倒了一盏茶,笑盈盈道:“杜公子不过及冠之年便博学多才,涉猎甚广,老朽心中甚是佩服。” 到底是古玩行的掌柜,所知不少,同杜长兰迅速攀谈起来,杜蕴在旁边认真听讲,有些是他知晓的,有些是他从未听闻的。 茶过三盏,掌柜感慨道:“杜公子真才子也,可惜知晓公子才学的人却不多,实为憾事。” 杜长兰垂眸轻声道:“上京卧虎藏龙,区区不才,焉敢放肆。” 他仪态有礼,但话里话外却是摆明不接茬。 掌柜心中叹息,他早知晓此事不是那般好谈的。遂也不绕圈子,直接道出来意:“寒铺虽有古玩三二,奈何铺里皆是不通今古的俗人。纵有贵客临门,也道不出一二三来。” 顿了顿,掌柜留意杜长兰神情变化,可对方不露分毫端倪,他有些失望,继续道:“老朽一直为此忧心,不成想天爷竟将公子送至寒铺,老朽顺应天意,特厚了脸恳请公子在铺中讲解一二个时辰。”他说着话,起身朝杜长兰深深作揖,谁知刚俯身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再下不得寸许。 杜蕴一错不错的望着,少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平复心绪。宝石斋的掌柜绕了这半日功夫,原是想请他爹在宝石斋做解说。 杜长兰扶着掌柜重新落座,掌柜反手握住杜长兰的手,情深意切的表示宝石斋多么需要杜长兰,仿佛杜长兰不答应,宝石斋下一刻就要关门了。 他也算厚道,直接开出价码,“若公子愿意,一个时辰2两银子如何。老朽知晓公子出尘,看不上这阿堵物,但老朽却不能因此薄待公子,只做是老朽一番心意。” 一个时辰2两银子?!! 杜蕴眸光一颤,刚刚放下茶盏,复又拾掇起来呷一口,他还得缓缓。 杜长兰莞尔:“掌柜如此厚意,那在下不应,岂非不识好歹。” 掌柜忙道:“杜公子言重……” 杜长兰打断他:“不知每日几时至几时?” 商谈正事,掌柜肃了脸色,他犹豫道:“不知公子一日能匀出几个时辰。” 他身子略略前倾:“是这样的,公子若是得空,逢双日上午巳时至午时一个时辰,下午申时至酉时一个时辰。公子若是不得空,可任选上午或下午一个时段。” 这可算是颇为厚道了,杜长兰见好就收,“正巧我近日得空,若掌柜不嫌,在下是盼着能在贵铺待上一整日,以观珍宝。” “那敢情儿好。”掌柜捧着杜长兰的手轻轻晃了晃,嗔道:“公子所言,老朽可是记下了。万万做不得赖。” 杜长兰笑应,少顷他神情一顿,目光望向杜蕴,“不瞒掌柜,此乃吾儿,此番我父子二人上京,我若是守在贵铺,吾儿……” “公子见外了不是,”掌柜笑眯眯的望着杜蕴:“小杜公子面白唇红,活似观音坐下童子,他若愿来,寒铺恨不得放十串八串鞭炮以迎之。” 杜蕴耳朵微红,哪有那么夸张,怪羞人的。 杜长兰又同掌柜商议细节,半晌他才带儿子离去。 顺儿见人走了才进屋,低声道:“三爷爷,事情成了吗?” 掌柜矜傲的捋了捋胡须,睨他一眼:“老夫出马,还有不成的。” 顺儿讨好的给掌柜捏肩捶背,他疑惑道:“我见杜公子衣着华贵,言之有物,想来是富贵窝儿里精细养出来的。还以为杜公子不会应。” 他一直盯紧内间,唯恐谈崩了杜长兰气急打人。 富贵人家的哥儿,谁会屈尊降贵做这费唇舌的活儿。 掌柜哼道:“你还有的练。你只顾盯着杜家父子的衣着俊颜,却未注意其颈项手间空无一物。” 真真是极金贵的人,纵然随意,可经年累月养出的骄奢习性改不掉。 公子哥儿会穿半旧的锦袍华服,戴过时的戒指,略有磕碰的璎珞项圈,佩戴内敛的环玉,却不会同时让颈项,腰间,手上大面积空着。 若只瞧第一面,掌柜或是认为杜家父子打肿脸充胖子,但随着杜长兰给儿子讲解瓷器古玩,掌柜又拿不准了。 这些东西非是随意翻一两本杂书便了解,必是长期接触。 掌柜一番琢磨,断定杜长兰应是大家族出身,只是家族没落,是才短缺了他,想来是缺银子的。掌柜这才敢让顺儿跑一趟。 当然宝石斋一切决定皆禀明东家。 而相似的内容出现在杜家父子的对话中,杜蕴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心念转了转,“爹,那在宝石斋内间,掌柜第一次夸爹有才华,可惜所知爹才华者甚少,是不是在同爹争主动权。” 杜长兰颔首,对儿子表达肯定:“蕴哥儿真聪明,” 小少年摇头,眉眼低垂:“我不是很聪明,当时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同他爹比,他真的差了好多好多。 忽地他脑袋微沉,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杜长兰笑如清风,“爹这就把智慧分你一半。” 杜蕴仰头定定的望着他爹,下一刻原地蹦跳至杜长兰身上,紧紧抱着男子宽厚的肩,喜悦似巨浪在心底翻涌:“爹,爹——” 他无比依恋的蹭着他爹的颈项,神态动作仍如幼时。他爹太好太好太好了,他好喜欢他爹!!!! 杜长兰回抱儿子,揶揄道:“旁人都在看你呢。” 小少年贴着他颈项的面部肉眼可见的升温,不多时落回地上,之后老老实实回家。 然而一关上院门,杜蕴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还蹦到秋千上晃来晃去。 杜长兰摇头轻笑:“看你这样,爹很想给你扔串香蕉。”活似一只调皮猴儿。 少年把着两道绳索,踩在秋千上笑弯了眼,日光映照他白皙红润的小脸,明媚而张扬:“爹说错了,不是香蕉是芭蕉。” 他摇头晃脑的念道:“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注】 杜长兰挑眉,抱胸倚在厢房屋前,“喔?” 杜蕴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嘻嘻笑:“上京无雨,自然也无芭蕉。” 因为芭蕉不好吃,香淡味涩,杜蕴曾经尝过一次就不愿碰了。 杜长兰被逗笑了,对儿子道:“再过半月,市面上应是有香蕉,届时爹带你尝尝。” 杜蕴胡乱点头,并不上心。 杜长兰叮嘱他莫要玩太过,这才回屋看书。渐渐地,外面的动静止了,一缕清风袭来,原是小少年偷偷推开屋门,蹑手蹑脚进了屋。 见杜长兰看来,杜蕴欢喜的奔过去,“我想着今日还未习字温书。爹之前叮嘱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言语间杜蕴磨好墨,临摹字帖。然而写至一半,他忍不住道:“今儿逢双,大半日过去了,岂不是后日再去。” 杜长兰面无表情看着他,杜蕴咧嘴笑,垂首继续练字。 “咱们住在南城,长古街在上京以北,若巳正前抵达,咱们辰时两刻就得出嗷……”杜蕴捂着额头,可怜巴巴望着他爹。 杜长兰收回手,微仰靠在椅背:“我瞧你今儿是静不下心来了。” 杜蕴讪讪搁下笔,随后一头扎入杜长兰怀里,“爹,我就是很兴奋嘛,上京好有趣。” 他捧着杜长兰的手同自己的手比划,“讲解一个时辰就2两银子,若是一天两个时辰,那就是4两银子,10天就有40两了…” 杜蕴眼睛放光,仿佛看见许多钱。 杜长兰捏捏儿子的小脸,“喜欢钱?” 杜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吭声。他当然是喜欢钱的,有钱才能买华衣买佩饰。但他爹是个读书人,杜蕴不敢直言。 “爹挺喜欢钱。”杜长兰揉搓儿子的小脑袋,一下一下,杜蕴犹豫道:“爹,我怎么觉着你这手法与撸狗差不离。” 杜长兰眼神温和:“你想多了,小呆子。” “我不呆。”杜蕴咕哝一句,也忘了之前的纠结。 杜长兰又好笑又无奈,这般容易就被带偏注意力,还说不呆。 小崽子真与大黑类似,有时精明能干,有时蠢萌不自知。 杜长兰继续之前的话题:“世间碎银几两,可解千般慌张。你说这样的好东西,谁能不喜欢。只是不好宣之于口,唯恐落了俗。” 对上儿子清澈明亮的眼睛,杜长兰伸手抚了抚:“谎言未必是坏事,真话也会伤人,这世间奇妙的很,你有大把时光慢慢品。” 杜蕴眨了一下眼,若有所思。 父子俩在家里待了一日,逢双时二人早早出门。在长古街石门处,杜长兰结了银钱,父子二人从马车下来。 杜蕴紧紧牵着他爹的手,仪态端方,可那双灵动透亮如小鹿的眼泄露他的本性。 忽然杜蕴偏头张望,行人来来往往,并无什么异样。 他皱了皱小鼻子,继续朝前去。 辰时六刻,杜家父子抵达宝石斋,掌柜见着他们立刻起身相迎:“蕴哥儿可用过早饭了。”不等人回话,他亲昵的拉着杜长兰往里走:“昨儿赶巧,东家令人送来一盒精贵点心,花花绿绿很是讨喜,我想着蕴哥儿这年纪应是喜欢,特意给他留着呢。” 三人一路进入内间,顺儿随后奉上茶水点心。杜蕴看他爹一眼,杜长兰垂眸,小少年这才捻了一块藕粉色的花糕。 唇齿一碰,糕点就细细碎碎散开,漫出淡淡清香,咽下肚了才回出一点甜。 好吃。 杜蕴悄悄抿唇,却是没再动其他的点心,掌柜将小少年的行为收敛眼底,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小小年纪知克制,小户人家教不出了一会子话,杜长兰就起身往外去,他揽着儿子,一边看一边讲解。 铺子里原有的两位客人也放下器物,行至杜长兰身后。 杜蕴指着一个通体润白点点泛绿的孔雀造型,“爹,你看这个好奇怪。” 杜长兰俯身仔细观摩一会儿,问身旁的顺儿:“可否能隔帕移动?” 顺儿微愣,掌柜的笑声传来:“小心些即可。” 杜长兰从袖中掏出方帕,隔帕拾取孔雀摆件,有意无意的给旁边看客瞧。 “此物原色应是绿色,白色是泛铅了。” “不能罢,瓷器哪听过什么泛铅。”提出质疑的是一名三十六七的中年男人,一身素纱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文人作扮。 杜长兰温声解释:“阁下有所不知,此物应属汉绿釉,因限于当时造艺简陋,非陶非瓷,而是介于二者之间,造就独特的低温铅釉,时日一久,物件泛铅白化。于是当时的匠人们各出奇招。这只孔雀摆件便是其一,通过打造动物原色形态,估算泛铅时间,便有新的形貌出现。古时某些地区,甚至将其奉为祥瑞。”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众人再去瞧那件孔雀摆件,也不嫌弃丑了。 杜长兰将摆件放回去,“谈及孔雀,我倒是想起一个传说。” 宝石斋一众顿时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 杜长兰笑笑:“在下才疏学浅,若是所言诸位听过,只当瞧个乐子,还望莫笑话在下才是。” 之前质疑杜长兰的中年男子宽慰他:“后生多虑,我等非是那般刻薄人。” 杜长兰颔首,缓缓道:“佛教寺庙诸位应是见过,那可知佛母是谁?” “兄台涉猎当真宽广。”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笑道:“《孔雀王经》曾有记载,孔雀好吃人……”这约摸戳至对方痒出处,对方娓娓道来。 杜长兰并不打断,静静听对方讲述。男子从孔雀吞佛一直讲至阐教截教与三清道祖,到底是文化博深似海,随意一片枝叶追本溯源,那真真是七日七夜也道不完。 待至午时有二,掌柜才讨着笑打断,男子意犹未尽,杜长兰适时捧道:“兄台博古通今,实有八斗之才,在下今日可算开了眼,这上京当真是人才济济。” 其他人也顺着杜长兰的话附和,青年被捧的飘飘然,再看那孔雀摆件,怎么瞧怎么喜欢,当下掏钱买了。 中年文人没买着,只好选了一件孔雀尾羽纹的白瓷观音瓶。其他人也陆续选了一些小摆件。 一个上午卖出七件瓷器,足计小三百两,铺子一干众喜不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 注:“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出自宋代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 感谢在2023-10-0223:50:52~2023-10-0321: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捣蛋鬼50瓶;暖融融、快滚去锻炼、21716518、3221892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