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微微亮杜家人就起了,个个轻手轻脚,唯恐扰了杜长兰清梦。 奈何热腾腾的麦香随着清晨湿润的风蹿进厢房,父子俩不约而同的皱了皱鼻子,迷迷糊糊半坐起身。 杜长兰打了个哈欠,昨儿个他忙了一日,这会儿有些犯懒了。 忽然他感觉手上异样,小少年正把着他的手给他套衣裳。 说不清是种什么心绪,像盛夏傍晚走在静谧的林中小道,又像冬日的午后躺在摇椅上打了一个盹儿。 衣裳穿好,杜长兰忽如猛虎扑食抱着儿子一顿咯吱窝挠,逗得小少年仰头大笑,最后腹内空空的肚子疯狂抗议,杜长兰才作罢。 “爹偷袭我,不讲武德。”小少年噘嘴,但不过片刻,嘴角又快咧到耳朵根去,急忙忙用手捂住嘴偷瞄他爹。见他爹没发现,又得意的摇头晃脑。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屋,王氏立刻热情唤道:“长兰,蕴儿快来,兑好的温水正正好洗漱。” 父子俩齐声道谢。 早饭十分丰盛,小辈们争着端菜盛饭,惹来杜老娘嗔骂:“多大人了还不稳重。” 一家人落座,杜长兰还未动筷,他娘就夹来一张鸡蛋饼,“刚出锅的,娘知道你喜欢烙得薄薄的,快尝尝。” 杜二郎想了想,拿过杜长兰面前的水煮蛋剥给他吃。 杜长兰啼笑皆非:“我又非幼儿,不必如此顾我,一起吃饭。” 忽的院门敲响,众人对视一眼,杜成亮和杜成磊齐齐跑去开门,惊道:“小姑姑,小姑父?!!” 两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二人身后冒出,杜成亮尖叫着扑过去,“表哥,表弟!!”三人亲热的搂做一团。 杜家其他人也从堂屋出来,接过杜二姐夫妻手中贺礼,杜老娘嗔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算算时间,二女儿一家估摸寅时就起了。摸黑赶路也不怕摔着。 杜二姐脸上添了细纹,但眼神仍如过往灵动,她一把抱住杜长兰,少顷退开后笑道:“你小子忒争气了,你不知道消息传回来,我同你姐夫都被人高看一眼咧。” 杜二姐夫摸着脑袋腼腆点头,“长兰真厉害。” 杜二姐翻了个白眼,“你就会这一句啊。”杜二姐夫嘿嘿赔笑。 众人说话间张氏和王氏添上碗筷,杜二姐同杜长兰挨着坐,他们乡下人家,不讲究太多虚礼。 杜二姐夹了一张鸡蛋饼,几口吞下:“娘烙的饼还是那么好吃,幸好我机灵,不然都吃不上这一口。大姐就是太要脸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像我不要脸的回娘家蹭饭嘻嘻。” 杜老爹瞪了二女儿一眼,杜二姐盈盈笑,叫老俩口都没了脾气。她扭头给杜长兰夹一筷子炒鸡蛋,“趁热吃,冷了就腥着了。” 杜长兰笑应,小辈那桌也热闹不已,给表兄弟夹菜剥鸡蛋,“你们摸黑儿过来的?” “没有,爹举了火把,照的可清楚哩。” 早饭后剩下两桌狼藉,杜二姐帮着收拾,把张氏和王氏惊了一跳,纷纷阻拦,杜二姐道:“我 就帮着收个碗()?(), 总不能白吃娘家的饭。”这话惹得杜老娘抬手要打她。 “哎呀呀()?(), 杜家老娘又欺负她女儿啦~~” 杜蕴弯了弯眸?()?[(.)]u?+?+??()?(), 小姑姑的性子当真与他爹像了七八成()?(), 不愧是亲姐弟。 杜长兰同家里人说了会子话,少顷张氏提着一个竹篮子从小厨房出来,杜长兰接过对儿子道:“走了?” 杜蕴莫名,但还是本能跟上。 直到他们往山上去,杜蕴心中有了猜测,激动的拽着杜长兰的手:“爹,我们是去……” 杜长兰点点头,又解释一句:“昨儿家里太忙了。” “我晓得我都明白。”杜蕴捧着他爹的左手来回晃,雀跃坏了,忍不住道:“原来爹昨晚听到了。” 杜长兰不解:“什么?” 小少年蹦蹦跳跳也不解释,不管他爹听没听到都不重要,结果是一样的就行。 终于父子二人行至孟氏坟前,四下并无杂草,明显被清理过。 杜长兰摆上祭品,其中大猪头引人瞩目,那是杜家原本等杜长兰回家祭告祖宗用的。但昨儿村人盛情凑了一副全猪祭,于是杜家的猪头就搁置了,这会儿用在孟氏坟前。 杜蕴跪在亡母坟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同他爹一道儿烧纸。 “娘,我这些年生活宽裕,日日欢快。你莫要担心我。” 杜蕴同亡母报了平安,话题又回到杜长兰身上,讲述他们父子上京经历的事宜,夸赞他爹如何如何聪明不凡。 杜长兰揉揉儿子脑袋,“别说我了,说你自己。” 杜蕴点点头,“我在上京认识许多人,博学的老先生,单纯的小郡王,他们赠我华衣美玉。但我拥有的第一件华衣是爹给我买的,在我心中无可比拟。爹疼我爱我,犹如眼中珠,掌心宝。我每思及此,心中无限庆幸,我……”小少年心中情绪如大海翻涌,怎么也止不住。 杜长兰:……… 怎么又绕到他身上。 他们祭拜孟氏之后,杜蕴快活的像只小鸟,在山间来回穿梭。 “爹,我们在山上玩会儿罢,好不好。” “爹不想摘野果吗,不想摘枇杷吗?”小少年奋力劝说。 杜长兰心道,纵使这山上还有野果也早叫村里小子们撸走了,哪还剩的给你。 但小少年缠人功力一流,杜长兰只能由了他去,于是杜长兰走着走着,面前的草从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 “哈哈哈爹是不是被惊到了。” 杜长兰:对喔,我好怕怕【棒读】 少年人的天性如此,杜长兰也未刻意拘着,这一带地方村人常来,并无毒蛇猛兽。 但是…… “爹,救命啊——” 小少年满头青绿奔来,满脸急色:“这个东西弄不掉了。” 杜长兰看着儿子头上堆叠的小刺球,感觉眼睛受到一种荒诞的暴力,脱口而出:“你捅了苍耳窝啦!” 杜蕴茫然望着他爹:“啊?” 杜蕴小时候粘他爹粘得紧,后来 又跟着他爹去念书,对乡野间的野物没甚印象。此刻经他爹提醒,小少年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只言片语。 苍耳,奉山村人又唤粘刺果,乡下孩子常用来作弄人。 杜蕴:qaq 杜长兰试着扒拉儿子发间的苍耳,但没两下小少年就扯着嗓子嗷嗷叫。杜长兰只好脱了外衣包在儿子头上,叹道:“先回家。()?()” 能清理的清理,实在不能清理的只能剪掉。 杜家人好奇杜蕴的“新造型5()_[(.)]5?5♀?♀?5()?()” ,杜长兰推说杜蕴烧纸钱时被熏着眼睛了,随后他拿了剪刀进屋,杜蕴看着剪下的乌发,欲哭无泪。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苍耳这个祸害了!! 杜长兰给儿子重新打理头发,扎个丸子头,用布巾包住:“没事了,看不出来。()?()” 杜蕴还想说什么,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杜大姐到了,父子二人出屋迎客。 没想到的一同到来的还有送奖银的衙差,而衙差竟是两波人。 杜长兰这次高中状元,不止府、县、镇送来奖励,连雲阳郡也派人送了奖银来。 大承朝多少年没出过连中六元的状元,雲阳郡则更久没有出过状元了。这在政绩上也是光辉一笔。 是以郡守大手笔的让人给杜长兰送了整五十两。匣子揭开,一排银辉激得众人闭目。 杜家人包括两位女婿都惊的失声了。 而府县包括县学一同送来的,共三十八两银子。衙差离去后,兴平镇的里正携后生而来,一番道贺后放下八两银子就离去了。 而这并非结束,反而如同一个开关,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多为本地乡绅,基本是银钱和物件儿夹杂而送。 宋越亲自来了一趟,宋家开布庄,特送两匹上好的料子,并点心两盒。 崔家李家也派人送礼,直至晌午,送礼的人才歇了。 杜二姐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的个天爷,这阵仗也忒大了。()?()” 流水般的贺礼在杜家堂屋堆成了小山,且除了长兰交好的几位同窗,其他都是不必回礼的。可谓天上掉银子。 再有高中进士后,免税田亩数成倍增加,免徭役名额扩增四个,这些都是隐形利处。 此时此刻,大人眼中的杜长兰身上仿佛散发金光,活似送财童子。而在小辈们心中,杜长兰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他们一生敬仰又无法翻越的大山。 小院寂静,倏地一声惊叫。 因为送礼的人太多,众人移了注意力,回过神才发现晌午了还是冷锅冷灶。 杜家人顿时忙活起来,此刻也不分男女了,仅一样,万不能让状元郎饿着。 杜老娘现宰了一只小公鸡,碗口粗的柴火在灶膛里熊熊燃烧,焖炖的小公鸡浓香扑鼻。 杜长兰喉头滚动,也有些馋了。 近酉时杜家两个女儿提出告辞,杜老娘将宋家送的一匹布一分为二,两个女儿一人一半,又分别送两本启蒙书和一套文房四宝,各自一盒糕点。 杜大姐动容不已,叫儿女给外婆磕头。杜二姐 也收敛调笑模样,令两个儿子照做。()?() 随后他们离开奉山村。()?() 两日后,杜长兰携礼看望严秀才,从前他考上一个童生都要敲锣打鼓的宣传,如今高中状元却安安静静进了学堂。 ?本作者木子金三提醒您最全的《科举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 他看着院里的桂树,不期然的想起付令沂,自他回乡后,对方倒是避他的紧。()?() 想起往事,杜长兰露出笑。 不料有人认出他来,立刻呼朋引伴来瞧。 严秀才嗔怒:“你扰得学生都没法上课了。” 杜长兰奉上礼,给先生倒茶:“天天念书,偶尔歇歇也是好的,先生也说过劳逸结合。” 严秀才:“哼!” 杜长兰不惧他冷脸,陪着坐了小半日话家常论文章,晌午两人一同吃了午饭。 下午杜长兰前往若河县直奔李府,许久不见,傻狗竟然朝他龇牙,被杜长兰拍了两下,小小的狗脑子里终于复苏记忆。 它围着杜长兰团团转,嗅闻杜长兰的味道,委屈的呜呜叫。如果傻狗的眼珠子转的不那么快的话,还真有三分可信。 杜长兰冷哼一声:“你倒是越发精明了。” 大黑:呜~~ 别冤枉狗,狗什么都听不懂。 严奉若揉揉狗头,笑道:“有大黑陪着我,我这日子才多了趣儿。” 忽的他手心濡湿温热,大黑讨好的舔舐他,严奉若亲昵的点点大黑脑门儿。 傻狗顿时躺倒在地:戳了狗的脑门儿,要揉揉狗的肚皮,狗才起来! 杜长兰简直没眼看,唤笍儿强行带走大黑,院里只剩他二人。 杜长兰面色冷肃,斟酌用语。 严奉若垂下眼睫,为好友添上茶水。 杜长兰道:“奉若兄,我知你天性聪颖,才学过人。偏安一隅实非你所愿。” 严奉若微微一笑,似初春雪化露出枝头嫩生生的芽儿,语声清泠:“长兰怎知偏安一隅不是自在清净。” 杜长兰噎了一下,找回自己思绪:“我如今考上进士,也算在上京落了脚,但离家千里之遥,免不得孤独凄苦。若有能一同谋事,互相交心的好友在侧,不知该多好。奉若兄,你……” 严奉若叹气:“你何需如此。” 杜长兰不语。他早有此念,严奉若天赋过人,才华横溢,一生被拘在一处犹如宝珠蒙尘,实在可惜。 二则上京汇聚大承人才,或有能医治严奉若体疾的神医。总归是比这若河县多几分生机。 严秀才修长的手指摩挲茶盏,因为用力,指骨透出苍白。 此番同长兰一同上榜的还有表兄,文英和崔遥等人,长兰在上京怎会孤独。 纵使无友人,以长兰交际手腕,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他不是长兰的臂膀,反而是长兰的拖累。好友心念他,他怎能刻薄寡义。 少顷,严奉若无力的搁下茶盏,起身拒了:“长兰,我也不知还有几日好活。如今尚安,一心只想陪侍长辈,尽一份孝心。” 杜长兰哑声,眼睁睁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远去 ,消失在月洞门后。 次日一早,杜长兰前往县衙同县太爷问好,小赠薄礼,随后又去县学和崔家跑了一趟。 如此这般才回村。 杜长兰在家中陪伴双亲,指点子侄们念书,旁人若来求教,杜长兰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时间奉山村人来人往。 这日一封请柬送至杜长兰手上,原是陆文英同章氏成婚,待上了族谱好返京。否则从兴平镇至上京这一来一回的路程花耗实在吃不消。 杜蕴也跟着他爹一道儿去了,在锣鼓喧天的喜乐中,杜蕴看着人群里的一对新人,低声道:“爹,章家人怕是不知晓罢?” 这是不是对章氏不太好。 杜长兰拉着儿子行至偏僻处,这才轻声道:“章氏同陆文英归乡时,所带的一箱箱行李便是嫁妆,那是章家双亲默许的。” 章家仅占了一个翰林清流的美名,事实上自章父那一辈才入仕,多年兢兢业业也只在上京勉强维持体面,内里不甚宽裕。 如今章氏同陆文英在家乡成婚,还能博个贤惠孝顺的美名,也全了丈夫的体面。 杜家父子二人私语间,那厢礼成,在众人的祝福中,新人送入洞房。 他们又待了数日,便约着一道儿回京,杜家人将郡府县送到最后杜老娘泣不成声。 她紧紧拉着小儿子的手,“你…你在外好好的,有合心意的姑娘就正经娶了,不要欺负人,也不要…不要被人欺负了去…” 她说着说着眼中再度滚出热泪:“长兰,我的儿啊,我的长兰,下次娘见你是什么时候了啊……” 杜老爹想呵斥,却又先红了眼。相聚时有多幸福,离别时就有多伤心。 杜大郎和杜二郎上前抱住弟弟:“放心,家里有我们。我也会叮嘱成礼刻苦念书。” 杜长兰颔首,他沉重的吐出一口气,朝家人挥挥手,带着儿子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行驶,杜老娘心头针扎般的疼,一路追着马车:“长兰,长兰啊……” 杜长兰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道:“我努力干活,挣干净钱,等我安顿下来,我就接你们来上京,等着我。” 杜老娘灰白的脸顿时注入了生机,眼中恢复光彩,她抹抹泪连声应好。 数年后杜蕴才明白,原,叫做希望。 在灰蒙蒙又无趣的日子里,只有它闪烁着明媚的光。而人生正是因为这些短暂的光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自来人世一遭,不叫白活。 头顶的日光愈发烈了,已经渐渐有了夏日的腾腾热意,一辆接着一辆马车行驶而过,在地面投下简短的影子。 道路两旁飞鸟啼鸣,绿木苍茂,一片生机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1700:57:43~2023-10-1717: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梦22瓶;银沙飞逝、靖西乡菇、爱看且不够看10瓶;小居炖蘑菇、linda、我就是要问为什么、行吧,你说了算2瓶;工作使我快乐、依衣依衣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