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西奥多明明笑得阳光灿烂。　　但不知为何,蝙蝠侠忽然升起一股危险的预感。　　他的直觉在很多次危机关头救过他：　　恐惧毒气忽然扩散时、预先埋好的定时炸.弹不等走到最后一秒就爆炸时、来自反派联盟的杀手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浮现时……　　而这一次，那种危机感不大不小，只是像拎起猫咪后颈一样，牵动了蝙蝠侠背后的寒毛。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他辛辛苦苦勇闯阿卡姆一个晚上,破解了谜语人的两百多出机关,终于把小丑打瘫在地。　　然而此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滴滴声倒数。　　蝙蝠侠猛地扑向声源所在的盒子,打开以后,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罗宾鸟形状的闹钟。　　而被他揍断了浑身骨头的小丑，躺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小蝙蝠,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惊喜！”　　举这个例子,不是说以上情况真的发生过。　　只是蝙蝠侠莫名地有种感觉,如果事态再推进下去，好像就很容易快进到类似的戏码……　　布鲁斯随口接话：“为什么这么说？”　　分出一只耳朵听着西奥多的回答，蝙蝠侠忍不住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周围的环境上。　　门后、窗台、地板下、屋顶。　　机关没有被触动的异样，也没有埋伏或者外人闯入的痕迹。　　既然如此,这种奇异的感觉应该就来自……　　不等蝙蝠侠把微妙的眼神放回西奥多身上，西奥多已经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感觉到了,从自己采取热情土狗流打法以后，韦恩就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原来如此,他悟了。　　阔佬平时山珍海味都吃个遍,可能去参加一次宴会,都能碰见至少两位数的模特明星投怀送抱,所以不喜欢太主动倒贴的类型。　　韦恩更喜欢自己亲手去驯服什么——比如初见的西奥多,或者享用已经被训练好的甜点——例如提姆和理查德。　　既然热情直球土狗流有效，西奥多就不用尝试装成小丑了。　　想通这一点后，西奥多的双肩松弛下来，只在表现上维持着过于热情洋溢的客气。　　“您可能有所不知，一直以来，我都无比地崇拜您，韦恩先生！”　　忽然发现危机感消失，失去了追踪目标的蝙蝠侠：“……”　　正在专心致志窃听，并听得满头问号的提姆：“……”　　啊，你认真的吗？　　但凡看了你之前在布鲁斯面前的表现，就是拿这话去骗闪电侠，闪电侠也不一定会相信啊？　　提姆充分怀疑，这是西奥多想要给蝙蝠侠曲线涨薪的诡计。　　这孩子投机取巧，不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去公司开董事会做起，只想着打通韦恩总裁的捷径，用甜言蜜语把布鲁斯哄迷糊，使他签下一张张送给蝙蝠侠的支票！　　而且还给德雷克小总裁凭空画饼，真是可恶至极！　　西奥多明显在装腔作势、虚情假意。　　布鲁斯被唤醒哥谭宝贝dna，忍不住也开始逢场作戏。　　“真的吗，孩子？可我见到的，只有你那么重视蝙蝠侠的样子——你宁愿要他当你养父，我之前听了真的很伤心。”　　布鲁斯套话越熟练，越不走心，西奥多就明显越放松，越容易进入状态。　　“当然不，先生，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蝙蝠侠先生在我眼中是个伟大的导师，但您……您是个成熟多金、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啊！”　　布鲁斯：“……”　　你听听这两个称呼里包含的感情程度，可以拿出来相提并论吗？　　确定了，这孩子就是在空手套白狼，试图给蝙蝠侠骗经费。　　提姆：“……”　　有没有可能，你嘴里那个成熟多金、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背后，还站着另一个夜不能寐、每天靠咖啡续命的男孩？　　西奥多贯彻起人设来，根本不管阔佬全家的死活。　　他就保持着那副热情洋溢的微笑，像一个随时会举起ak.47暗鲨总统的狂热崇拜者，又像是争抢着想写出报道头条的记者，甚至反客为主地双手握住韦恩的指尖用力地握手——或者说，疯狂地甩了甩。　　“您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这些天来一直对您如此冷淡！”　　西奥多兴高采烈地自问自答：“因为我不想独自沉溺在一厢情愿的苦海*，谢谢您今天让我知道，原来您也是重视我的！我们是双向奔赴！”　　“……”　　自“双向奔赴”这个词被发明到人世，可能还是第一次被说得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亏得布鲁斯还能镇定反问。　　“你没有骗我吗，孩子？”　　“当然啦！”西奥多生龙活虎地表示，“我能向您证明这点！其实在被您收养的当夜，我就怀着激动的心，为您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确实有，但不是被领养那天夜里写的。　　那天晚上，西奥多正忙着逃跑呢。　　但为了让自己设计的四个人设都有据可查，西奥多可是专门准备了相应道具的！　　就拿这个非常热情、非常倒贴、非常看不懂眼色的小土狗人设来说吧。　　西奥多以对布鲁斯·韦恩无比崇拜的口吻，对他写了一篇歌功颂德、抒发自己激动心情的书信。　　本到这份上了，不读就不礼貌了。　　何况布鲁斯也有点好奇，西奥多是否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专门写下一封赠给自己未来养父的书信。　　虽然布鲁斯同时也有种鲜明的预感，一旦读了这封信，他又会被创上一遍……　　犹豫之间，西奥多已经像一只欢腾的小鹿，从练功房里脱缰而出。　　不到三分钟时间，他挥舞着手里一件深绿色的信封，兴冲冲地把信件递到韦恩的眼皮子底下。　　西奥多的语气饱含期待：“给！韦恩先生！”　　布鲁斯一看见信封的颜色，眼皮就忍不住一跳。　　等拆开信封，从里面拎出一张紫色的信纸后，更是在这个经典配色的选择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布鲁斯：“……”　　早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审美确实有点问题。　　但别说，这封信的长度确实感人。　　里面每一句话都没有用上华丽的辞藻，却填充着满满的真诚赞美，情理通顺。　　等布鲁斯一目十行地把这封信读完，整个人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明明只熬了一夜，此刻的布鲁斯却像是十天十夜没有合过眼一样，从表情看似乎希望自己一睡不醒。　　“……谢谢，我很感动。”　　“你去……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倒不是布鲁斯态度冷淡。　　但在看了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后，除了这句话之外，谁还能说出别的什么呢？！　　从韦恩明显比之前冷淡下来的态度里，西奥多确认，自己的反向攻略是有效的。　　阔佬确实不吃主动上门倒贴这一口。　　趁热打铁，西奥多笑眯眯地对着韦恩又是一阵轰炸——这种时候，之前从夹竹桃那里培训出的口才就拍上了大用场。　　猛拍了一通可以使人神共愤、川○连任、雷神听了以后都想打洛基一顿的马屁之后，西奥多终于欣然离开。　　他走出练功房的时候，身后的布鲁斯·韦恩，表情憔悴得像是刚刚活啃了一个齐塔瑞人。　　在回屋的路上，西奥多正好碰上端着玻璃杯的提姆。　　他拒绝了提姆递过来的奶昔，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附着提姆的耳朵，给他送上了一个提议。　　“韦恩先生好像很渴望得到养子的爱和崇拜……你下次和他相处的时候，不妨热情地关怀一下他试试。”　　提姆端着草莓奶昔的手腕一抖，差点把两杯奶昔都泼在西奥多头上。　　——这是在说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顶着对方近乎惊恐的眼神，西奥多安抚地拍了拍提姆的肩膀，用一种暗示性浓厚的语气说：“你就试试吧。”　　毕竟是韦恩家的古老宅邸，或许在不知道的地方，就埋藏着什么耳目。　　在和提姆正式交心之前，西奥多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向提姆提示。　　西奥多能想象到，提姆听到这个建议后的惊悚心情——不躲着那个恶魔就算了，居然还要自己主动送上门去？　　但这确实是西奥多用自己试验出的，对付布鲁斯·韦恩的最佳方式。　　只要足够热情、足够没眼色，韦恩立刻就大失胃口，甚至还会主动对他下逐客令。　　倘若对新人都是如此，旧人想必会更快地引起厌倦。　　提姆真的应该尝试一下这个小窍门！　　练功房里，大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条小缝。　　提姆用肩膀架住门板，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团那样挤了进来。　　把一杯草莓奶昔推给布鲁斯，提姆自己咬住另一杯奶昔的吸管。　　“让我看看西奥多都写了什么？”　　蝙蝠侠没有阻挡罗宾鸟伸来的手。　　在深紫色的信纸被抽.出信封的一刻，布鲁斯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养子牙疼的表情。　　“这个配色……算了。”　　提姆摇了摇头，把几张信纸展开，随后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说真的，我都开始怀疑西奥多是不是真的崇拜你了，他足足给你写满了三页纸！”　　布鲁斯提示他：“你再看看里面的内容？”　　提姆看了几眼，很快就被那富含情感，又不失干练的语言之美打动。　　写信之人，一定对布鲁斯抱着极高的评价，每字每句都发乎真心。　　每个读过这封信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相信，被描述的那位韦恩总裁，就是有文字里形容得这么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读起来，莫名地有点眼熟……　　不等提姆回忆起这种既视感从何而来，布鲁斯就先一步从他手里抽走信纸，折了几折，放进练功服的口袋里。　　“好看吗？”　　好看，提姆点点头。　　“好看就对了。”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往房门口的方向走开，临走前没忘记带走他那杯草莓奶昔。　　“因为这封信，全盘抄写了肯特记者两个星期前对韦恩总裁的采访报道。”　　提姆：“……”　　原怎么读着这么眼熟！　　为什么这些文字读起来鞭辟入里，纯熟老辣，情感上又这么真挚动人。　　因为这是克拉克小记者——也就是超人给蝙蝠侠写的啊！！！　　真有你的，西奥多。　　你连超人的作业都抄是吗？！　　目送着布鲁斯的背影，提姆咬着吸管，在无话可说的同时，心里又难免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知道那是全盘抄写了超人的报道，但布鲁斯不也把它好好放进口袋里了吗？　　深绿信封，紫色信纸，蝙蝠侠真的牺牲了太多。　　提姆耸耸肩膀，揶揄地眨了眨眼睛。　　西奥多可能真的说对了一件事。　　——和蝙蝠侠相处时，热情真挚地关怀一下他，就能观察到非常有趣的反应。　　***　　星期五晚上，西奥多终于等到了蝙蝠侠的第一次联络。　　蝙蝠侠的讯息很简短，一个精确到秒的时间，以及一行文字。　　【带上书包，蝙蝠车会停在韦恩庄园门口。】　　时间是十分钟后。　　西奥多猛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跳起。　　——蝙蝠侠终于决定开始训练他了！　　拉关系这种事，有来就有回。　　今天是蝙蝠侠能主动叫他出来，那以后西奥多请蝙蝠侠出山痛殴阔佬的日子还远吗？　　只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西奥多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　　他像一道旋风般冲下楼梯，和手持掸子正在打扫大厅灰尘的阿尔弗雷德擦肩而过。　　老管家略微提高声调：“您要去哪里，西奥多少爷？”　　西奥多连头都顾不上回。　　“蝙蝠侠接我去训练了！”　　“好的。”老管家从容地单手按胸，对着他的背影行礼，“祝您度过一次平安愉快的训练，也祝蝙蝠侠记得给您买一份健康的夜宵。”　　晚上八点零一刻整，蝙蝠车稳稳地停在了韦恩庄园门口。　　西奥多拎着自己的书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呼吸略有些激动的急促。　　车子里还坐着一个少年，用多米诺眼罩遮住小半张脸，嘴角像个甜心一样翘起友善的微笑。　　罗宾误解了西奥多紧张的原因，友好地冲他偏了偏头：　　“不用担心，b一开始不会给你布置太难的功课。他今天只想给你介绍下基本情况。”　　西奥多抱着自己的书包点了点头。　　他试探性地问道：“后面会有很难的功课？”　　罗宾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认同地点头微笑。　　“我觉得武术对我来说有点难，我的身手一直比不上b从前的助手，但我在电脑技术上还稍微算得上熟练……”　　前排开车的蝙蝠侠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自谦：“罗宾，我只和最好的合作。”　　“你看。”　　罗宾悄悄用大拇指比了一下蝙蝠侠的方向：“不用担心，bat会认同你的价值。”　　“他只和最好的合作，从最开始挑选的时候就是——所以我们都是最好的。”　　蝙蝠车稳稳地停在一条巷口，罗宾动作轻盈地从车里跃出。　　西奥多捏着手里的书包带子，任由蝙蝠侠把他领到一间公寓的门口。　　蝙蝠侠示意西奥多伸手，西奥多有点犹豫地朝他摊开掌心。　　下一秒钟，一枚亮晶晶的银色钥匙落在手掌里，触感微凉，被他下意识抓住。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西奥多头顶响起：“——安全屋。”　　“等你足够成熟以后，也会给自己准备不同的安全屋。”　　“它们的地址只有你自己知道。按你的需求，在里面提前准备好武器、药品和食物，也可以作为碰头地点，透露给少数信赖的人。”　　这个建议实在深得西奥多的心。　　男孩不由得双眼一亮。　　罗宾站在三步之外，手臂抱在胸前，微笑着看向两人的互动。　　蝙蝠侠：“这间屋子是蝙蝠家的公用安全屋之一，如非必要，不要透露给外人。假如已经被外人知道，报告给我，其他人会第一时间得到它已经废弃的消息。”　　西奥多回头看看蝙蝠侠，试探性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蝙蝠侠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正相反，他正以西奥多难以想象的耐心，跟西奥多科普讲解。　　“携带钥匙的情况下，你可以用钥匙进门。如果没带钥匙，撬锁和撬窗户都可以，但记得把锁头恢复原样。”　　“——以及，永远做好准备，安全屋里可能有其他人。无论你以什么方式进入，都可能遭到伏击。”　　闻言，西奥多动作猛地停下。　　蝙蝠侠覆着甲片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今天不会遭遇伏击，因为我在你身后。但你下次使用的时候，必须事前提防这个。”　　大门终于打开，西奥多率先跨入公寓，脊背上流淌过一抹战栗的电流。　　说不好是因为走入新世界之初的兴奋，还是为了蝙蝠侠事无巨细的指导，受宠若惊地不敢适应。　　***　　西奥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公寓。　　二层式挑高的阁楼设计，比不上梅纳庄园和韦恩庄园的华丽，但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仔细地把钥匙收好，和之前得到的蝙蝠镖放在一起，西奥多恭敬地问：“接下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蝙蝠侠先生？”　　罗宾默默地递给他一台平板电脑。　　西奥多接过，但有些摸不着头脑。　　“呃，我想，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可能还不够……”　　“上面有个文档，打开它。”不等西奥多说完，蝙蝠侠就打断了他的话。　　西奥多依言点开，跳进眼帘中的第一行文字就是《蝙蝠家行动需知手册》。　　……这是什么？　　快速把进度条拉到最后，西奥多惊奇地发现，这本手册竟然足足有四百二十五条。　　最后一条的要求颇为诡异，明言写着“夜巡前不能吃花生酱”。　　西奥多：“？？？”　　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没发现，在自己阅读手册最后一条时，蝙蝠侠身上的气场沉了沉，而罗宾忍不住捂了一下眼睛。　　蝙蝠侠言简意赅：“记下手册，这就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　　西奥多看了看手里的平板电脑，又抬头看了看蝙蝠侠；他持续看了蝙蝠侠一会儿，又低头看向平板电脑。　　“我还以为您要训练我替您做事。”　　“我正在培训你。”　　“这手册页数有点多，我一个晚上可能背不完。”　　“那就直到你背完，我们再进行下一项训练。”　　“这会不会有点……太正式了？”西奥多开始下意识地搓动手指。　　“我的意思是，蝙蝠系是个没注册过企业名称、也不会给成员交保险的小作坊义警项目吧？在没有上级检查的情况下，我们真的不以实战代练，而要先从背员工手册开始吗？”　　西奥多委婉地提示：“倒也不用这么正规。”　　小作坊业主蝙蝠侠：“……”　　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让人无语的质疑。　　小作坊参股人之一罗宾，此时已经蹲在三米外的地上，把脸孔埋进抽动个不停的肩窝，发出十分可疑的吸气声。　　“噗——”　　如果换了哥谭宝贝布鲁斯在这里，可能只好带着天真的笑容，被西奥多创飞。　　但蝙蝠侠冷酷无情，蝙蝠侠不读空气，蝙蝠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沉声重复，是那种会让罪犯在最冷的冬日深夜流下满背汗水的语气：“先背手册。”　　“……好的。”　　见蝙蝠侠布置完任务，好像有一丝想要转身走开的迹象，西奥多连忙开口把他叫住。　　“请等一下，蝙蝠侠先生！”　　隔着凯夫拉头盔，两块白色的眼斑轻微收缩，仿佛男人正透过面罩深沉地注视着他。　　西奥多硬着头皮，在问出问题的同时，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罗宾身上，观察着罗宾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　　“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提前问清楚比较好。”　　“假如我今晚没法把它们都背下来，嗯……我是想问，您一般怎么处罚没能完成任务的助手？”　　沉默，静寂。　　房间中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空气。　　西奥多看见，罗宾的脚尖朝自己移动了一下，仿佛想朝自己走来。　　不知为何，恍然之间，西奥多想起上次见到罗宾时，少年人带着柑橘气味的拥抱。　　一时之间，西奥多竟有些晃神，直到蝙蝠侠的声音猛地落入耳底。　　“——如果罗宾因为自己的失误受伤，或者把他自己陷入危机，我会禁止他一段时间的夜巡。”　　西奥多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一秒钟过去了。　　两秒钟过去了。　　三秒钟过去了。　　蝙蝠侠不再开口。　　终于，西奥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　　“……就这么简单，没了？”　　“没有了。”　　男人的嗓音明明嘶哑得宛如吞下过地狱的火炭，又恐怖得好似夜半时分的幽灵魅影，但西奥多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似乎从那声音中感受到一股萦绕不去的深沉悲哀。　　那悲哀是为自己而生。　　不需要深入分析思考，西奥多就是知道。　　男孩不由得倒退一步。　　这次不是因为难以抗拒的恐惧。　　他只是……他实在是不太习惯接受善意。　　如果蝙蝠侠此时朝他投来怜悯的眼神、给他一个拥抱、念他的名字，那西奥多简直要无地自容。　　他可能会立刻甩开屋里的两个人夺门而去，游荡在半夜的哥谭街头，直到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归，双手空空，才灰溜溜地重新回到安全屋，设法对蝙蝠侠解释自己的失控。　　幸好蝙蝠侠没有。　　就像西奥多还没学会处理他人的善意，蝙蝠侠在情感浓烈的对外表达上似乎也不善言辞。　　有那么一秒钟，矢车菊色的清澈眼睛直视头盔上的白色眼斑，像是一声心照不宣的感谢，又或者是一次转瞬即逝的交流。　　西奥多恢复正常的语气：“那么，我接下来就留在这里？”　　“你可以使用安全屋的所有设施，在这里休息、锻炼、吃东西。夜巡结束后，我会回来，对你进行一些基础知识的科普，然后把你送回韦恩庄园。”　　停顿一下，蝙蝠侠看了一眼西奥多脚下的书包。　　“如果你背手册背累了，可以停下来写会儿作业。”　　毕竟明天就是周末，迪克和杰森都会回家，芭芭拉也会过来吃饭。　　布鲁斯有理由怀疑，四个男孩会直接玩疯，然后哥谭宝贝就会接到西奥多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更大可能是，在临上学前的一晚，西奥多把提姆的作业狂抄一顿。阿尔弗雷德路过他俩的门口，装作自己不知道此事。　　别问蝙蝠侠为什么如此确定西奥多会抄作业。　　问就是那封全盘照抄超人报道的信件，至今还在他书架上放着呢。　　不爱学习的西奥多，被蝙蝠侠的建议创得一个踉跄。　　“我都已经成为您的助手了，居然还要……”　　居然还要写作业！简直丧心病狂！　　“咱们这个团队，还对入职学历有要求的吗？”　　你们明明连童工都收了！　　蝙蝠侠板着脸说了个冷笑话：“可能因为学历不够的人，想换装备都要等韦恩签支票吧。”　　西奥多：“……”　　你说的好有道理。　　蝙蝠侠离开了，只留下西奥多一个人在安全屋里。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翻了几页《蝙蝠家行动需知手册》，就忍不住站起身来，探索起眼前这间屋子。　　首先检查的是冰箱，哪怕已经知道，现在自己不会被人故意克扣食物，西奥多一时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他在冰箱里面找到许多罐头、麦片、功能性饮料、以及加热即食的速食食品。　　鲜艳的食品包装袋把双开门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让人一看就生出一股安心的喜悦。　　西奥多还在冰箱侧面找到一张便利贴。　　【倘若食物和生活用品不足，或有其他需要，请联系我。】　　落款是“便士一”。　　西奥多猜测，这是蝙蝠家里主管后勤的成员。　　除了那张便利贴外，西奥多还发现了不少零碎的生活痕迹。　　比如麦片桶上写着“吃完盖紧，防止受潮”的字样，空白处还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蓝鸟。　　桌子左边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支口红、眉笔和粉饼。一张同时带有香气和杀气的描金信笺就摆放在最上面。　　淡紫色的签字笔流畅地写道：【动我口红者死。】　　茶几上扔着几本最新款的摩托车杂志，其中一页上还做了折角。　　书柜旁的文件篓里堆着一叠西奥多看不懂的分析报告，报告下面还压着一袋咖啡豆，让西奥多联想到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喝咖啡的提姆。　　文件篓上的标签言简意赅：“行行好”。　　不知道是让看见它的人行行好不要乱动，还是替他把这些工作完成。　　西奥多慢慢地沿着公寓的墙壁走过，轻轻抚摸过这些真实存在的零碎痕迹。　　直到此时，他才像是一颗碳酸饮料里慢半拍浮出液面的气泡，酸甜的陌生感觉，在他心头炸开一声“啵”的裂响。　　西奥多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完整的团体接纳了。　　而这，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新鲜经历。　　***　　另一边，夜巡的蝙蝠侠在屋顶碰见了红头罩。　　“……”　　哪怕平时疏于见面，但对于彼此的动向，两个人都不曾放松掌握。　　杰森知道，蝙蝠侠这几天一直在追查企鹅人和黑面具事件。　　经过调查，蝙蝠侠发现，企鹅人投资的实验室，发明出了一种新型药剂，可以激发人体潜能，但有着很大副作用。　　生产药剂的副产品，企鹅人也发掘出了它的剩余价值。　　它作为一种新型毒.品，流入哥谭的地下黑街，如同溪流汇入江河那样，融入了黑面具掌管的流莺们之间。　　蝙蝠侠也知道，趁着企鹅人和黑面具都被自己送入阿卡姆，红头罩趁机吞没了黑面具的半个地盘。　　说来也是孽缘。　　企鹅人改投资实验室，就是因为自从红头罩拿下了冰山酒店以后，企鹅人的势力缩减，不得不开发一些新的赛道。　　结果现在黑面具又给红头罩送菜。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你们俩是商量好的吧。　　屋顶之上，父子相见，四目……没有目。　　他们两个，一个带着漆黑的头盔，只露出白色眼斑；另一个连眼斑都没有，纯粹往脑袋上扣了个桶。　　红头罩把手里的火箭.筒往背后藏了藏，若无其事地跟蝙蝠侠打了个招呼，假装自己没有在字面意思上的炸街。　　蝙蝠侠看了一眼已经变成断壁残垣的废弃厂房，也默契地把红头罩背后露出的尖头圆筒当成新年烟花棒。　　由于过去发生的一些旧事，他们两个相处时，会遵守一种特殊的法则。　　倾诉心和沉默并存，伤害欲和关心同在。　　像是在共舞一曲微妙的探戈，进攻的锐意勃勃，推拉之间，谁也不肯落于下风，却又谨慎地保持着最后的安全距离。　　红头罩自发地跟上蝙蝠侠的脚步，蝙蝠侠头也不回地抛给他一根钩索。　　就这样沉默地前进了十几分钟，红头罩没忍住先开了口。　　他一张嘴，就讲起了家里最新流传的，关于西奥多和布鲁斯的笑话。　　“那孩子真的要拿韦恩的钱去养蝙蝠侠吗？”　　“我听说哥谭宝贝眼也不眨地给他签了二十万的支票呢——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那就只值一个蝙蝠轮胎的钱。”　　而他，杰森陶德，当年没用韦恩阔佬签支票，自己就徒手卸了三个！　　蝙蝠侠换了个话题：“你看过侏隼鸟的照片了吗？”　　红头罩有点警惕，老蝙蝠一般不说没有意义的闲聊。　　“还没有，怎么了？难道‘黑发蓝眼小男孩’几个词还不足以概括你的新养子吗？”　　“……”　　一般情况下，是可以概括的。　　但鉴于西奥多的情况比较特殊，短短三个形容词，确实是概括不了。　　迪克、提姆还有芭芭拉手里，关于西奥多的照片已经满天飞了。杰森至今都没看过一张，只能是因为他不想看。　　既然如此，蝙蝠侠就不提醒他了。　　毕竟蝙蝠家互相看彼此的笑话，是一种惯例的自然生态。　　蝙蝠侠默默地瞧了红头罩一眼：“没什么，你周末会回家吗？”　　红头罩对此倒是很爽快。　　“回，我明天下午就回去。”　　提起此事，杰森的地狱笑话之魂又忍不住蠢蠢欲动。　　他故意问道：“你觉得，我应该送给新兄弟一件什么样的见面礼物好？”　　“一根系着绿色蝴蝶结的撬棍怎么样？我会告诉他，这将是你未来的一生之敌，你应该像是小睡美人避讳纺锤那样，隔着八百法，乃至撬棍上预计要打的绿色蝴蝶结，都有点过于地狱超标了。　　这几天来，蝙蝠侠被绿色假发、绿色信封、以及搭配的紫色信纸来回拉锯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断。　　蝙蝠侠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杰森。　　他的声音仿佛在平静中堆积的漫天乌云，又好似风雨欲来的前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送他把枪呢？”　　红头罩：“！！！”　　红头罩震惊地看了蝙蝠侠一眼，怀疑老头子今天出了毛病，或者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感染了。　　“什么，你同意让我送他枪？你建议我送他一把枪？你的新养子不是不了解家里这些事吗，他会用枪？——你这次到底领养了个什么，丧钟崽子吗？”　　面对杰森连珠炮式的提问，蝙蝠侠的回答就显得尤为意味深长。　　“我不同意你送枪，他也不会用枪。”　　“——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谁会送一个一看就不会使枪的男孩儿枪？”　　说的就是你，红头罩。　　哪怕你送的那把枪只有一发子.弹，还是麻醉的。　　但把枪送给一个根本不会用枪的男孩，这太不严谨了。　　红头罩被蝙蝠侠若有所指的语言，说得一头雾水。　　一周前的小巷子里发生过什么，杰森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这几天整合黑面具的剩余势力，几乎完全榨干了他的精力和脑浆。　　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孩，红头罩已经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直到第二天晚上。　　韦恩庄园的大厅里，杰森浑身僵硬地站着，看着眼前颇为面熟的男孩，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老头子的意思。　　他妈的，原来是为了这事！　　——谁会送一个一看就不会使枪的男孩儿枪？　　——是我啊！原来是我啊！　　——居然是我自己啊！　　提姆作为中间人，热心地给两方介绍，同时也是防止他们之间可能出现的矛盾。　　他先对西奥多说：“这是杰森，你应该听说过。”　　比较有冲击性的消息放到最前面，因为德雷克小总裁非常善良。　　西奥多：“！！！”　　西奥多猛地倒退一步，面上大惊失色。　　等一下，什么叫做“他知道的那个杰森”？　　你的意思是……死人复活了是吗？！　　提姆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两秒钟西奥多的表情，终于恋恋不舍地转向红头罩。　　“这是西奥多。”　　你也应该见过。　　红头罩：“……”　　小巷一别，再度重逢。　　虽然西奥多还没认出他，但红头罩已经难以自抑地倒退一步，一声“f”开头的爆裂词语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又被杰森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你，小双面人！　　这一刻，杰森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有时候长得有点像阿卡姆固定住户，但看起来还不错”了。　　不是提姆的修辞出了问题，是布鲁斯的新养子……他就有点邪性。　　现在，红头罩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小巷子里，他曾经扔给过西奥多一把枪。让他拿枪去对付自己的人渣养父。　　问题是……　　他那时候不知道西奥多就是蝙蝠侠的新养子，不知道西奥多说的就是布鲁斯·韦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孩子怎么会把布鲁斯误解成这样！　　联想到昨天蝙蝠侠特意提起那把枪，杰森愈发感觉心虚。　　就是说……蝙蝠侠知道他送西奥多枪，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提姆收集到了足够的视频，拨弄了一下衬衫胸口的纽扣摄像头，开始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俩。　　他知道，那天杰森和西奥多见过一面。　　西奥多应该没看清头罩下面的脸，而头罩正好相反。　　可两人这个反应，怎么好像双双出乎意料似的。　　西奥多还好说，毕竟死人复活这件事，家里还没人给他解释呢。　　红头罩今天是怎么了？　　提姆凑近杰森，不动嘴唇地小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红头罩双眼放空，面无表情，喃喃自语：“这个弟弟，我曾经见过的……”　　提姆：“……”　　霎时之间，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个，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提姆：“！！！”　　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到底给你留下过什么稀奇古怪的印象？　　头罩你醒醒——你连画风都变了，喂！！！　　作者有话要说　　*“独自沉溺在一厢情愿的苦海”，乐高丑的原台词。　　有些侏隼鸟，虽然表面上没有扮做小丑，但精神早就和小丑共振了（bushi）　　眼前的西奥多明明笑得阳光灿烂。　　但不知为何,蝙蝠侠忽然升起一股危险的预感。　　他的直觉在很多次危机关头救过他：　　恐惧毒气忽然扩散时、预先埋好的定时炸.弹不等走到最后一秒就爆炸时、来自反派联盟的杀手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浮现时……　　而这一次，那种危机感不大不小，只是像拎起猫咪后颈一样，牵动了蝙蝠侠背后的寒毛。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他辛辛苦苦勇闯阿卡姆一个晚上,破解了谜语人的两百多出机关,终于把小丑打瘫在地。　　然而此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滴滴声倒数。　　蝙蝠侠猛地扑向声源所在的盒子,打开以后,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罗宾鸟形状的闹钟。　　而被他揍断了浑身骨头的小丑，躺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小蝙蝠,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惊喜！”　　举这个例子,不是说以上情况真的发生过。　　只是蝙蝠侠莫名地有种感觉,如果事态再推进下去，好像就很容易快进到类似的戏码……　　布鲁斯随口接话：“为什么这么说？”　　分出一只耳朵听着西奥多的回答，蝙蝠侠忍不住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周围的环境上。　　门后、窗台、地板下、屋顶。　　机关没有被触动的异样，也没有埋伏或者外人闯入的痕迹。　　既然如此,这种奇异的感觉应该就来自……　　不等蝙蝠侠把微妙的眼神放回西奥多身上，西奥多已经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感觉到了,从自己采取热情土狗流打法以后，韦恩就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原来如此,他悟了。　　阔佬平时山珍海味都吃个遍,可能去参加一次宴会,都能碰见至少两位数的模特明星投怀送抱,所以不喜欢太主动倒贴的类型。　　韦恩更喜欢自己亲手去驯服什么——比如初见的西奥多,或者享用已经被训练好的甜点——例如提姆和理查德。　　既然热情直球土狗流有效，西奥多就不用尝试装成小丑了。　　想通这一点后，西奥多的双肩松弛下来，只在表现上维持着过于热情洋溢的客气。　　“您可能有所不知，一直以来，我都无比地崇拜您，韦恩先生！”　　忽然发现危机感消失，失去了追踪目标的蝙蝠侠：“……”　　正在专心致志窃听，并听得满头问号的提姆：“……”　　啊，你认真的吗？　　但凡看了你之前在布鲁斯面前的表现，就是拿这话去骗闪电侠，闪电侠也不一定会相信啊？　　提姆充分怀疑，这是西奥多想要给蝙蝠侠曲线涨薪的诡计。　　这孩子投机取巧，不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去公司开董事会做起，只想着打通韦恩总裁的捷径，用甜言蜜语把布鲁斯哄迷糊，使他签下一张张送给蝙蝠侠的支票！　　而且还给德雷克小总裁凭空画饼，真是可恶至极！　　西奥多明显在装腔作势、虚情假意。　　布鲁斯被唤醒哥谭宝贝dna，忍不住也开始逢场作戏。　　“真的吗，孩子？可我见到的，只有你那么重视蝙蝠侠的样子——你宁愿要他当你养父，我之前听了真的很伤心。”　　布鲁斯套话越熟练，越不走心，西奥多就明显越放松，越容易进入状态。　　“当然不，先生，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蝙蝠侠先生在我眼中是个伟大的导师，但您……您是个成熟多金、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啊！”　　布鲁斯：“……”　　你听听这两个称呼里包含的感情程度，可以拿出来相提并论吗？　　确定了，这孩子就是在空手套白狼，试图给蝙蝠侠骗经费。　　提姆：“……”　　有没有可能，你嘴里那个成熟多金、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背后，还站着另一个夜不能寐、每天靠咖啡续命的男孩？　　西奥多贯彻起人设来，根本不管阔佬全家的死活。　　他就保持着那副热情洋溢的微笑，像一个随时会举起ak.47暗鲨总统的狂热崇拜者，又像是争抢着想写出报道头条的记者，甚至反客为主地双手握住韦恩的指尖用力地握手——或者说，疯狂地甩了甩。　　“您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这些天来一直对您如此冷淡！”　　西奥多兴高采烈地自问自答：“因为我不想独自沉溺在一厢情愿的苦海*，谢谢您今天让我知道，原来您也是重视我的！我们是双向奔赴！”　　“……”　　自“双向奔赴”这个词被发明到人世，可能还是第一次被说得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亏得布鲁斯还能镇定反问。　　“你没有骗我吗，孩子？”　　“当然啦！”西奥多生龙活虎地表示，“我能向您证明这点！其实在被您收养的当夜，我就怀着激动的心，为您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确实有，但不是被领养那天夜里写的。　　那天晚上，西奥多正忙着逃跑呢。　　但为了让自己设计的四个人设都有据可查，西奥多可是专门准备了相应道具的！　　就拿这个非常热情、非常倒贴、非常看不懂眼色的小土狗人设来说吧。　　西奥多以对布鲁斯·韦恩无比崇拜的口吻，对他写了一篇歌功颂德、抒发自己激动心情的书信。　　本到这份上了，不读就不礼貌了。　　何况布鲁斯也有点好奇，西奥多是否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专门写下一封赠给自己未来养父的书信。　　虽然布鲁斯同时也有种鲜明的预感，一旦读了这封信，他又会被创上一遍……　　犹豫之间，西奥多已经像一只欢腾的小鹿，从练功房里脱缰而出。　　不到三分钟时间，他挥舞着手里一件深绿色的信封，兴冲冲地把信件递到韦恩的眼皮子底下。　　西奥多的语气饱含期待：“给！韦恩先生！”　　布鲁斯一看见信封的颜色，眼皮就忍不住一跳。　　等拆开信封，从里面拎出一张紫色的信纸后，更是在这个经典配色的选择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布鲁斯：“……”　　早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审美确实有点问题。　　但别说，这封信的长度确实感人。　　里面每一句话都没有用上华丽的辞藻，却填充着满满的真诚赞美，情理通顺。　　等布鲁斯一目十行地把这封信读完，整个人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明明只熬了一夜，此刻的布鲁斯却像是十天十夜没有合过眼一样，从表情看似乎希望自己一睡不醒。　　“……谢谢，我很感动。”　　“你去……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倒不是布鲁斯态度冷淡。　　但在看了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后，除了这句话之外，谁还能说出别的什么呢？！　　从韦恩明显比之前冷淡下来的态度里，西奥多确认，自己的反向攻略是有效的。　　阔佬确实不吃主动上门倒贴这一口。　　趁热打铁，西奥多笑眯眯地对着韦恩又是一阵轰炸——这种时候，之前从夹竹桃那里培训出的口才就拍上了大用场。　　猛拍了一通可以使人神共愤、川○连任、雷神听了以后都想打洛基一顿的马屁之后，西奥多终于欣然离开。　　他走出练功房的时候，身后的布鲁斯·韦恩，表情憔悴得像是刚刚活啃了一个齐塔瑞人。　　在回屋的路上，西奥多正好碰上端着玻璃杯的提姆。　　他拒绝了提姆递过来的奶昔，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附着提姆的耳朵，给他送上了一个提议。　　“韦恩先生好像很渴望得到养子的爱和崇拜……你下次和他相处的时候，不妨热情地关怀一下他试试。”　　提姆端着草莓奶昔的手腕一抖，差点把两杯奶昔都泼在西奥多头上。　　——这是在说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顶着对方近乎惊恐的眼神，西奥多安抚地拍了拍提姆的肩膀，用一种暗示性浓厚的语气说：“你就试试吧。”　　毕竟是韦恩家的古老宅邸，或许在不知道的地方，就埋藏着什么耳目。　　在和提姆正式交心之前，西奥多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向提姆提示。　　西奥多能想象到，提姆听到这个建议后的惊悚心情——不躲着那个恶魔就算了，居然还要自己主动送上门去？　　但这确实是西奥多用自己试验出的，对付布鲁斯·韦恩的最佳方式。　　只要足够热情、足够没眼色，韦恩立刻就大失胃口，甚至还会主动对他下逐客令。　　倘若对新人都是如此，旧人想必会更快地引起厌倦。　　提姆真的应该尝试一下这个小窍门！　　练功房里，大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条小缝。　　提姆用肩膀架住门板，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团那样挤了进来。　　把一杯草莓奶昔推给布鲁斯，提姆自己咬住另一杯奶昔的吸管。　　“让我看看西奥多都写了什么？”　　蝙蝠侠没有阻挡罗宾鸟伸来的手。　　在深紫色的信纸被抽.出信封的一刻，布鲁斯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养子牙疼的表情。　　“这个配色……算了。”　　提姆摇了摇头，把几张信纸展开，随后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说真的，我都开始怀疑西奥多是不是真的崇拜你了，他足足给你写满了三页纸！”　　布鲁斯提示他：“你再看看里面的内容？”　　提姆看了几眼，很快就被那富含情感，又不失干练的语言之美打动。　　写信之人，一定对布鲁斯抱着极高的评价，每字每句都发乎真心。　　每个读过这封信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相信，被描述的那位韦恩总裁，就是有文字里形容得这么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读起来，莫名地有点眼熟……　　不等提姆回忆起这种既视感从何而来，布鲁斯就先一步从他手里抽走信纸，折了几折，放进练功服的口袋里。　　“好看吗？”　　好看，提姆点点头。　　“好看就对了。”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往房门口的方向走开，临走前没忘记带走他那杯草莓奶昔。　　“因为这封信，全盘抄写了肯特记者两个星期前对韦恩总裁的采访报道。”　　提姆：“……”　　原怎么读着这么眼熟！　　为什么这些文字读起来鞭辟入里，纯熟老辣，情感上又这么真挚动人。　　因为这是克拉克小记者——也就是超人给蝙蝠侠写的啊！！！　　真有你的，西奥多。　　你连超人的作业都抄是吗？！　　目送着布鲁斯的背影，提姆咬着吸管，在无话可说的同时，心里又难免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知道那是全盘抄写了超人的报道，但布鲁斯不也把它好好放进口袋里了吗？　　深绿信封，紫色信纸，蝙蝠侠真的牺牲了太多。　　提姆耸耸肩膀，揶揄地眨了眨眼睛。　　西奥多可能真的说对了一件事。　　——和蝙蝠侠相处时，热情真挚地关怀一下他，就能观察到非常有趣的反应。　　***　　星期五晚上，西奥多终于等到了蝙蝠侠的第一次联络。　　蝙蝠侠的讯息很简短，一个精确到秒的时间，以及一行文字。　　【带上书包，蝙蝠车会停在韦恩庄园门口。】　　时间是十分钟后。　　西奥多猛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跳起。　　——蝙蝠侠终于决定开始训练他了！　　拉关系这种事，有来就有回。　　今天是蝙蝠侠能主动叫他出来，那以后西奥多请蝙蝠侠出山痛殴阔佬的日子还远吗？　　只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西奥多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　　他像一道旋风般冲下楼梯，和手持掸子正在打扫大厅灰尘的阿尔弗雷德擦肩而过。　　老管家略微提高声调：“您要去哪里，西奥多少爷？”　　西奥多连头都顾不上回。　　“蝙蝠侠接我去训练了！”　　“好的。”老管家从容地单手按胸，对着他的背影行礼，“祝您度过一次平安愉快的训练，也祝蝙蝠侠记得给您买一份健康的夜宵。”　　晚上八点零一刻整，蝙蝠车稳稳地停在了韦恩庄园门口。　　西奥多拎着自己的书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呼吸略有些激动的急促。　　车子里还坐着一个少年，用多米诺眼罩遮住小半张脸，嘴角像个甜心一样翘起友善的微笑。　　罗宾误解了西奥多紧张的原因，友好地冲他偏了偏头：　　“不用担心，b一开始不会给你布置太难的功课。他今天只想给你介绍下基本情况。”　　西奥多抱着自己的书包点了点头。　　他试探性地问道：“后面会有很难的功课？”　　罗宾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认同地点头微笑。　　“我觉得武术对我来说有点难，我的身手一直比不上b从前的助手，但我在电脑技术上还稍微算得上熟练……”　　前排开车的蝙蝠侠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自谦：“罗宾，我只和最好的合作。”　　“你看。”　　罗宾悄悄用大拇指比了一下蝙蝠侠的方向：“不用担心，bat会认同你的价值。”　　“他只和最好的合作，从最开始挑选的时候就是——所以我们都是最好的。”　　蝙蝠车稳稳地停在一条巷口，罗宾动作轻盈地从车里跃出。　　西奥多捏着手里的书包带子，任由蝙蝠侠把他领到一间公寓的门口。　　蝙蝠侠示意西奥多伸手，西奥多有点犹豫地朝他摊开掌心。　　下一秒钟，一枚亮晶晶的银色钥匙落在手掌里，触感微凉，被他下意识抓住。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西奥多头顶响起：“——安全屋。”　　“等你足够成熟以后，也会给自己准备不同的安全屋。”　　“它们的地址只有你自己知道。按你的需求，在里面提前准备好武器、药品和食物，也可以作为碰头地点，透露给少数信赖的人。”　　这个建议实在深得西奥多的心。　　男孩不由得双眼一亮。　　罗宾站在三步之外，手臂抱在胸前，微笑着看向两人的互动。　　蝙蝠侠：“这间屋子是蝙蝠家的公用安全屋之一，如非必要，不要透露给外人。假如已经被外人知道，报告给我，其他人会第一时间得到它已经废弃的消息。”　　西奥多回头看看蝙蝠侠，试探性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蝙蝠侠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正相反，他正以西奥多难以想象的耐心，跟西奥多科普讲解。　　“携带钥匙的情况下，你可以用钥匙进门。如果没带钥匙，撬锁和撬窗户都可以，但记得把锁头恢复原样。”　　“——以及，永远做好准备，安全屋里可能有其他人。无论你以什么方式进入，都可能遭到伏击。”　　闻言，西奥多动作猛地停下。　　蝙蝠侠覆着甲片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今天不会遭遇伏击，因为我在你身后。但你下次使用的时候，必须事前提防这个。”　　大门终于打开，西奥多率先跨入公寓，脊背上流淌过一抹战栗的电流。　　说不好是因为走入新世界之初的兴奋，还是为了蝙蝠侠事无巨细的指导，受宠若惊地不敢适应。　　***　　西奥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公寓。　　二层式挑高的阁楼设计，比不上梅纳庄园和韦恩庄园的华丽，但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仔细地把钥匙收好，和之前得到的蝙蝠镖放在一起，西奥多恭敬地问：“接下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蝙蝠侠先生？”　　罗宾默默地递给他一台平板电脑。　　西奥多接过，但有些摸不着头脑。　　“呃，我想，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可能还不够……”　　“上面有个文档，打开它。”不等西奥多说完，蝙蝠侠就打断了他的话。　　西奥多依言点开，跳进眼帘中的第一行文字就是《蝙蝠家行动需知手册》。　　……这是什么？　　快速把进度条拉到最后，西奥多惊奇地发现，这本手册竟然足足有四百二十五条。　　最后一条的要求颇为诡异，明言写着“夜巡前不能吃花生酱”。　　西奥多：“？？？”　　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没发现，在自己阅读手册最后一条时，蝙蝠侠身上的气场沉了沉，而罗宾忍不住捂了一下眼睛。　　蝙蝠侠言简意赅：“记下手册，这就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　　西奥多看了看手里的平板电脑，又抬头看了看蝙蝠侠；他持续看了蝙蝠侠一会儿，又低头看向平板电脑。　　“我还以为您要训练我替您做事。”　　“我正在培训你。”　　“这手册页数有点多，我一个晚上可能背不完。”　　“那就直到你背完，我们再进行下一项训练。”　　“这会不会有点……太正式了？”西奥多开始下意识地搓动手指。　　“我的意思是，蝙蝠系是个没注册过企业名称、也不会给成员交保险的小作坊义警项目吧？在没有上级检查的情况下，我们真的不以实战代练，而要先从背员工手册开始吗？”　　西奥多委婉地提示：“倒也不用这么正规。”　　小作坊业主蝙蝠侠：“……”　　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让人无语的质疑。　　小作坊参股人之一罗宾，此时已经蹲在三米外的地上，把脸孔埋进抽动个不停的肩窝，发出十分可疑的吸气声。　　“噗——”　　如果换了哥谭宝贝布鲁斯在这里，可能只好带着天真的笑容，被西奥多创飞。　　但蝙蝠侠冷酷无情，蝙蝠侠不读空气，蝙蝠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沉声重复，是那种会让罪犯在最冷的冬日深夜流下满背汗水的语气：“先背手册。”　　“……好的。”　　见蝙蝠侠布置完任务，好像有一丝想要转身走开的迹象，西奥多连忙开口把他叫住。　　“请等一下，蝙蝠侠先生！”　　隔着凯夫拉头盔，两块白色的眼斑轻微收缩，仿佛男人正透过面罩深沉地注视着他。　　西奥多硬着头皮，在问出问题的同时，将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罗宾身上，观察着罗宾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　　“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提前问清楚比较好。”　　“假如我今晚没法把它们都背下来，嗯……我是想问，您一般怎么处罚没能完成任务的助手？”　　沉默，静寂。　　房间中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空气。　　西奥多看见，罗宾的脚尖朝自己移动了一下，仿佛想朝自己走来。　　不知为何，恍然之间，西奥多想起上次见到罗宾时，少年人带着柑橘气味的拥抱。　　一时之间，西奥多竟有些晃神，直到蝙蝠侠的声音猛地落入耳底。　　“——如果罗宾因为自己的失误受伤，或者把他自己陷入危机，我会禁止他一段时间的夜巡。”　　西奥多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一秒钟过去了。　　两秒钟过去了。　　三秒钟过去了。　　蝙蝠侠不再开口。　　终于，西奥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　　“……就这么简单，没了？”　　“没有了。”　　男人的嗓音明明嘶哑得宛如吞下过地狱的火炭，又恐怖得好似夜半时分的幽灵魅影，但西奥多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似乎从那声音中感受到一股萦绕不去的深沉悲哀。　　那悲哀是为自己而生。　　不需要深入分析思考，西奥多就是知道。　　男孩不由得倒退一步。　　这次不是因为难以抗拒的恐惧。　　他只是……他实在是不太习惯接受善意。　　如果蝙蝠侠此时朝他投来怜悯的眼神、给他一个拥抱、念他的名字，那西奥多简直要无地自容。　　他可能会立刻甩开屋里的两个人夺门而去，游荡在半夜的哥谭街头，直到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归，双手空空，才灰溜溜地重新回到安全屋，设法对蝙蝠侠解释自己的失控。　　幸好蝙蝠侠没有。　　就像西奥多还没学会处理他人的善意，蝙蝠侠在情感浓烈的对外表达上似乎也不善言辞。　　有那么一秒钟，矢车菊色的清澈眼睛直视头盔上的白色眼斑，像是一声心照不宣的感谢，又或者是一次转瞬即逝的交流。　　西奥多恢复正常的语气：“那么，我接下来就留在这里？”　　“你可以使用安全屋的所有设施，在这里休息、锻炼、吃东西。夜巡结束后，我会回来，对你进行一些基础知识的科普，然后把你送回韦恩庄园。”　　停顿一下，蝙蝠侠看了一眼西奥多脚下的书包。　　“如果你背手册背累了，可以停下来写会儿作业。”　　毕竟明天就是周末，迪克和杰森都会回家，芭芭拉也会过来吃饭。　　布鲁斯有理由怀疑，四个男孩会直接玩疯，然后哥谭宝贝就会接到西奥多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更大可能是，在临上学前的一晚，西奥多把提姆的作业狂抄一顿。阿尔弗雷德路过他俩的门口，装作自己不知道此事。　　别问蝙蝠侠为什么如此确定西奥多会抄作业。　　问就是那封全盘照抄超人报道的信件，至今还在他书架上放着呢。　　不爱学习的西奥多，被蝙蝠侠的建议创得一个踉跄。　　“我都已经成为您的助手了，居然还要……”　　居然还要写作业！简直丧心病狂！　　“咱们这个团队，还对入职学历有要求的吗？”　　你们明明连童工都收了！　　蝙蝠侠板着脸说了个冷笑话：“可能因为学历不够的人，想换装备都要等韦恩签支票吧。”　　西奥多：“……”　　你说的好有道理。　　蝙蝠侠离开了，只留下西奥多一个人在安全屋里。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翻了几页《蝙蝠家行动需知手册》，就忍不住站起身来，探索起眼前这间屋子。　　首先检查的是冰箱，哪怕已经知道，现在自己不会被人故意克扣食物，西奥多一时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他在冰箱里面找到许多罐头、麦片、功能性饮料、以及加热即食的速食食品。　　鲜艳的食品包装袋把双开门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让人一看就生出一股安心的喜悦。　　西奥多还在冰箱侧面找到一张便利贴。　　【倘若食物和生活用品不足，或有其他需要，请联系我。】　　落款是“便士一”。　　西奥多猜测，这是蝙蝠家里主管后勤的成员。　　除了那张便利贴外，西奥多还发现了不少零碎的生活痕迹。　　比如麦片桶上写着“吃完盖紧，防止受潮”的字样，空白处还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蓝鸟。　　桌子左边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支口红、眉笔和粉饼。一张同时带有香气和杀气的描金信笺就摆放在最上面。　　淡紫色的签字笔流畅地写道：【动我口红者死。】　　茶几上扔着几本最新款的摩托车杂志，其中一页上还做了折角。　　书柜旁的文件篓里堆着一叠西奥多看不懂的分析报告，报告下面还压着一袋咖啡豆，让西奥多联想到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喝咖啡的提姆。　　文件篓上的标签言简意赅：“行行好”。　　不知道是让看见它的人行行好不要乱动，还是替他把这些工作完成。　　西奥多慢慢地沿着公寓的墙壁走过，轻轻抚摸过这些真实存在的零碎痕迹。　　直到此时，他才像是一颗碳酸饮料里慢半拍浮出液面的气泡，酸甜的陌生感觉，在他心头炸开一声“啵”的裂响。　　西奥多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完整的团体接纳了。　　而这，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新鲜经历。　　***　　另一边，夜巡的蝙蝠侠在屋顶碰见了红头罩。　　“……”　　哪怕平时疏于见面，但对于彼此的动向，两个人都不曾放松掌握。　　杰森知道，蝙蝠侠这几天一直在追查企鹅人和黑面具事件。　　经过调查，蝙蝠侠发现，企鹅人投资的实验室，发明出了一种新型药剂，可以激发人体潜能，但有着很大副作用。　　生产药剂的副产品，企鹅人也发掘出了它的剩余价值。　　它作为一种新型毒.品，流入哥谭的地下黑街，如同溪流汇入江河那样，融入了黑面具掌管的流莺们之间。　　蝙蝠侠也知道，趁着企鹅人和黑面具都被自己送入阿卡姆，红头罩趁机吞没了黑面具的半个地盘。　　说来也是孽缘。　　企鹅人改投资实验室，就是因为自从红头罩拿下了冰山酒店以后，企鹅人的势力缩减，不得不开发一些新的赛道。　　结果现在黑面具又给红头罩送菜。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你们俩是商量好的吧。　　屋顶之上，父子相见，四目……没有目。　　他们两个，一个带着漆黑的头盔，只露出白色眼斑；另一个连眼斑都没有，纯粹往脑袋上扣了个桶。　　红头罩把手里的火箭.筒往背后藏了藏，若无其事地跟蝙蝠侠打了个招呼，假装自己没有在字面意思上的炸街。　　蝙蝠侠看了一眼已经变成断壁残垣的废弃厂房，也默契地把红头罩背后露出的尖头圆筒当成新年烟花棒。　　由于过去发生的一些旧事，他们两个相处时，会遵守一种特殊的法则。　　倾诉心和沉默并存，伤害欲和关心同在。　　像是在共舞一曲微妙的探戈，进攻的锐意勃勃，推拉之间，谁也不肯落于下风，却又谨慎地保持着最后的安全距离。　　红头罩自发地跟上蝙蝠侠的脚步，蝙蝠侠头也不回地抛给他一根钩索。　　就这样沉默地前进了十几分钟，红头罩没忍住先开了口。　　他一张嘴，就讲起了家里最新流传的，关于西奥多和布鲁斯的笑话。　　“那孩子真的要拿韦恩的钱去养蝙蝠侠吗？”　　“我听说哥谭宝贝眼也不眨地给他签了二十万的支票呢——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那就只值一个蝙蝠轮胎的钱。”　　而他，杰森陶德，当年没用韦恩阔佬签支票，自己就徒手卸了三个！　　蝙蝠侠换了个话题：“你看过侏隼鸟的照片了吗？”　　红头罩有点警惕，老蝙蝠一般不说没有意义的闲聊。　　“还没有，怎么了？难道‘黑发蓝眼小男孩’几个词还不足以概括你的新养子吗？”　　“……”　　一般情况下，是可以概括的。　　但鉴于西奥多的情况比较特殊，短短三个形容词，确实是概括不了。　　迪克、提姆还有芭芭拉手里，关于西奥多的照片已经满天飞了。杰森至今都没看过一张，只能是因为他不想看。　　既然如此，蝙蝠侠就不提醒他了。　　毕竟蝙蝠家互相看彼此的笑话，是一种惯例的自然生态。　　蝙蝠侠默默地瞧了红头罩一眼：“没什么，你周末会回家吗？”　　红头罩对此倒是很爽快。　　“回，我明天下午就回去。”　　提起此事，杰森的地狱笑话之魂又忍不住蠢蠢欲动。　　他故意问道：“你觉得，我应该送给新兄弟一件什么样的见面礼物好？”　　“一根系着绿色蝴蝶结的撬棍怎么样？我会告诉他，这将是你未来的一生之敌，你应该像是小睡美人避讳纺锤那样，隔着八百法，乃至撬棍上预计要打的绿色蝴蝶结，都有点过于地狱超标了。　　这几天来，蝙蝠侠被绿色假发、绿色信封、以及搭配的紫色信纸来回拉锯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断。　　蝙蝠侠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杰森。　　他的声音仿佛在平静中堆积的漫天乌云，又好似风雨欲来的前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送他把枪呢？”　　红头罩：“！！！”　　红头罩震惊地看了蝙蝠侠一眼，怀疑老头子今天出了毛病，或者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感染了。　　“什么，你同意让我送他枪？你建议我送他一把枪？你的新养子不是不了解家里这些事吗，他会用枪？——你这次到底领养了个什么，丧钟崽子吗？”　　面对杰森连珠炮式的提问，蝙蝠侠的回答就显得尤为意味深长。　　“我不同意你送枪，他也不会用枪。”　　“——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谁会送一个一看就不会使枪的男孩儿枪？”　　说的就是你，红头罩。　　哪怕你送的那把枪只有一发子.弹，还是麻醉的。　　但把枪送给一个根本不会用枪的男孩，这太不严谨了。　　红头罩被蝙蝠侠若有所指的语言，说得一头雾水。　　一周前的小巷子里发生过什么，杰森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这几天整合黑面具的剩余势力，几乎完全榨干了他的精力和脑浆。　　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孩，红头罩已经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直到第二天晚上。　　韦恩庄园的大厅里，杰森浑身僵硬地站着，看着眼前颇为面熟的男孩，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老头子的意思。　　他妈的，原来是为了这事！　　——谁会送一个一看就不会使枪的男孩儿枪？　　——是我啊！原来是我啊！　　——居然是我自己啊！　　提姆作为中间人，热心地给两方介绍，同时也是防止他们之间可能出现的矛盾。　　他先对西奥多说：“这是杰森，你应该听说过。”　　比较有冲击性的消息放到最前面，因为德雷克小总裁非常善良。　　西奥多：“！！！”　　西奥多猛地倒退一步，面上大惊失色。　　等一下，什么叫做“他知道的那个杰森”？　　你的意思是……死人复活了是吗？！　　提姆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两秒钟西奥多的表情，终于恋恋不舍地转向红头罩。　　“这是西奥多。”　　你也应该见过。　　红头罩：“……”　　小巷一别，再度重逢。　　虽然西奥多还没认出他，但红头罩已经难以自抑地倒退一步，一声“f”开头的爆裂词语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又被杰森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你，小双面人！　　这一刻，杰森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有时候长得有点像阿卡姆固定住户，但看起来还不错”了。　　不是提姆的修辞出了问题，是布鲁斯的新养子……他就有点邪性。　　现在，红头罩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小巷子里，他曾经扔给过西奥多一把枪。让他拿枪去对付自己的人渣养父。　　问题是……　　他那时候不知道西奥多就是蝙蝠侠的新养子，不知道西奥多说的就是布鲁斯·韦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孩子怎么会把布鲁斯误解成这样！　　联想到昨天蝙蝠侠特意提起那把枪，杰森愈发感觉心虚。　　就是说……蝙蝠侠知道他送西奥多枪，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提姆收集到了足够的视频，拨弄了一下衬衫胸口的纽扣摄像头，开始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俩。　　他知道，那天杰森和西奥多见过一面。　　西奥多应该没看清头罩下面的脸，而头罩正好相反。　　可两人这个反应，怎么好像双双出乎意料似的。　　西奥多还好说，毕竟死人复活这件事，家里还没人给他解释呢。　　红头罩今天是怎么了？　　提姆凑近杰森，不动嘴唇地小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红头罩双眼放空，面无表情，喃喃自语：“这个弟弟，我曾经见过的……”　　提姆：“……”　　霎时之间，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个，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提姆：“！！！”　　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到底给你留下过什么稀奇古怪的印象？　　头罩你醒醒——你连画风都变了，喂！！！　　作者有话要说　　*“独自沉溺在一厢情愿的苦海”，乐高丑的原台词。　　有些侏隼鸟，虽然表面上没有扮做小丑，但精神早就和小丑共振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