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这一场内斗,胡靖也好,秦放鹤也罢,貌似谁都?没输,但最大的赢家,却是自始至终作?壁上?观的天元帝。 退出去时?,两人都?出奇安静。 转身的瞬间,秦放鹤看着暖阁窗纸上?影影绰绰照出来?的两代帝王的影子,百感交集。 当权力完全集中?在一个或几个人手中?,那么?余下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傀儡、木偶…… 因为?你的一切努力和心血,都?可?能随着上?位者的一句话中?途夭折,付之东流。 但无论如何,分权,终于?是走出了第一步。 “你还是太嫩了,”往内阁走的路上?,胡靖忽幽幽道,“真以为?陛下会?被你的一点小花招蒙蔽么??” 卢党一手遮天的前车之鉴犹在,陛下绝不会?轻易重蹈覆辙,至少有生之年,不会?允许一家独大。 经此一役,秦放鹤与侯元珍等人尚未稳定的联盟,将瞬间土崩瓦解。 秦放鹤没有反驳。 这一次,确实是他急躁了,以至于?忽略了“帝王”这个词本身的内核:权力、疑心、均衡。 毋庸置疑,天元帝确实给予了他空前的信任和施展空间,但这种信任是有限度的…… 但是秦放鹤没有选择。 岁月不饶人,天元帝老了,皇位更迭随时?可?能发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所以秦放鹤忽然又笑起来?,“但我还是赌赢了不是么??” 天元帝当然不会?被轻易蒙蔽,但同样?的,他也不会?完全信任胡靖。 所以你看,最后的最后,事情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虽然绕了几个弯,虽然付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代价,但一切都?值得。 况且侯元珍……也未必值得信任。 胡靖没有说话。 因此这次的交手,他也算自伤八百。 天元帝敲打了秦放鹤,也等于?敲山震虎、杀鸡儆猴,那么?他与尤峥的联盟,也要顺势低调起来?…… 正月的风异常冷硬,转过一段连廊拐角时?,胡靖和秦放鹤都?被迎面扑来?的裹挟着雪沫的冷风吹得齐齐眯起眼睛。 “对了,”秦放鹤忽然凑近,在胡靖耳边低语,“晚辈确实有些?糊涂了,总觉得阁老龙马精神不输当年……您高寿?” 你多大,我多大? 或许我眼下确实仍显稚嫩,但我熬得起,您呢? 胡靖呼吸一滞,眼前一黑,才?要发作?,却见秦放鹤低低笑了几声,径直从?他身边掠过,伴着风雪,大步而去。 “很意外,是不是?” 胡靖和秦放鹤离开后许久,天元帝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太子一怔,默然无语。 分明是文人,老也好,弱也罢,言谈间却依旧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丝毫不逊色于?战场血肉横飞。 天元帝本也不想听太子的回答,只慢悠悠捻起一枚羊脂白玉的棋子,随手丢到棋盘上?,声音清脆,“太子,你要记住,治理国家未必非要一板一眼,任用臣子就?像放风筝,而你是放风筝的人。只要风筝线够长够结实,”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摆摆手,“可?以由着他们自己去,随便飞。但若是心大了,心野了,记得及时?收线。” 太子若有所思?,“那若风是太大,儿臣收不动呢?” 便如当年的方阁老、卢芳枝…… 天元帝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好风筝难得,却未必寻不来?第二个,收不动,剪断换新的就?是。” 内阁里的是人,但却不是一般人,个个都?是从?人精窝里斗出来?的,哪怕看上?去最憨厚的,也有一万个心眼儿。 为?人君者,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拿捏。 要信任,却不能完全信任。 “当你完全信任一个臣子,就?意味着他已经踩到你的头上?。”天元帝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顺势往他头顶瞄了眼,仿佛上?面真的坐着一只骄傲的动物。 “他们就?像猫,可?爱又可?恶,会?一点点试探,你若太过纵容,他们就?会?恃宠而骄、张牙舞爪……越漂亮的猫越聪明,一点即透,但你要记得点……” 说这话的时?候,天元帝一时?笑,一时?摇头,显然十分有心得。 用臣子和驯兽的道理是一样?的。 太过亲密,他们也会?狗仗人势,无法无天。 可?若太过疏远,毫无情分,何谈托付? 太子自觉受益匪浅,“儿臣明白了。” 他略整合下语言,试探着总结,“所以既要守好风筝线,又要约束好猛兽,不叫它们胡乱主动伤人。” “嗯,”天元帝笑着点点头,“有几分味道了。” 他招招手,示意太子在他身边坐下,“不过你忽视了一点,你可?以用恩宠、威势掌控一个人的身体?,却永远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他的心……正如后宫那些?嫔妃,多少人是真的爱慕朕本人,又有多少人仅仅是屈服于?朕的权势地位?” 揣着明白装糊涂,各取所需罢了。 人是活的呀!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说的好听! 自保、自私、自大乃人之本性! 尤其那些?大臣,身在局中?,他们可?能不主动害人,却不可?能不害人。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为?自保,为?天下计,反击无可?厚非,但最怕尝到反击的甜头后,失去控制,从?被迫反杀,变为?主动害人…… 甚至如果那名臣子足够有用,上?位者可?以适当放纵,但一定要有个度! 不然就?会?变成昔日卢芳枝。 过去那么?多年的教导,都?不如今日所见所闻给太子带来?的震撼大。 他正反复琢磨、消化时?,却见胡霖匆忙进来?回禀,“陛下,方才?有内侍来?报,说回去的路上?胡靖胡阁老突发急症,已然昏厥了!” 太子下意识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岿然不动,“太医去看了么??要不要紧?” 胡霖点头,显得有些?迟疑,“刚去看过,说是一时?肝火上?涌,痰迷心窍,倒不打紧……只是,只是还是将养几日为?妙。” 这才?从?陛下这边离开就?给气厥过去,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啊。 老了老了,气性还挺大。 没事就?好。 天元帝眼底突然泛起一点无奈,“当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胡霖仔细斟酌言辞,“方才?两位大人一同离去,然后大约是秦大人脚程快些?,先行几丈,胡阁老慢行。据方才?来?回禀的内侍说,他们正在廊下值守,忽然就?远远看见胡阁老越走越慢,然后就?靠着廊柱滑下去了……” 两人刚才?争执过,年纪也差得多,不一起走也很正常吧。 天元帝似笑非笑,“罢了,胡阁老连日操劳,以至病倒,叫他家里人接回去,先好生休养半月再说。内阁事务,暂交尤峥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