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盈地吹着,树叶哗哗作响,林间时不时传来虫鸣。 月华撒在河道上,不过不见波光,只见干涸开裂的河道,坐在刚升起的火堆边,江云吃着手中的干粮,眼皮耷拉,像是马上就会睡过去,可是时不时从屁股和大腿两侧传来的疼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勉强保持着清醒状态。 许复不慌不忙地一边吃干粮,一边喂着马匹。 这两匹马不是什么上等的好马,但是对于下面赶路还是什么重要的。 听镖局的镖师们说,因为大旱的缘由,宣城附近已经聚集了两三万的灾民,他们聚集在城外,因为城中富家不愿接纳这些灾民入城,害怕打扰了自家的平静生活。 但是迫于城主府的命令,在城主府那位宽厚的二公子带领下每日给灾民施斋放粥,可尽管这样,仍有许多灾民饥不择食,异子而食的情况也是时常有发生。 城中莺歌燕舞,鱼鸭肥肉,把酒言欢。 城外浮萍千里,树无皮脂,叫苦连天。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许复,你说,宣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江云好奇地朝着许复问道,村里乡下来的少年,还没有见过可以以城为名的地域呢。 刚喂完马坐在火堆旁安静啃着干粮的许复闻言一愣,随即开口,“又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富人享乐,穷人求存。” 说完便倒头躺下,将没啃完的干粮收回包裹,指了指江云。 “你守上半夜。”,而后闭目不言,也不管江云反应如何。 没有在意守不守夜的事儿,江云憧憬着去往那宣城的日子,好像先生就是来自宣城的啊,说不定还可以去宣城找先生,让他帮我找寻仙人呢! 还有那传闻中的蛇猫山,好像也有仙人遗迹,还有好多人上山求仙问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大虫可是真的有掌劈山石之威能呢? 江云想的有些入迷了...... 旁边树林间隐隐约约飘着数双明亮的眼眸,其间尽是贪婪与渴望。 衣衫褴褛,蜡黄的肌肤上黑渍点缀,身上长时间未洗沐,发出难言的腥臭,焦黄的牙齿透着未燃尽的火光,看着江云还算白嫩的肌肤,嘴角挂上莫名的晶莹。 终于,许是饥饿太甚,实在忍不住了,数人如恶狼一般,张牙舞爪地冲了上来,许复的身影却是早早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向。 江云看见莫名冲上来的人群,有点懵逼,但不至于呆呆站立原地,左闪右躲,勉强爬上了一棵树木,惊慌不定地看着下面这群疯狂的人。 这时他才想起来许复好像还在下面,连忙准备招呼他,可眼睛四处寻找,却没发现许复的人影。 “靠!这混蛋!” 低声骂着,一边应付着这些准备爬树的人,“等你发现,骨头都被这群渣滓啃没了。” 这时许复淡淡地说道,身形不知道什么出现在了江云的背后,掏出自己的刀,一跃而下,刀尖寒光闪烁,几个挥舞之下,树下头颅滚动,窜动的人影也一动不动了,血水撒的遍地皆是,甚至将之前江云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堆都给灭了。 江云蹲在树上喘着粗气,有点犯恶心,但眼神冷漠着看着许复动手,全程一言不发。 陈涅说过,江湖就是杀,你杀我,我杀你。 见地下没了动静,江云跳下树,尽量不去沾染血渍,不去看尸体,却不曾想刚动完手的许复收起刀,牵出藏在不远处的马,绑在树边,冲过来一把按住江云的头,强迫着江云直视这些被自己杀掉的人。 被大力按着的江云,眼睛扫过肢体因为巨大力量和锋利刀刃斩断的尸体,强忍住呕吐与不适,这许复可不会像大胡子那样给自己递酒,自己身上的食物也不可以被呕吐浪费了,大旱可不是个浪费食物的时候。 忍着恶心咽下到了喉咙的东西,江云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死人而已,死人而已......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许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表情冷淡地上了马,轻轻拍了一把跨下的马儿,牵着缰绳掉头走了。 看着四处的断肢残躯,江云脑袋隐隐作痛,但也是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的马儿前,翻身上马,一勒缰绳,跟上了远去的许复,这个地方却是不适合再停留了,因为有些场面江云可能还是适应不了。 许复不说,江云也大概能够猜到,取不到食物,那就成为食物。 走之后不久,树林之中猛地嘈杂起来,一众人从树林深处蹿出,盯着那些个同胞的躯体,眼中满是饥渴和得到食物的欣喜。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高只有六尺,身材消瘦却又力量感十足的小个子男人,一颗颗白色的骨头做成的‘珠子’穿成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无形中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此人一出场,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皆是饥渴又恐惧的盯着那个男人,男人走路很慢,似乎是在故意彰显自己的威势,没人敢催促,男人很享受这种场面,他扫视一周,看着被人收集堆到面前的尸体,腥红的鲜血似乎如琼浆玉露一般,伸出手指勾了一点,脸上便是露出变态的潮红。 “黑狈,处理下,烤了,让大家饱餐一顿吧!明天还有大事要干呢!” 闻声黑塔一般的身子挤开人群,朝着那堆尸体,哦不,食物走去,数人跟在他的背后,兴奋地听着指挥,处理‘食物’。 火焰翻腾,肉汁金黄,滴浇在火焰上,发出莫名的味道。 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的人群,口水挂在嘴边,甚至有人要忍不住上前,可身子刚有所动作,便被那铁塔一般的男人一个凶狠的眼神怼回去。 终于,肉香的味道飘散开来,人群中有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欲要抢下一块肉,手还没伸到火堆前,身子便被重重锤到在地,眼神涣散,失去了呼吸。 鲜血溅到刚烤熟的肉上,发出兹啦兹啦的声响。 异样的香味似乎愈发的浓郁了,众人的馋虫都被勾起,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抢食。 众人静静地等着那个身高不过六尺的瘦小男人上前,动作优雅的用筷子夹起一片肉,慢慢地品尝,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过其面容却与那番优雅之举相比略显滑稽。 看差不多了,男人呵呵一笑,轻轻拍了拍手,道:“好了,黑狈,把肉分给大家吃吧,老规矩!” 这时人群中几个面容稍微美艳的女人争先恐后地跑到男人的面前。搔首弄姿却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男人,眼神不由地往食物那边瞥。 “黑狈!” 黑狈闻言,默不作声地拿着几块肉朝着男人走去,走到近处,一把丢在地上,几个女人见状心急不已,男人呵呵一笑,而后随意地吩咐。 “吃去吧,夫人们!” 这下,女人们再忍不住,纷纷冲上前争抢吃食,场面却没另一边混乱,黑狈拿了等数的肉。 看着争抢食物的众人,男人拍了拍黑狈的肩膀,似无意地说道,“这群人不过乌合之众,还得靠你啊,黑狈!” 黑狈这才露出大白牙,人畜无害地嘿嘿笑着。 ...... 天边一抹鱼白浮现,早起的鸟儿在空中扑棱着翅膀。 道路上,两匹马儿驮着两人慢慢悠悠地走着。 “哎,渴死了,没水了阿喂!” 少年倒躺在马儿上,手中高举着水壶,不甘地摇晃着,时不时还朝着一旁的许复抱怨,时而又摸摸自己的腰间粮袋,日渐干瘪的粮袋,让江云不由地担忧往后的行程,“喂,姓许的,何时才能到宣城啊!” ...... 这些日子的行走,江云看了不少择人而食的悲惨场景,那颗小小少年心不由地麻木与悲戚,想来前几日自己那莫名的心善,递给一流落农家些许食物。 好心却是酿了坏果,他骑马走开不久,却见被自己给予食物的人家,被众多陌生流民殴打致死,食物更是被抢了去,尸体却也没浪费,成了...... 见恶果酿成,江云暗暗悔恨,又迷茫,有些无措地求解许复。 许复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心善,是好,事不定好,心狠,行走乱世方才更加通顺。” 没有解释更多,挥刀喝退了挡在路前的流民,许复领着江云继续走着 ...... 听见江云的抱怨之声,一向沉默的许复此时突然低声呵斥了一句,“吊儿郎当,竖子不可教也!” 江云闻言有些愣,不知道许复发什么神经,还拽起了文,准备反怼几句,却被许复,挥手示意闭嘴,眼神之下的意思更是提醒着江云小心。 这么多天的相处,那还不知道许复当下的反应是什么意思阿,顿时握紧缰绳,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突然,许复双腿一夹马腹,疼痛刺激着胯下马儿鼻息粗重,飞快地在管道上奔驰,扬起飞尘。 江云紧随其后,一提缰绳,跟着冲刺。 这时一发发石头从管道两旁的树林间投掷而出,砸在地上印出一个个坑,从中冲出一堆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这些人手持木棍树枝,有人拿着菜刀,眼神凶狠,散乱却又有着些许秩序。 看到骑马疾驰的江云二人,从人群中蹿出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只见其弯腰躬身,接过一旁的弓,抽出背上的箭矢,双目凝神,开弓,放箭,一气呵成! 箭矢射破风流,飞射而去,准准的射在了江云马匹的后腿之上,吃疼之下,马儿嘶鸣地倒地,冲击中,江云腾身而起,落在地上翻滚几圈,脑袋磕得皮开肉炸,故不得喊疼,江云再次灵活爬起,朝着不断奔驰的许复喊了喊救命,一边朝着其跑去。 许复勒绳掉头,拦腰抱起江云将之甩在马背之上,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策马奔驰,似乎根本不想停留,与这些袭击之人发生厮杀。 虽然疑惑,但是挂在马背上的江云只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微微调整姿势,生怕自己掉了下去,那群可怕的流民自己可干不过。 见江云二人毫不犹豫地驱马逃去,那弯腰射箭之人,咧嘴笑了笑,低声呢喃了句,“算你识相!” 而后便招呼起自己身边的十来号人,将还在地上悲鸣的马儿了结,拖回自己的营地,想着有马肉吃了的一众流民,心里一阵开心,眼神中满是兴奋,原本饿了十几天,光啃树皮过活的众人,莫名来了巨大的力量,纷纷积极地动手。 孔武有力之人叫做莫大,三十有二,一身箭艺逼近宗师,可因受伤之由,实力只存下二流巅峰之态,恰逢大旱灾至,莫大带着许多村人,成了流民,居无定所,口无余量,因为人性的底线还在,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食人之肉,仅靠着寻野菜、田鼠,打劫有粮的富家之人,勉强过活。 今日看见管道上有着两个驱驰良马的人,便动起了劫道取马为粮的想法,本以为这两人胆敢如此大胆的走在管道上,会是什么狠角色,结果这弃马而去的果决之态,让莫大嗤笑不已,但也不得不感叹这两人的聪慧。 大旱之际,动手征伐,不过是寻死之路。 丢一匹马,而避免与自己这十来号人争斗,属实是极为理智的! 摆了摆脑袋,莫大收起弓箭,带着自己这帮人拉着马肉,小心翼翼地赶回自己的地盘,乱世,抢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了,守得住的才可能是自己的! 莫大深知其理! 当然许复也是知道的,看到没有追来的莫大一行人,许复缓缓停下马儿,让其喘喘气,放松放松,只剩一匹马了,可不能再出问题了,虽然此处离那宣城不远了。 但进城附近的三十里,这马还有点用的! 伸手随意地将江云扶正,拍了拍他的背部,便迅速侧过他的脸,下一刻,江云的嘴像是开了闸口,一顿浊黄之物喷射而出。 眼冒金星,肚子翻江倒海! 呕~咳~ “许复,你...呕~,你是不...呕,是早就发觉那地方有人劫道了!呕~” 江云有些不满,他感觉许复定是早早就发觉了那出林进入宽管道的口子处是有流民的,可这厮就是不提醒自己,是不是存心搞自己啊! 许复却是没有否认,点点头说道:“别什么都等我提醒你,那处地方是接下来这段路最可能藏匿人影的地形了,是个人都能猜到。” 江云有些幽怨地抬头看着一副一本正经样子的许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回想这一路走来,江云有些想念青山镇的安详稳定的生活了。 这时,许复缓缓说道,“青山镇很快也会变成这样了,甚至更惨,大旱也不是只照顾一处的,早晚的事儿,天下将乱了。” “驾~” 而后又不等江云坐稳,许复再次吆喝着马匹赶路,此处可不适合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