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 动乱
李渊既然要查此事,就没有查不到的道理,没多久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结果令他松了一口气:此事与太子无关,是李元吉自作主张,且李元吉的本意是毒害李世民,并没有害他的意思。 李渊当然不会全信,别的且不说,若李元吉全无害他的心思,怎么会让他和李世民喝一样的毒酒? 且有些细节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不对,比如李世民中毒后,太子下意识看了李元吉一眼,那可不像完全不知情的。 不过李渊相信他们并非存心害他,最多只是临时起意。 但不管怎么说,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要接受处罚。 李渊这两天有些不舒服,懒懒地窝在椅子上,听底下重臣们对处罚太子和李元吉的建议。 首先是太子,众臣不知道李渊的怀疑,看调查结果与他无关,就建议将他放出来。 李渊沉默片刻:“放便放了,不过暂时不用他协理朝政了。” 众人大惊,自从大唐建国,太子就一直辅助李渊处理朝政,这也是他相较于李世民最大的一个优势,怎么突然就不许了? 裴寂劝道:“圣上三思,在这个时候收缴太子的权利,只怕会引得朝野非议,令臣民揣测。” 李渊淡淡道:“他无法管教兄弟,令齐王犯下大错,本来就有错,没什么好揣测的。” 裴寂见李渊态度坚定,也不再劝了。 至于李元吉怎么处理…… 他给李世民和李渊下毒,形同谋逆,按照律法应该赐死,考虑到李元吉并没有年纪在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他的家人倒还能保全。 李渊本来恨李元吉狠毒,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儿子才好,但真要取他性命又不忍心。 到底是疼爱了许多年的小儿子,在毒酒之事前,李元吉还一直是他的心头宝。 “他并非蓄意谋害朕,且朕也没有受伤,当不至于赐死吧?” 众臣交换一个眼神,就明白这位主老毛病又犯了。大家只能后退一步,建议让李元吉流放。 李渊还是不愿意,流放也是很可能死人的,当初被流放的尹阿鼠一家,光是路上就没了好几个。 这回众臣就不能轻易答应了,如果连流放都不愿意,那李元吉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还安安生生留在长安做他的齐王? 如此法纪何在?纲常何在? 最后裴寂提出一个方案,将李元吉废为庶人,押解到封地的王府圈禁,没有诏令不许他再回京。 这处罚轻了些,但大家也没有办法,如果真逼着李渊杀了李元吉,对他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圈禁也只是留李元吉一条性命,他只能留在王府那么大的地方,什么事都做不了,更威胁不了大唐江山,也算小惩大诫了。 众臣都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武德殿里,李元吉急得在书房转圈。 他被关进来好几天了,从李世民中毒那天晚上就被关了起来,不许出武德殿一步,除了李渊派来的人也不让别人进来,侍卫一个个嘴巴像是上了锁,一点有用的消息也翘不出来。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李世民死了没有?大哥有没有被放出去?毒酒之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他焦急不已的时候,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李元吉眉毛一竖,怒道:“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吗?” “王爷,是我。”门外的人小声道。 李元吉一愣,听出是封德彝的声音,怒气顿时化为惊喜,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阿耶答应放我出去了?” “负责把守武德殿的侍卫首领受过下臣恩惠,收了下臣的钱财,这才肯悄悄放下臣进来,只有一刻钟的功夫,到时间下臣就得走。” 李元吉颇受触动,感慨道:“到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为我和大哥奔波了。” 以前他和封德彝也亲近,但这几个月接触多了,觉得此人憨厚忠直,逐渐便引为心腹。 封德彝安慰他:“您别灰心,其他人也在帮您呢,裴寂裴公还在圣上面前替您和太子求情。” 李元吉心里冷笑,裴寂哪里是东宫的人?他只是忠于阿耶罢了。阿耶支持东宫的时候,他自然愿意和东宫走得近些,若阿耶厌弃了东宫,裴寂第一个就会背叛。 可惜封德彝太一根筋,连这个都看不清楚,还相信裴寂会真心帮助他们。 他也不反驳封德彝,只问道:“现在外面怎么样,李世民死了吗?” “没有,秦王还在王府养病,具体消息下臣不知,不过恢复的应该不错。” 李元吉表情扭曲了一下,没想到这样都没有弄死李世民,命也太大了! 本来想着,只要李世民死了,太子登基就是板上钉钉,就算李渊生气也没有关系,为了大唐的江山也只能原谅他们。 可是李世民没死,事情一下就不一样了。 李元吉有些焦急地问:“事情调查地怎么样,这事和大哥无关,阿耶放了大哥没有?” “太子已经被放出。 李元吉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子不倒,他们就还有希望。就算李渊现在罚他,等到太子登基,他依旧是最大的功臣,高官厚禄都不在话下。 封德彝却叹了一声:“您还有心情担心太子,下臣现在担心的是您啊。下臣刚得到了消息,圣上可能要将您流放三千里。” 李元吉一愣,失声道:“怎么可能?阿耶不可能流放我!” “下臣也是这么想的,圣上向是查到了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您想要害圣上和秦王。” 封德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您想对付秦王也就罢了,怎么能对圣上下手呢?” “我没有对阿耶下手!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阿耶,他们怎么查到的证据?是不是李世民的人?肯定是他在诬陷我!”李元吉拉住封德彝的手,“你去帮我告诉阿耶,是有人诬陷我的。还有大哥,他有没有帮我求情?” 封德彝目光闪烁,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李元吉皱眉:“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封德彝叹了一声,同情地看着他:“……就是太子去过御书房之后,圣上才决定流放您的。” 李元吉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仅剩的理智告诉他,阿耶不可能会真的杀了他,如果太子求情,也不大可能会流放,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现在他要被流放,也就是说太子没帮他求情,那他去御书房跟阿耶说了什么? 李元吉有些恍惚地问:“阿耶罚太子没有?” “听说原本是不许他处理政务了,后着,表情逐渐变得惊悚,“您的意思是……?”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李元吉冷笑一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他自己清清白白,还是那个仁厚的太子殿下!” 封德彝目瞪口呆:“不、不可能吧,太子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元吉也觉得太子不像是这样的人,正迟疑间,门又被敲响,这回进来的却是管事,来回禀毒酒事件的调查情况。 是的,被关起来之后,李元吉回想起来,也觉得毒酒事件有蹊跷,于是让总管调查,现在结果出来了。 下毒的就是李元吉原本安排好给李世民下毒的人,是他的心腹,可是总管调查出来的结果,这人在毒酒事件前几天,竟然和东宫的人悄悄接触过。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收买了武德殿的人,或者此人干脆就是太子一早安插的奸细,想借李元吉的手除掉李渊和李世民,自己顺利登基。 没想到事情没成,李渊和李世民都没死,太子还要被除去理政之权,于是把责任都推到李元吉身上,以保全自己的地位权势稳固。 至于他这个弟弟的死活……那当然顾不上了!反正太子能干出这些事,说明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兄弟! 李元吉咬牙切齿:“算我看走了眼!” 封德彝脸色苍白:“王爷,现在就不要追究这些了,您快想想有没有办法。不能被送去流放啊!” 是啊,不能去流放,否则他一定保不住性命。别的不说,李世民就不会放过他,太子说不定也会斩草除根。 得想个办法! 李元吉在屋里转了几圈,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眼看一刻钟就要到了,侍卫首领在外面催促,李元吉一咬牙,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封德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封德彝震惊:“不行!此乃大逆不道之事,万万不可为!” “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封公与我是知己,难道忍心看我含冤赴死吗?” 封德彝迟疑了。 李元吉用力握住封德彝的手:“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封公,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此事若成,我与大哥必不会亏待你!” 封德彝叹了一声:“下臣只能将东西和话转交,旁的便做不了了。” “行!”李元吉咬牙,“请封公尽快。” 封德彝点头:“下臣知道轻重。” 侍卫总管还在外面等着,封德彝不能久待,把东西藏起来便匆匆离开了。 李元吉面目表情,冷冷看向御书房方向。 * 既然决定让李元吉去封地圈禁,为免夜长梦多,没过几天李渊就让他启程——当然是押送的那种。 在李元吉看来,这就是要送他去流放了,没想到李渊和太子果然这么狠心,李元吉恨得牙根痒痒,心意更加坚决。 于是他提出要在走之前见一见李渊、太子和李世民。 侍卫将他的要求转述给李渊,李渊沉默片刻后答应了,虽然很生李元吉的气,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儿子,此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再见一面也好。 至于为什么要请李世民,他也没多想。之前争斗再厉害,如今尘埃落定,想必也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况且他们还是亲兄弟呢! 此时秦王府里,李世民正在听底下禀告:“齐王那边有动静了,应该是准备近期动手,不过他们不是很顺利,我们要帮一下吗?” “帮一下,处理隐蔽些,别叫人发现了。” 李承乾听得一头雾水:“阿耶,四叔又要做什么坏事吗?” “没什么,你四叔不是要去封地吗?他们准备动手收拾行礼,不过东西太多了不好收拾,我让承乾殿的人帮一下忙。”李世民随口胡扯。 李承乾哼哼两声:“骗人!” 他也不追问,而是从小书包里翻出两条手链,红色的线编成歪歪扭扭的红绳,上面缀着黑色的石头,看样子像是宝石:“你和阿翁一人一条,要一直带着,不能摘掉哦!” 李世民嫌弃地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谁要带这玩意儿?” 李承乾叉腰:“这玩意儿怎么了?我编得不好看吗?” 李世民:“……你自己编的?” 行吧,他把手链戴上,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心里倒也很舒坦:“阿翁这条我改明儿带给他。” 李承乾咦了一声:“你最近要进宫了?” 李世民一顿,随即笑呵呵道:“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不能一直在家里躲清闲。” 李承乾也没怀疑,交代李世民记得交给李渊,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刚一走,宫里就传李元吉想要见他,李渊请他进宫一趟。 李世民若无其事应了:“我去后面换件衣裳,劳公公稍候片刻。” 到了正院,他就拉住长孙氏的手,见到长孙氏手上也有个类似手链也没当回事,严肃道:“阿耶叫我进宫一趟,你在家里不要出门,把孩子们都看好了。” 长孙氏一愣,她平时就不怎么出门,何必李世民再刻意强调一句?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是不是要出事了?” 李世民点头。 长孙氏手心沁出汗来:“你会有事吗?” “不会,你放心!”李世民斩钉截铁,“府中侍卫会留下一半,叔宝也会过来,你有事就找他。” 顿了顿道:“实在不行,他会带着你们离开长安。” 长孙氏目中含泪,咬牙道:“你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们,你自己……当心!” 李世民应了,换了件齐整些的衣裳,在里头穿了层轻薄的盔甲,靴筒里藏了把匕首。匕首不能带进宫,但李世民想要带进去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没几个人敢仔细搜他的身。 出门前他又交代心腹,等他走后就悄悄给尉迟恭传消息,这才随着传旨太监一起进宫了。 李世民一走,长孙氏就找借口将孩子们拢到一起,并安排人给他们收拾细软,一旦事情不可控制,得保证他们随时都能离开。 而李世民也顺利进了宫,宫里还是和平时一样,丝毫看不出风雨欲来的样子,只是李渊和太子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要送李元吉走了,脸色能好看才怪。 见到李世民,太子有些尴尬。李渊上下打量他一番,颔首道:“瞧着是好得差不多了。孙思邈总是说你很好,不亲眼见到总是不放心。” “叫阿耶操心了,儿子这不就来了吗。”李承乾从袖口掏出手链,“承乾还让我给您带了礼物呢,这是他亲手编的,阿耶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李渊喜欢还了一会儿话,李渊见李世民和李建成互不理睬,心里很不好受。 他盼着每个儿子都好好的,希望他们能守望相助,一起把大唐建设得更好更强大,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个儿子要被圈到小小的王府里,可能一辈子不能出门,另两个针锋相对,跟仇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如今已经发生了毒酒的事,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见到今天这场景,思考了好几天的想法又涌了上来。 李渊对李世民道:“等元吉走了,阿耶派你驻守洛阳,如何?” 李世民一愣:“去洛阳?” “你本来就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去洛阳也是理所应当。”李渊道,“到时候洛阳的军政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理。” 话是这么说,但李世民身上又不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一个职位,陕东道大行台的治所在洛阳,天策府的地盘还在长安呢! 当然啦,李世民走到哪,天策府的地盘就在哪。 李渊这个提议放到几个月前,李世民一定很高兴。因为陕东道是一块很大的区域,他的根基又大部分在那里,如果他能去洛阳,立刻就能划地为王,与太子二分天下。 但那时候李渊不会做这个决定,而现在李世民不稀罕了。 笑道:“我都听阿耶的,等四弟走了我们再商量。” 李渊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让李世民去洛阳的弊端,但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在两个儿子中取舍。一个是他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另一个有军功和人心,还有一个神仙转世的儿子,不管选哪一个,放弃另一个都舍不得。 可是再任由他们这样斗下去,最后的结果势必是你死我活,那不是李渊能接受的结果。 还不如放李世民出去,他裂土封王也好,虎视眈眈也罢,好歹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建成也松了一口气,换到几个月前,他必定不会答应放李世民去洛阳。但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以为自己的太子之位就要保不住的时候,李渊让李世民去洛阳,无疑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知道李渊并没有放弃他。 让李世民去洛阳也好,至少他肯定能登基了。 李建成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甚至觉得可惜,如果李元吉没有轻举妄动就好了,也不会被送回封地圈起来,就算以后他把李元吉放出来,这几年也会受不少苦。 刚想到李元吉,那边李世民就问了:“我们都等这么久了,四弟怎么还没来?” 李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让人出去查看,然而人还没出去,外面突然开始骚动,隐约能听到打打杀杀的声音。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愣,李世民立刻起身:“阿耶在里头等等,儿子出去看看!” 李渊:“我与你同去。” 李世民不赞同道:“阿耶贵为天子,万万不能身犯险。” “你阿耶我还没到提不动刀的时候。”李渊黑着脸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作乱?” 他拔下墙上挂着的刀,大踏步走在前面,李世民和李建成连忙跟上。 站在御书房门口,打杀声越发明显,而且很明显地在向他们靠近。不等李渊派去搬救兵的人走出太极殿的范围,叛军就已经把太极殿围住了。 李元吉高坐马上,已经换了一身铠甲,被将士们簇拥在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阴冷一笑:“阿耶,不用去搬救兵了,太极殿已经被我包围了,一个虫子也不能爬出去!” 李渊震惊地看着他:“四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阿耶想要我的命,我就不能反抗吗?”李元吉愤恨道。 李渊一愣:“我何曾想要你的命……” 他一直想的都是怎么保住李元吉的命啊! 李元吉冷冷道:“你让我流放,这不就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吗?” “谁说要流放你了?我只是让你去封地而已!”李渊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消息,但既然是误会,你现在收手,阿耶不跟你计较。” 李元吉也愣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阿耶当我是傻的不成?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当然要达到目的才行。阿耶现在写传位诏书,我可以保证留你们一条性命,要不然就看看是援军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马槊更快吧。” 李建成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四弟……” 李元吉对他笑了笑:“大哥,你过来!” 李渊和李世民也看向李建成,想知道他会怎么选,是和李元吉一起逼宫,还是劝一劝李元吉。 李建成脑子一片混沌,一边是君与父,另一边是完整的江山,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李元吉又催了一声:“大哥,你快过来!” 李建成终于下定决心,抬腿往李元吉那边走去,李世民想要阻拦,被李元吉手下的人拦住了。 李建成毫无阻碍地到了李元吉身边,叹了一声道:“不要伤了阿耶和二弟性命。” “大哥就不用操心了。”李元吉对李建成微微一笑,举起马槊直冲他的心口而去。 李建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一痛,全身的鲜血都朝那里涌去,四肢百骸变得冰凉,身体失去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砰一声砸到地上。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耳边是巨大的嗡鸣,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呼喊他,天空开始旋转,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李元吉的眼神,哪怕背着光依旧那么清晰。 他鄙夷地看着他,说:“大哥,你永远都这么蠢,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吗?” 李元吉嗤笑一声:“那是因为,我想自己当皇帝啊!”. 李渊既然要查此事,就没有查不到的道理,没多久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结果令他松了一口气:此事与太子无关,是李元吉自作主张,且李元吉的本意是毒害李世民,并没有害他的意思。 李渊当然不会全信,别的且不说,若李元吉全无害他的心思,怎么会让他和李世民喝一样的毒酒? 且有些细节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不对,比如李世民中毒后,太子下意识看了李元吉一眼,那可不像完全不知情的。 不过李渊相信他们并非存心害他,最多只是临时起意。 但不管怎么说,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要接受处罚。 李渊这两天有些不舒服,懒懒地窝在椅子上,听底下重臣们对处罚太子和李元吉的建议。 首先是太子,众臣不知道李渊的怀疑,看调查结果与他无关,就建议将他放出来。 李渊沉默片刻:“放便放了,不过暂时不用他协理朝政了。” 众人大惊,自从大唐建国,太子就一直辅助李渊处理朝政,这也是他相较于李世民最大的一个优势,怎么突然就不许了? 裴寂劝道:“圣上三思,在这个时候收缴太子的权利,只怕会引得朝野非议,令臣民揣测。” 李渊淡淡道:“他无法管教兄弟,令齐王犯下大错,本来就有错,没什么好揣测的。” 裴寂见李渊态度坚定,也不再劝了。 至于李元吉怎么处理…… 他给李世民和李渊下毒,形同谋逆,按照律法应该赐死,考虑到李元吉并没有年纪在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他的家人倒还能保全。 李渊本来恨李元吉狠毒,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儿子才好,但真要取他性命又不忍心。 到底是疼爱了许多年的小儿子,在毒酒之事前,李元吉还一直是他的心头宝。 “他并非蓄意谋害朕,且朕也没有受伤,当不至于赐死吧?” 众臣交换一个眼神,就明白这位主老毛病又犯了。大家只能后退一步,建议让李元吉流放。 李渊还是不愿意,流放也是很可能死人的,当初被流放的尹阿鼠一家,光是路上就没了好几个。 这回众臣就不能轻易答应了,如果连流放都不愿意,那李元吉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还安安生生留在长安做他的齐王? 如此法纪何在?纲常何在? 最后裴寂提出一个方案,将李元吉废为庶人,押解到封地的王府圈禁,没有诏令不许他再回京。 这处罚轻了些,但大家也没有办法,如果真逼着李渊杀了李元吉,对他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圈禁也只是留李元吉一条性命,他只能留在王府那么大的地方,什么事都做不了,更威胁不了大唐江山,也算小惩大诫了。 众臣都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武德殿里,李元吉急得在书房转圈。 他被关进来好几天了,从李世民中毒那天晚上就被关了起来,不许出武德殿一步,除了李渊派来的人也不让别人进来,侍卫一个个嘴巴像是上了锁,一点有用的消息也翘不出来。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李世民死了没有?大哥有没有被放出去?毒酒之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他焦急不已的时候,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李元吉眉毛一竖,怒道:“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吗?” “王爷,是我。”门外的人小声道。 李元吉一愣,听出是封德彝的声音,怒气顿时化为惊喜,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阿耶答应放我出去了?” “负责把守武德殿的侍卫首领受过下臣恩惠,收了下臣的钱财,这才肯悄悄放下臣进来,只有一刻钟的功夫,到时间下臣就得走。” 李元吉颇受触动,感慨道:“到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为我和大哥奔波了。” 以前他和封德彝也亲近,但这几个月接触多了,觉得此人憨厚忠直,逐渐便引为心腹。 封德彝安慰他:“您别灰心,其他人也在帮您呢,裴寂裴公还在圣上面前替您和太子求情。” 李元吉心里冷笑,裴寂哪里是东宫的人?他只是忠于阿耶罢了。阿耶支持东宫的时候,他自然愿意和东宫走得近些,若阿耶厌弃了东宫,裴寂第一个就会背叛。 可惜封德彝太一根筋,连这个都看不清楚,还相信裴寂会真心帮助他们。 他也不反驳封德彝,只问道:“现在外面怎么样,李世民死了吗?” “没有,秦王还在王府养病,具体消息下臣不知,不过恢复的应该不错。” 李元吉表情扭曲了一下,没想到这样都没有弄死李世民,命也太大了! 本来想着,只要李世民死了,太子登基就是板上钉钉,就算李渊生气也没有关系,为了大唐的江山也只能原谅他们。 可是李世民没死,事情一下就不一样了。 李元吉有些焦急地问:“事情调查地怎么样,这事和大哥无关,阿耶放了大哥没有?” “太子已经被放出。 李元吉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子不倒,他们就还有希望。就算李渊现在罚他,等到太子登基,他依旧是最大的功臣,高官厚禄都不在话下。 封德彝却叹了一声:“您还有心情担心太子,下臣现在担心的是您啊。下臣刚得到了消息,圣上可能要将您流放三千里。” 李元吉一愣,失声道:“怎么可能?阿耶不可能流放我!” “下臣也是这么想的,圣上向是查到了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您想要害圣上和秦王。” 封德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您想对付秦王也就罢了,怎么能对圣上下手呢?” “我没有对阿耶下手!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阿耶,他们怎么查到的证据?是不是李世民的人?肯定是他在诬陷我!”李元吉拉住封德彝的手,“你去帮我告诉阿耶,是有人诬陷我的。还有大哥,他有没有帮我求情?” 封德彝目光闪烁,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李元吉皱眉:“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封德彝叹了一声,同情地看着他:“……就是太子去过御书房之后,圣上才决定流放您的。” 李元吉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仅剩的理智告诉他,阿耶不可能会真的杀了他,如果太子求情,也不大可能会流放,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现在他要被流放,也就是说太子没帮他求情,那他去御书房跟阿耶说了什么? 李元吉有些恍惚地问:“阿耶罚太子没有?” “听说原本是不许他处理政务了,后着,表情逐渐变得惊悚,“您的意思是……?”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李元吉冷笑一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他自己清清白白,还是那个仁厚的太子殿下!” 封德彝目瞪口呆:“不、不可能吧,太子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元吉也觉得太子不像是这样的人,正迟疑间,门又被敲响,这回进来的却是管事,来回禀毒酒事件的调查情况。 是的,被关起来之后,李元吉回想起来,也觉得毒酒事件有蹊跷,于是让总管调查,现在结果出来了。 下毒的就是李元吉原本安排好给李世民下毒的人,是他的心腹,可是总管调查出来的结果,这人在毒酒事件前几天,竟然和东宫的人悄悄接触过。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收买了武德殿的人,或者此人干脆就是太子一早安插的奸细,想借李元吉的手除掉李渊和李世民,自己顺利登基。 没想到事情没成,李渊和李世民都没死,太子还要被除去理政之权,于是把责任都推到李元吉身上,以保全自己的地位权势稳固。 至于他这个弟弟的死活……那当然顾不上了!反正太子能干出这些事,说明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兄弟! 李元吉咬牙切齿:“算我看走了眼!” 封德彝脸色苍白:“王爷,现在就不要追究这些了,您快想想有没有办法。不能被送去流放啊!” 是啊,不能去流放,否则他一定保不住性命。别的不说,李世民就不会放过他,太子说不定也会斩草除根。 得想个办法! 李元吉在屋里转了几圈,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眼看一刻钟就要到了,侍卫首领在外面催促,李元吉一咬牙,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封德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封德彝震惊:“不行!此乃大逆不道之事,万万不可为!” “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封公与我是知己,难道忍心看我含冤赴死吗?” 封德彝迟疑了。 李元吉用力握住封德彝的手:“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封公,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此事若成,我与大哥必不会亏待你!” 封德彝叹了一声:“下臣只能将东西和话转交,旁的便做不了了。” “行!”李元吉咬牙,“请封公尽快。” 封德彝点头:“下臣知道轻重。” 侍卫总管还在外面等着,封德彝不能久待,把东西藏起来便匆匆离开了。 李元吉面目表情,冷冷看向御书房方向。 * 既然决定让李元吉去封地圈禁,为免夜长梦多,没过几天李渊就让他启程——当然是押送的那种。 在李元吉看来,这就是要送他去流放了,没想到李渊和太子果然这么狠心,李元吉恨得牙根痒痒,心意更加坚决。 于是他提出要在走之前见一见李渊、太子和李世民。 侍卫将他的要求转述给李渊,李渊沉默片刻后答应了,虽然很生李元吉的气,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儿子,此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再见一面也好。 至于为什么要请李世民,他也没多想。之前争斗再厉害,如今尘埃落定,想必也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况且他们还是亲兄弟呢! 此时秦王府里,李世民正在听底下禀告:“齐王那边有动静了,应该是准备近期动手,不过他们不是很顺利,我们要帮一下吗?” “帮一下,处理隐蔽些,别叫人发现了。” 李承乾听得一头雾水:“阿耶,四叔又要做什么坏事吗?” “没什么,你四叔不是要去封地吗?他们准备动手收拾行礼,不过东西太多了不好收拾,我让承乾殿的人帮一下忙。”李世民随口胡扯。 李承乾哼哼两声:“骗人!” 他也不追问,而是从小书包里翻出两条手链,红色的线编成歪歪扭扭的红绳,上面缀着黑色的石头,看样子像是宝石:“你和阿翁一人一条,要一直带着,不能摘掉哦!” 李世民嫌弃地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谁要带这玩意儿?” 李承乾叉腰:“这玩意儿怎么了?我编得不好看吗?” 李世民:“……你自己编的?” 行吧,他把手链戴上,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心里倒也很舒坦:“阿翁这条我改明儿带给他。” 李承乾咦了一声:“你最近要进宫了?” 李世民一顿,随即笑呵呵道:“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不能一直在家里躲清闲。” 李承乾也没怀疑,交代李世民记得交给李渊,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刚一走,宫里就传李元吉想要见他,李渊请他进宫一趟。 李世民若无其事应了:“我去后面换件衣裳,劳公公稍候片刻。” 到了正院,他就拉住长孙氏的手,见到长孙氏手上也有个类似手链也没当回事,严肃道:“阿耶叫我进宫一趟,你在家里不要出门,把孩子们都看好了。” 长孙氏一愣,她平时就不怎么出门,何必李世民再刻意强调一句?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是不是要出事了?” 李世民点头。 长孙氏手心沁出汗来:“你会有事吗?” “不会,你放心!”李世民斩钉截铁,“府中侍卫会留下一半,叔宝也会过来,你有事就找他。” 顿了顿道:“实在不行,他会带着你们离开长安。” 长孙氏目中含泪,咬牙道:“你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们,你自己……当心!” 李世民应了,换了件齐整些的衣裳,在里头穿了层轻薄的盔甲,靴筒里藏了把匕首。匕首不能带进宫,但李世民想要带进去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没几个人敢仔细搜他的身。 出门前他又交代心腹,等他走后就悄悄给尉迟恭传消息,这才随着传旨太监一起进宫了。 李世民一走,长孙氏就找借口将孩子们拢到一起,并安排人给他们收拾细软,一旦事情不可控制,得保证他们随时都能离开。 而李世民也顺利进了宫,宫里还是和平时一样,丝毫看不出风雨欲来的样子,只是李渊和太子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要送李元吉走了,脸色能好看才怪。 见到李世民,太子有些尴尬。李渊上下打量他一番,颔首道:“瞧着是好得差不多了。孙思邈总是说你很好,不亲眼见到总是不放心。” “叫阿耶操心了,儿子这不就来了吗。”李承乾从袖口掏出手链,“承乾还让我给您带了礼物呢,这是他亲手编的,阿耶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李渊喜欢还了一会儿话,李渊见李世民和李建成互不理睬,心里很不好受。 他盼着每个儿子都好好的,希望他们能守望相助,一起把大唐建设得更好更强大,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个儿子要被圈到小小的王府里,可能一辈子不能出门,另两个针锋相对,跟仇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如今已经发生了毒酒的事,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见到今天这场景,思考了好几天的想法又涌了上来。 李渊对李世民道:“等元吉走了,阿耶派你驻守洛阳,如何?” 李世民一愣:“去洛阳?” “你本来就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去洛阳也是理所应当。”李渊道,“到时候洛阳的军政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理。” 话是这么说,但李世民身上又不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一个职位,陕东道大行台的治所在洛阳,天策府的地盘还在长安呢! 当然啦,李世民走到哪,天策府的地盘就在哪。 李渊这个提议放到几个月前,李世民一定很高兴。因为陕东道是一块很大的区域,他的根基又大部分在那里,如果他能去洛阳,立刻就能划地为王,与太子二分天下。 但那时候李渊不会做这个决定,而现在李世民不稀罕了。 笑道:“我都听阿耶的,等四弟走了我们再商量。” 李渊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让李世民去洛阳的弊端,但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在两个儿子中取舍。一个是他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另一个有军功和人心,还有一个神仙转世的儿子,不管选哪一个,放弃另一个都舍不得。 可是再任由他们这样斗下去,最后的结果势必是你死我活,那不是李渊能接受的结果。 还不如放李世民出去,他裂土封王也好,虎视眈眈也罢,好歹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建成也松了一口气,换到几个月前,他必定不会答应放李世民去洛阳。但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以为自己的太子之位就要保不住的时候,李渊让李世民去洛阳,无疑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知道李渊并没有放弃他。 让李世民去洛阳也好,至少他肯定能登基了。 李建成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甚至觉得可惜,如果李元吉没有轻举妄动就好了,也不会被送回封地圈起来,就算以后他把李元吉放出来,这几年也会受不少苦。 刚想到李元吉,那边李世民就问了:“我们都等这么久了,四弟怎么还没来?” 李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让人出去查看,然而人还没出去,外面突然开始骚动,隐约能听到打打杀杀的声音。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愣,李世民立刻起身:“阿耶在里头等等,儿子出去看看!” 李渊:“我与你同去。” 李世民不赞同道:“阿耶贵为天子,万万不能身犯险。” “你阿耶我还没到提不动刀的时候。”李渊黑着脸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作乱?” 他拔下墙上挂着的刀,大踏步走在前面,李世民和李建成连忙跟上。 站在御书房门口,打杀声越发明显,而且很明显地在向他们靠近。不等李渊派去搬救兵的人走出太极殿的范围,叛军就已经把太极殿围住了。 李元吉高坐马上,已经换了一身铠甲,被将士们簇拥在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阴冷一笑:“阿耶,不用去搬救兵了,太极殿已经被我包围了,一个虫子也不能爬出去!” 李渊震惊地看着他:“四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阿耶想要我的命,我就不能反抗吗?”李元吉愤恨道。 李渊一愣:“我何曾想要你的命……” 他一直想的都是怎么保住李元吉的命啊! 李元吉冷冷道:“你让我流放,这不就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吗?” “谁说要流放你了?我只是让你去封地而已!”李渊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消息,但既然是误会,你现在收手,阿耶不跟你计较。” 李元吉也愣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阿耶当我是傻的不成?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当然要达到目的才行。阿耶现在写传位诏书,我可以保证留你们一条性命,要不然就看看是援军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马槊更快吧。” 李建成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四弟……” 李元吉对他笑了笑:“大哥,你过来!” 李渊和李世民也看向李建成,想知道他会怎么选,是和李元吉一起逼宫,还是劝一劝李元吉。 李建成脑子一片混沌,一边是君与父,另一边是完整的江山,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李元吉又催了一声:“大哥,你快过来!” 李建成终于下定决心,抬腿往李元吉那边走去,李世民想要阻拦,被李元吉手下的人拦住了。 李建成毫无阻碍地到了李元吉身边,叹了一声道:“不要伤了阿耶和二弟性命。” “大哥就不用操心了。”李元吉对李建成微微一笑,举起马槊直冲他的心口而去。 李建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一痛,全身的鲜血都朝那里涌去,四肢百骸变得冰凉,身体失去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砰一声砸到地上。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耳边是巨大的嗡鸣,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呼喊他,天空开始旋转,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李元吉的眼神,哪怕背着光依旧那么清晰。 他鄙夷地看着他,说:“大哥,你永远都这么蠢,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吗?” 李元吉嗤笑一声:“那是因为,我想自己当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