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听到德雷克粗重的呼吸，那头半长的金发被血污浸透，德雷克的心跳快得可怕。　　 进攻显然没指望了，撤离也难以实行。就算没有幻术，他们也是跨越无尽海，来到了世界尽头——他们没有任何支援。　　 诺尔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玩家们误入高等级战场，可以通过死亡重来。然而这里没有玩家，这支强悍的队伍为了整片大陆的生灵勇闯未知，眼下他们即将付出代价。　　 在场所有人都会在今天死去，包括德雷克自己。　　 这段尘封的回忆中，诺尔能感受到德雷克沉重而苦涩的悲伤。德雷克的心口痛得厉害，诺尔不知道那疼痛来自于伤口，还是哀恸。　　 德雷克调转视线，看向魔王的脚下。　　 沙滩苍白，平平无奇。内部的土壤倒是很特别，带着漆黑扭曲的质感。而在这扭曲的土壤上，开着一片片幽蓝色的花朵。　　 诺尔没见过这种花，也许这是魔王污染带来的异变，它们……不算特别，但颜色很美。在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上，它们美得让人绝望。　　 德雷克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抬起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腕。伴随着德雷克拗口晦涩的吟诵，那块血肉慢慢放出光辉。　　 无数魔法道具从他的身边飞起，它们绕着德雷克疯狂旋转，散发出不祥的强光。　　 诺尔瞳孔缩了缩。　　 德雷克这是要献祭自己。　　 通过献祭生命，强行大幅度提升实力，并在短时间内迎来死亡。这样牺牲类的技能不少见，佩因特的【悲悯倒计时】就是其中之一。　　 问题是，德雷克身边的魔法道具……有点太多了。　　 它们一个个透支自身，朝着德雷克身上施加BUFF，不少道具甚至不存在于系统。它们施加的力量，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程度。　　 德雷克勉强站着，背后的呼唤与痛哭慢慢远去。　　 他的皮肤与发丝燃烧出纯金色的火焰，整个人几乎烧成一团金光。他的长剑熔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左臂的骨头——它仿佛由光组成，末端带着断裂的尖锐。　　 必须重创魔王，哪怕是暂时击退也好。　　 绝对不能让战友们都死在这里。　　 喀嚓。　　 一声若有若无的崩裂声响起，金光之中，一团异常的力量逐渐扩散。　　 烧灼的痛苦逐渐消失。他被血涂满的视野变得清晰，继而被热浪扭曲。像是破开了一个沉重的茧，此刻的他虚弱又……强大。　　 透过被温度扭曲的空气，德雷克第一次直视了魔王。　　 【嗯？】忒斯特实在憋不住，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他最后的操作，超过了系统的可计算限度。】诺尔的语气带着怅然，【他超越了法则。】　　 在这一刻，德雷克强行超越系统，成为了伪神。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古老魔王是三个创世神的残骸。当初自己和忒斯特两个伪神加起来，都要魔王放水的前提下才能击败它。更何况德雷克一个刚刚诞生、状态极差的伪神。　　 德雷克短暂的希望之后，只会有更大的绝望。这次突破，只会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那条鸿沟——　　 他倾尽一切，却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果然，直视魔王后，德雷克沉默了。而他的背后，同伴们的悲伤与期待依旧那样鲜活。　　 【哎呀。】　　 忒斯特感慨，【如果他现在立刻中止献祭魔法，一个人专心逃走，还是能逃得掉的——我猜他知道。不中止法术的话，他可是要死在这里了。】　　 【所以，他究竟怎么变成了那副样子？】　　 【……我不知道。】诺尔说，【但无论如何，他不会选择一个人逃走。】　　 视野里，德雷克直视着魔王，再次举起右手。那根尖锐的骨头在他的手里转了个圈，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了自己。　　 德雷克干脆利落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熔金般的血液快速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附近的空气骤然沉重，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沼泽般吞没了他。风停了，同伴们的呼喊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压迫感震慑在原地，只剩无边静寂。　　 就连古老魔王都放缓动作，朝天空抬起头。　　 “世界之始，万物主宰，至高无上的蒂利亚女神。”　　 德雷克用燃烧的声带呼唤道，“请收下我迟来的忠诚，请为这些勇敢无辜的生命指引前路……请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我会成为您最忠诚的骑士，我愿余生只为您挥剑，将您的荣光传遍塔赫。”　　 注视感迅速消退，一颗翠绿流星滑过血红的天幕。　　 一道声音塞入他嗡嗡作响的耳朵。　　 【我会送他们归乡。】　　 那是一道温柔甜美的女声，【我将治愈他们的重伤，让他们回到他们所熟悉的土地。我愿以全部力量作为抵押，为此立下绝对契约。】　　 祂用的说法是“他们”。　　 果然，他没当过生命信徒，女神自会收走代价。德雷克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结局。　　 【英雄德雷克，我勇敢的孩子。你的忠诚令我喜悦，可它来得太迟了。】　　 果然，蒂利亚女神温声继续，【为了打通遥远的空间，你需要燃烧你的血肉、你的力量、你的生命，亲身成为同伴归乡的道路……你是否接受？】　　 忒斯特：“……”　　 诺尔：“……”　　 精神世界的诺尔没有肉体，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后背迅速变得冰冷，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冷血动物舔过。　　 【这家伙真的很擅长在别人无法拒绝时开价。】　　 忒斯特在他脑袋里哼哼，【人们还叫我“白魔鬼”呢。要我说，这位“女神”才是最称职的魔鬼。】　　 诺尔忍不住皱起眉。盗星索要德雷克的命，这对它有什么好处？　　 而且据他们所知，德雷克还是活下来了——当然，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　　 “我愿意。”与诺尔不同的是，德雷克只沉默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　　 “请您许下约定，请您降下慈悲……”　　 下个瞬间，柔和的白光笼罩了熊熊燃烧的德雷克。　　 几道条款迅速灌入了德雷克的脑海，魔法契约的连接感真实非常——总体来说，蒂利亚许诺治愈还活着的人，保证他们安全健康地回到塔赫大陆。代价则是德雷克燃烧自己，打开通路。　　 诺尔惊讶的是，盗星索没有在契约上做手脚。　　 和自己当初弄虚作假的底层魔契不同。盗星索给出的，确实是绝对公正、无法作假的强力契约。　　 烧灼之中，德雷克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其中有安心，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闭上双眼前，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定格在魔王脚下的蓝色花朵上。　　 他燃烧得更加剧烈。　　 金色的光芒逐渐变成属于死亡的青蓝色，他的四肢烧熔了，头颅烧尽了，他化作一片无边的火焰——英雄德雷克横亘在魔王与他的战友之间，化作一个青蓝色的巨大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