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血红女王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上，隐约可见闪着微光的复杂纹路。　　 一年前，帝国远征星夜王国声势浩大，几乎没有帝国人不知晓。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率领军队的竟然是统领教会的圣徒之一。　　 在最后的攻坚战中，面对血红女王和几位大魔女的联手埋伏，教会的第四圣徒以生命为代价杀死了数名大魔女，并为血红女王烙上了圣痕。　　 这个圣痕封印了血红女王的大部分能力，同时也在不断侵蚀她。　　 一旦圣痕彻底侵蚀女王，她将彻底被圣徒遗留的意识操纵，成为服从教会的工具。　　 这场战争，表面上是帝国赢了，但教会损失了一位珍贵的圣徒，就付出的代价而言，帝国甚至连惨胜都算不上。　　 但如果强大的血红女王能够变成教会的傀儡，那多少还能弥补一下损失。　　 血红女王的力量和圣痕的侵蚀持续对抗，女审判官的任务就是尽早打破这个平衡。　　 她的方案是命人对女王执行酷刑，精神的打击和肉体的痛苦都能削弱女王的抵抗，加剧圣痕的侵蚀。　　 女王刚刚被俘的时候，她曾对部队的士兵下令，只要不直接威胁女王的性命，他们可以对女王做任何事情，异端审判所一概不会追究。　　 然而女王依然残存着反抗的力量，只要有人抱着恶意接近，无论是意图染指她的贞节，或是对她执行酷刑，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诅咒，最初出手的士兵无一例外地在诅咒的痛苦中悲惨地死去。　　 审判官很清楚，女王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将力量用于诅咒，她迟早会无力再抵抗圣痕。就算无法对女王动刑，用人命消耗也迟早能达到目的。　　 但出现数名牺牲者后，传言伴随着恐惧在军队中迅速扩散开来，部队中再无人愿意执行这道白白送死的命令。　　 就连圣徒都牺牲的惨烈战争，最勇敢的那一批将士早就死光了，无人愿意主动为教会献身。　　 所以审判官才在这座城市停留下来，她要在这座城市完成对女王的拷问。　　 这座城市的异端审判所分部和大监狱都被设立在偏僻的郊外，她只能借用治安所的地牢。　　 “教会的第四圣徒因为你而牺牲，如果我将你带到教皇和诸位枢机卿面前的时候，圣痕还没有生效，那我将会颜面扫地。”审判官看着缓缓说道。　　 “那不如你亲自动手对我用刑。”女王扬起嘴角。　　 “虚张声势。”审判官这么说着，却依然不敢靠近女王。　　 作为异端审判官，她选择的神赐力量不是“主教”职阶，而是更适合正面战斗的“法师”职阶。　　 她是“法师”第五位阶的“大魔导师”，而血红女王则是“魔女”第三位阶的“报丧女妖”。　　 相差两个位阶，同时还是神性位阶对中位阶的压倒性差距，如果没有圣痕压制，血红女王可以在一瞬间秒杀她！　　 现在女王为了保存力量只对行刑者下达诅咒，她如果出手，马上就会变成目标。　　 女审判官开口对邓普蒂子爵说道：“子爵阁下，再借些人手给我吧。”　　 “这个，继续让我这里的官兵牺牲……恐怕不太合适吧，他们都是我重要的部下啊。”邓普蒂子爵面露难色。　　 他并非怜惜部下的性命，只是死掉一个治安官或者警卫兵，治安所都要发放数额不小的抚恤金，还要进行各种善后工作。死的人如果多了，对他这个治安总长来说是件不小的麻烦。　　 “我从一开始就让你们带犯人来做这件事，是你的部下自己垂涎魔女到发昏，自告奋勇送死的。”女神判官回头瞥了他一眼，“虽然你这里关押的只是嫌疑犯，但总有些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吧，把他们一个一个带过来。”　　 “好的，我明白了。”邓普蒂子爵转身，叫来一名治安官。　　 9.疯帽子　　 莱维听到呼唤稍稍扭过头，这才注意到这间牢房还有另一名被羁押的犯人，一直缩在角落里没吱声。　　 地牢实在太暗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听声音似乎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兔子洞？”他开口应答，声音嘶哑。　　 “嘿嘿不懂了吧，这里的牢房是建在地下的，还挺深的，就跟兔子在草地上打的洞一样，据说是古代的遗迹改建的呦。”那人以前辈的口吻给他解释。　　 “嗯，受教了。”莱维将视线转回天花板，漫不经心地回道。　　 “小兄弟你看起来真是惨爆了，犯了什么事？”这人继续搭话。　　 “他们说我涉嫌入室抢劫、非礼女性，还杀了人。”莱维缓缓说道，“但我其实只是痛打了一顿欺负我的贵族罢了。”　　 “就最前面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小姐？”　　 “没错。”　　 “哈哈，真有意思，你是倒过来的！”对方又大声笑了起来，乌鸦般聒噪的笑声在牢房里回荡。　　 “什么倒过来？”莱维没听明白。　　 “你的时间是倒过来过的，别人是先犯罪，再审判，最后受罚。而你是先受罚，再审判。”　　 “可我最后没有犯罪。”莱维微微皱眉。　　 “那不更好了，说明你不是罪人。”那人笑着拍了两下手。　　 “一个无辜的人被冤枉了，怎么能算好事呢？”莱维叹了口气，“恕我直言，你脑子正常吗？先生。”　　 话说到这里，莱维已经感觉到这人讲话有点不对劲了。　　 他注定要死在这座监狱里，现在也不怕得罪什么人了。　　 但对方并没有恼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嘿嘿，经常有人跟我这么说。”　　 随后，那人便起身凑过来，站在莱维旁边，低头俯视他，脸上堆笑：“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疯帽子。”　　 说完他还浮夸地做出脱帽行礼的动作，虽然他脑袋上压根没有帽子。　　 “疯帽子？”莱维不解。　　 “我的外号，是个帽匠，大家都叫我疯帽子。”疯帽子咧嘴笑道。　　 人如其名——莱维心想。　　 “我叫莱维，灰河区的。”出于礼貌，莱维应道。　　 “哎呀正巧，我也住灰河区，那我们是老乡！”疯帽子拍手。　　 “你是赤地人吧。”莱维说。　　 疯帽子的面貌和小麦肤色都显示他是来自西大陆的赤地人，严格来讲，他的故乡应该在西海的彼岸。　　 “重要不是出生地，而是心与心的距离。”疯帽子浮夸地指指自己，又指指莱维。　　 莱维心说其实我们没有这么熟吧。　　 但他最后只是微笑：“好吧，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也不介意跟这个古怪的家伙聊几句打发时间。这个男人看似疯癫，但神智显然还是清醒的，和他讲话料不到他下一句会怎么接，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　　 接着走廊上烛台的微弱火光，疯帽子和莱维相互打量。　　 不知道为什么，莱维总觉得对方的眼睛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像是两口看不见底的深井，他完全看不透对方，但对方却似乎能直视他的心底。　　 “嗯，你确实是被冤枉的。”许久，疯帽子突然来了一句。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的。”莱维说。　　 “真可惜，这样我就不能拿走你的灵魂了。”疯帽子惋惜地说道。　　 “什么意思？”莱维一头雾水。　　 “照传统，我只能狩猎罪人的灵魂，除非对方自愿献出灵魂给我。”疯帽子解释。　　 “狩猎灵魂？只有传说中的魔鬼才会这样说话。”莱维问，“先生，这里不是异端审判所，您应该不是因为信奉深渊教被抓进来的吧？”　　 据说赤地人的部落流传着名为深渊教的邪教，济世教会宣扬这些异教徒崇拜深渊恶魔，会以活人进行献祭，或者以完成他人愿望为诱饵狩猎对方的灵魂，因为将深渊教列为肃清对象。　　 信奉深渊教在帝国是重罪，严重的可以直接上火刑架。　　 但审判和处罚异教徒应该是归异端审判所管的，而不是本地的治安所。　　 “不，是因为无证经营，他们说我在金河区摆摊影响市容。”疯帽子说。　　 “嗯，那里是富人区，是不允许在路边摆摊的。”莱维说。　　 “可穷人很少愿意花钱买帽子的。”疯帽子摊手。　　 “怎么摆摊无所谓，但您应该谨言慎行。无证经营只需要关几天，但信奉邪教坐实了少说监禁十年。”莱维善意地提醒。　　 “不对，我会直接上火刑架。”疯帽子突然咧嘴一笑，“因为我真的是魔鬼。”　　 “我看不会。”莱维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回道，“您只会被送进疯人院。”　　 “所以我才喜欢当一个疯子，在这个世界，疯子可比正常人活得轻松。”疯帽子说。　　 “这倒确实，毕竟，这个世界根本不正常。”莱维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表示认同。　　 “可我真的是魔鬼。”疯帽子突然认真起来，“你应该知道恶魔和魔鬼的区别吧？”　　 “恶魔杀人，直接吞食人的灵魂。而魔鬼引诱人堕落，用契约狩猎人的灵魂。”莱维背出了典籍里的定义。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只要你交出灵魂，就可以替你实现愿望的魔鬼啦。”疯帽子突然向莱维行礼，仿佛他们重新认识。　　 “那么，魔鬼先生，你是希望我自愿向你献上灵魂么？”莱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压根不相信对方的疯言疯语，但也不介意配合对方一起胡说八道。　　 “我们聊得这么投缘，我就给你点优惠吧。”疯帽子突然在他身旁半跪下来，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用双手握住，仿佛对临终的病人施以关怀。　　 莱维疑惑地看向对方，突然感觉手背仿佛被蛰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抽回手，看到手背上显出了一个红色的烙印，在黑暗中闪耀着熔岩一般的光泽。　　 这个烙印转瞬即逝，像是吸进了皮肤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看向疯帽子的时候，莱维的眼神已经变了。　　 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显然真的带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灵魂我就不收取了，我把力量借给你。”疯帽子神秘叨叨地小声说道，“事到如今，你应该也不介意借用一下魔鬼的力量吧。”　　 莱维很快就冷静下来，并选择相信了疯帽子的话。　　 他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　　 “请问魔鬼先生，这力量要怎么用？”他认真看着疯帽子问道。　　 “力量如何使用取决于你的愿望，它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只要你在心里呼唤，力量就会生效。”疯帽子说话突然不疯了，说话变得有条有理，“但记住，这个力量是有代价的。”　　 “您不是说，不拿走我的灵魂吗？”　　 “这个东西叫做‘牺牲者的烙印’，这份力量的本质，其实是自我献祭。你向深渊索求得越多，需要献祭的代价也就越高。你如果选择拯救濒死的人，那么你就要代他承受死亡。当然你也可以用深渊的力量将自己变成强大的恶魔，但这份力量用完的时候，你也会死。”疯帽子说着对莱维歉意地笑笑，“对不住了朋友，个人而言，我倒是很想直接救你出去的。但我使命在身，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莱维看着疯帽子缓缓说道，“那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