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能理解她。她是亲眼见过自己国家沦陷过一回的人，亲眼看着城池被破，亲眼看着同伴被杀，亲眼看着国民受苦，她曾经因为这个做过噩梦。”爱丽丝回想起过去依苏拉因为噩梦发抖的样子，“那种经历对她来说是一种阴影。这一点疯帽子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吧？”　　 疯帽子耸了耸肩，在激战中亲眼看着同伴死在面前，他在这方面的经历确实和依苏拉是相通的。　　 “她是背负着一个国家的人，她的决策将决定千万人的命运，我哪里有资格对她感到失望？那是一种傲慢。我只是在可惜我没办法帮到她。”爱丽丝说。　　 她很清楚，以星夜王国的规格去挑战帝国，不是光靠口号和理想就能取胜的。　　 说到底，选择抗争并不是决策者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将举国千千万万的民众一起押在赌桌上进行一场胜率渺茫的豪赌。　　 依苏拉就算选择和帝国结盟换回一部分主权，也绝不是一件值得被指责的事情。　　 这时，他们背后传来了贞德的声音：“那，如果她决定接受帝国的条件，你打算怎么做？”　　 爱丽丝意外地扭过头，看到贞德也找上了屋顶。　　 贞德问题很直接，茶会目前最大的敌人还是帝国，如果依苏拉选择为了换取国家的安宁站队帝国，她们的立场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对立——到那个时候，爱丽丝会怎么选择？　　 疯帽子轻轻吹了声口哨，爱丽丝可能选择一直支持依苏拉，但贞德肯定还会待在茶会，贞德的这个死亡提问已经差不多到了到不得已的时候选她还是选我的程度。　　 但和帝国谈判在即，这问题确实有必要搞清楚，越有必要搞清楚彼此的是非选择。　　 就算不考虑什么感情纠葛，作为为同样的理想奋斗的同伴，贞德也有必要知道爱丽丝将来是会继续和她同行，还是为了另一段感情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爱丽丝想了想，说：“我相信依苏拉。”　　 “你就这么确定她会拒绝谈判条件？”贞德微微蹙眉，爱丽丝如果是这个意思，根本就是在逃避问题。　　 “我是说，我相信依苏拉会理解我。我可以理解她为了国家做出取舍，她应该也理解我有自己的理念要坚持。”爱丽丝来回指指贞德和自己，“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会同路走下去的，有些事情，不是感情能左右的。”　　 “是嘛……”贞德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因为爱丽丝选择了自己，而是确定了对方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因为和依苏拉的感情而改变立场而安心。　　 爱丽丝，依然还是她认识那个意志坚定的莱维。　　 “我其实还有个想法，帝国现在对神圣同盟的控制力也有所减弱了，凛冬王国也在逐渐摆脱帝国的影响。是不是也可以选择答应帝国的部分条件稳住帝国，将来再完全夺回主权？”爱丽丝说。　　 “这恐怕就……”　　 疯帽子刚想说点什么，又一道声音接了下去：“这恐怕就不现实了哦，不要小看帝国控制盟友的手段。”　　 爱丽丝，听到这声音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走上屋顶的人是安妮。　　 “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情，我说过不要随便靠近我五米范围。”爱丽丝冷冷地转身瞪了安妮一眼，“还有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还是少打听我们这里的情报比较好。”　　 “别那么紧张嘛，亲爱的。我只是想通知你我已经把交待的工作干完了。”安妮笑着举起双手，“我也只是稍微听几句你们讨论的话题罢了，反正我又做不了什么。但容我说一句，就星夜王国的规格和帝国结盟可能将来会翻不了身哦。”　　 “这话怎么说？”爱丽丝问。　　 “因为帝国在控制盟友方面已经非常熟练了，如果这个国家选择和帝国结盟，帝国人一定会要求在边境建立共同的军事营地，然后趁机大量驻军，接着是开放边境贸易，但所有贸易都必须用帝国货币结算。然后是要求盟友将帝国语言也列为官方语言。一旦这些举措成型，帝国就能在军事、经济和文化三个方面一步步开始钳制住盟友，也就只有凛冬王国这样的体量能抵抗一下对帝国的以来，其他神圣同盟国家现在早已没办法忤逆帝国了。”安妮分析道。　　 爱丽丝和贞德听完诧异地对视一眼。　　 “而且我说几个历史案例，你们应该就明白了帝国是怎样对待自己的盟友的。帝国太阳历323年圣歌王国饥荒，在帝国援助盟友的同时要求圣歌王国签署了新贸易条约后，没过十年圣歌王国就因为换不起对帝国的债务不得不用一个省的土地抵债。还有就是十六年前，圣晖公国在帝国的授意下和死亡国度的月之国打了一场仗，典型的代理人战争，星夜王国这个地缘，肯定也免不了步圣晖公国的后尘……等等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安妮讲解到一半突然注意到听众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爱丽丝狐疑地打量安妮，“莫非文化水平还可以？”　　 4.第二圣徒　　 爱丽丝的怀疑让安妮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她抱起手来：“你在说什么？我好歹也曾经是公主，接受过精英教育的好吗？”　　 “完全……”爱丽丝说。　　 “看不出来。”贞德跟着摇了摇头。　　 安妮的做派一直粗野得跟海盗极其相称，爱丽丝和贞德自然而然地就在潜意识里认定这家伙的文化水平不高，甚至爱丽丝还怀疑过安妮会不会不识字。　　 “哼，狗眼看人低，我可是有阴影迷宫和中央航海学院双重授业认证的。幽冥城顶尖的教育机构可不比帝国的圣堂学院差。”安妮皱眉。　　 爱丽丝和贞德面面相觑。　　 她们俩都算是从圣堂学院肄业，这么看来似乎……安妮的文化水平还在她们之上。　　 “那看来你分析的这一通，似乎还蛮有参考性的啊。”爱丽丝重新看向安妮。　　 “死亡国度刺探帝国的情报，分析帝国的国家战略已经有上百年了，对帝国的研究早已变成一个专门的学科。我虽然算不上这方面的专家，但我提的意见都还算是可靠的。”安妮摊手，“我就这么说吧，一旦加入神圣同盟，基本上就是将帝国的武力征服替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掌控，当然大多数情况后者确实比前者好一些，但星夜王国不适用这种情况。”　　 “为什么？”爱丽丝问。　　 “我刚刚提到了哦，只是被你们打断了。”安妮笑笑。　　 “地缘。”一直在一旁听着的疯帽子说出了答案。　　 “还是有机灵的人在嘛。”安妮对疯帽子咧嘴一笑，然后突然皱眉，“话说，大叔你谁来着？”　　 “不必在意，你继续分析，我们爱听。”疯帽子微笑，怂恿安妮继续说下去。　　 “想想帝国为什么想要星夜王国，就是为了把这个镇子打造成针对死亡国度的一个军事基地，从这里开一条运河，就能从新的角度切入内海。换句话说，星夜王国在帝国和死亡国度的对抗中，存在着直接的价值，你们觉得星夜就算以独立的一个国家和帝国结盟了，帝国会放弃发挥星夜的这种价值吗？”安妮提问。　　 爱丽丝和贞德都摇了摇头。　　 “不管帝国眼下给出多宽厚的条件，他们的最终目标就是为了让星夜王国卷入自己和死亡国度的对抗。就算星夜不愿和死亡国度直接起冲突，帝国人肯定也会想尽办法让星夜王国与圣晖公国捆绑在一起，去对付死亡国度控制的月之国。想想月之国为啥会被帝国和死亡国度轮流打爆吧，就是因为无论帝国还是死亡国度都想得到辉月城，那里太有战略价值了。既然月之女王都成了你们的盟友，月之国是什么状况你们不可能不了解吧？”　　 “照这么说选哪条路其实都会被盯上吧，不管是倒向哪一侧，还是选择中立都一样。月之国原来就是想中立的，但帝国和死亡国度都不肯放过它。”爱丽丝说。　　 “生在一个注定会被盯上的位置，既不想成为他人的棋子，又不想被毁灭，就只能展现自己的力量了吧。你们原来不就打算这么做吗？都已经跟帝国开战不是？”安妮反问。　　 “你对这种事情还真是蛮上心，没在打什么坏主意？”爱丽丝有些警惕地盯着安妮，她对安妮的不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有哦，我只是讨厌帝国人罢了。”安妮张开双手吐出了舌头，显得相当坦荡，“而且我觉得啊，你们既然有实力让海拉吃这么大的亏，要是就这么向帝国低了头，岂不是太可惜了？”　　 爱丽丝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根据契约，安妮是没法对她说谎的。　　 贞德看看爱丽丝，没有说话，只是投去的询问的眼神。她想问的是这些话，是否有必要传达给依苏拉。　　 爱丽丝读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就算依苏拉一时想不到，以帕特拉的学识不可能不知道。要决策国家命运的人是她们，如果要彻底摆脱帝国，就需要抗争到底的意志。她们如果动摇了，我们在这里主战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她们自己下定了决心，这条路才有走下去的可能。”　　 贞德也不再说什么。　　 “该烦恼的也烦恼够了，既然我们做不了主，就老老实实等着，敢干啥干啥去吧。”疯帽子突然一脸豁达地拍了拍手。　　 “所以大叔你到底是谁啊？”安妮在一旁盯着疯帽子直皱眉头。　　 ……　　 两天后，辉耀城，帝国皇宫。　　 白袍的教士站在王座之间，和坐在王座之上的皇帝对视。　　 “答应这样的要求，是否有损国家的颜面？”白袍教士毫不客气地质问皇帝，甚至连一句尊称都懒得加。　　 作为第二圣徒的他，确实没有必要向皇帝低头。　　 “相较于我们即将要做出的让步，对这种细节吹毛求疵又有多大意义？”皇帝也回得很直白，作为准圣徒，他自然也没必要跟第一圣徒以外的圣徒太过客气。　　 “如果情报无误，星夜的血红女王肯定已经晋升到了第二位阶。现在总算是全搞明白了，盗取圣堂封印地的不只是埃索找到的‘疯魔鬼’，恐怕逃亡的红女王也参与了其中，那里有魔女的‘破碎预言’，蛮族、星夜和那个被称为‘茶会’的组织，勾结在了一起。”第二圣徒说。　　 “就算她到了第二位阶，也没办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我造成威胁。”皇帝并没有什么所谓。　　 “以防万一，我还是得监督一下。”第二圣徒盯着皇帝的眼睛，“毕竟我们现在可担不起你出任何差池的风险，不要太自信了，你最好的学生就是因为你太过自信的决策被蛮族人杀掉的。”　　 “这一点，你们也是一样。”皇帝毫不客气地回道。　　 第二圣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王座之间，但他没有远离，而是前往附近的一座高塔。　　 再过不久，皇帝就要和星夜的女王直接谈话了——以那魔女指定的方式。　　 虽然皇帝自己有第二位阶的势力，但第二圣徒还是决定代表圣徒会亲自来保证皇帝的安全，作为主教第二位阶的“言灵”，他有能力随时解除红女王远程施展的精神干涉。　　 5.依苏拉的回答　　 一个钟头后。　　 在皇帝的注视下，被黑色布条封起来的魔镜摆上了殿堂，随后侍从们小心地在负责的主教的授意下将布条撤下。　　 刚解封魔镜，侍从们就忙不迭地哄散退开了，他们对传说中血红女王制作的魔镜避之不及。　　 “成何体统？这是在陛下的面前。”负责指挥的主教呵斥这些人，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怕得不行。　　 其实也怪不得众人害怕，他们对魔女的忌惮，其实也都仰赖了教会的大力宣传，除此之外还有血红女王杀死第四圣徒和异端审判官的事实。魔女有招来厄运的神秘力量，谁都会怀疑魔女们的女王送给皇帝陛下的东西会不会带着神秘可怕的诅咒。　　 唯一不动声色的只有皇帝弗拉梅尔，他握拳支脸，毫不顾忌地直视魔镜，镜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坐在王座上的他的身影。　　 落地钟的钟摆咔哒作响，当整点的钟声响起的瞬间，镜子里出现了迷雾。　　 “很守时。”皇帝评价。　　 迷雾翻滚着，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显得恐惧不已，皇帝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开口说道：“出去。”　　 在场的侍从都面面相觑。　　 “你们这副样子，只会丢人，出去。”皇帝重复道。　　 在这场谈话，这些侍从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事实上大多数时候，皇帝弗拉梅尔身边的侍从卫兵都只是摆设，他自己就胜过千军万马。　　 真正能为他起到保护作用的，只有在附近高塔中时刻感应着皇帝精神状态的第二圣徒。　　 在场的人闻言惭愧地离场了。　　 随后魔镜中翻滚的迷雾散去，皇帝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客人——坐在星夜水晶王宫王座上的依苏拉。　　 当他和依苏拉对视的瞬间，他周围的场景忽然就破碎了，然后迅速重组成新的场景。　　 新的场景是一片燃烧的花园，地上倒着数不清的尸体，他和自己坐着的王座在花园道路的一头。　　 魔镜在这个场景中消失了，但红女王并没有消失，她就在道路的另一头，依然坐在王座上，和帝国皇帝隔着这条花园小径和横七竖八倒在上面的尸体相望。　　 “这是？”面对这样的开场，皇帝也干脆省去了没有太大意义的寒暄，直白地发问。　　 “我，一直想招待帝国的皇帝来看看我们王宫的花园。”依苏拉盯着皇帝的眼睛说。　　 皇帝的理解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景象，正是当初帝国军队攻破星夜王宫的场景。　　 依苏拉将过去帝国给予自己的噩梦展现了出来，用这种尖锐的方式，向帝国皇帝表明了自己对帝国的对抗态度。　　 但皇帝并不为所动：“倘若这个场景对你而言代表着巨大的苦痛，那更要避免重蹈覆辙。我们这次开展对话，正是为了避免这件事再度上演。”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帝国无条件撤军，矛盾的源头就会消失。”依苏拉瞪着皇帝的眼睛。　　 “我们也打算与你们缔造和平，因此，我在此以炎阳神圣帝国第十二代皇帝的名义做出如下提议——”皇帝顺势引出正题。　　 但这时依苏拉抢在他前面开口了：“星夜王国不会加入神圣同盟，但可以和帝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