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随郑立新踏步入院,那小院四外满是青竹,正中间却栽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桃树。 此下季节,别处桃果刚有蛋黄大小,青涩未熟。 可小院里这颗桃树却长得红艳欲滴,沉甸甸的压满枝。 正对当面的茅草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片尘不染。 竹帘高卷,对着窗前摆着一张稍显破旧的小方桌。 四样儿小菜,凉热荤素搭配有度。 两壶烧酒温在碗中,香气扑鼻。 “天官,请!”郑立新拱手一让。 林季和郑立新两人也算是老友再遇,故旧重逢,自然也无需客气,直接盘膝落座。 那个名叫秦岚的女子替两人斟满了酒后,款施一礼退出屋外,径直坐在桃树下托腮发呆。 林季隔窗远望了一眼道:“他可是穆皇后所生?” “是,也不是。”郑立新模棱两可的说道。 “哦?”林季奇道,“这又怎讲?” 郑立新长叹一声举起酒杯道:“来!天官!经此大劫后,仍能与天官故旧重逢,无论如何这也算喜事一桩!你我先干了这杯再说!” “好!”林季端起杯来,与郑立新对撞相碰一饮而尽。 那酒入喉干涩,隐约有一股澹澹的苦味儿。 郑立新放下酒杯,眼望窗外桃树下那女子孤零零的背影道:“皇城花落两茫茫!哎!这说起来,岚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呐!” “还未出生,亲娘就成了行尸走肉。” 林季一听,眉头微微一皱,可隐约也猜出了些什么。 果然,不待他问,就听郑立新继续说道:“那穆皇后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不堪母仪之威。一心只顾着她穆家荣华,帮他老爹争官,替她弟弟撑腰。不过,她之恶处虽也可恨,也是仅此而已。最多不过朝堂上多个了争权夺利的贪官,没他穆相还有旁人。那京城里又多了个盯着皇戚名头的无赖,添他一个也无妨。” “可其实……自那一夜起,穆皇后就早已不是穆皇后了。当然了,那时候的沛帝还没登基,她自然还不是皇后,仅是沛王妃。” 郑立新抓起酒壶给林季满上,自己又倒了一杯。 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一晚,鸡婆惊变,京城百官尽死无出。监天司竟也出奇配合的封堵在各处路口。我怎么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于是就避开高群书,派了些可靠的人手暗中调查。” “谁知,这一查不要紧。那种种破绽越来越多,本以为高群书出走,这事儿也没继续的必要了!可直到大秦灭亡之后,突然有一条新的线索传来,这才终于真相大白!我就是在苦等最后一条线索的时候错过了逃出京城的最佳时机,这才遭遇了流匪。” 郑立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道:“早在十八年前,穆皇后就被人夺舍控制了,长生殿的人干的。” “也可以说,我们日后所见的那位戴凤冠乘皇辇不可一世的穆皇后仅是一具躯壳而已,控制她的是长生殿的妖女加罗。” “她的前世是章弥的弟子,受司无命之令早就潜伏在沛帝身边。” “所谓的九龙台换血一事,早在十八年前就开始行动了。只是没有药引为辅,令人察觉不出而已!被替换的楚公公只是在摆着面上,故意被秦烨注意的引子。真正的暗子儿早在棋局开盘前就已落下!” 林季奇道:“十八年前?那司无命又是如何能笃定秦烨一定会选秦沛为帝呢?” 郑立新笑道:“你我都知道,秦家名为人间帝皇,其之根基却在世家。拥有绝佳天赋的子孙绝不会让他身披龙袍。心机不足,威谋不具之辈,秦家也不会把他推到龙椅上受天下耻笑。而秦家年轻一代的十九子中,除出这两样儿,再略去体貌不适,幼小老迈的,也不过三四人。” “以加罗之心耳濡目染为他谋之强,以长生殿之力陷构引伏为余人谋之弱。秦沛的帝王之相自然昭日显成,这未来之帝座自然非他秦沛莫属!” “那加罗魔女虽已转世重生,可却本性难改。更是每月都要吸食一次活人鲜血。而且那数量还会越来越多!高群书一开始可能并不知情,可他身为监天司总司,这月月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儿自然是瞒他不久。正巧,他也想借此挣脱大秦的束缚,索性顺水退舟……甚而!” 郑立新说着,死死的捏着酒杯嘎嘎生响,咬牙切齿的说道:“甚而,还故意为之便利!那一晚惨叫连绵响彻京城!整整一千一百六十八口!全都死在魔女加罗手中!他……他高群书就那么陪着秦沛站了一夜!听了一夜!” “秦沛还以为是高群书的手段!却不知,那背后行凶的竟是皇后!” 林季抬头问道:“那秦烨又怎会看不出来?” “秦烨?!”郑立新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他被司无命算的死死的,就在同一天晚上,秦家祖陵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守护侍卫三千众无一幸免,尽成白骨!” “能有这般手段的,除了他司无命还有谁?他就是故意把秦烨引去祖陵的!就算事后秦烨发觉了京城之变,也一定以为穆后被夺舍是发生在当天晚上的事儿,从而掩盖长达十几年的换血秘法!” “那秦烨之所以不动声色,是自以为他的算盘打的更为精妙。他想将计就计,让司无命毁了他千年前曾与兰先生定下的约制,从而独吞天下气运,自此以后秦家独大久久流长!而他也可借这大运之机会,跃境破天人!” “只不过,秦烨的算计是从棋盘落地开始的,万万没想到司无命却是棋先一招,连秦沛这个他自己选的棋子,都是司无命早就帮他定好的!” “从始至终,身为三方棋子的秦沛毫无所知。秦烨看透大半,却可惜棋漏一招。高群书局外旁观,知有奥妙,却不明所以然。真正早早布局并最终旗开得胜的仅是他司无命一人而已!” 林季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轻轻摆回桌上道:“来此之前,我见过穆相父女。他们都被人种下了阴种,还没等我问清原委,就当场爆亡了。” “哼!”郑立新冷哼了一声,恨骂道:“那只是被废弃的棋子而已!在他司无命看来,这天下亿万生灵谁又不是棋子?谁又死不得?” 说到这儿的时候,郑立新扭头又看了眼窗外树下那道孤零零的身影,满心愧疚的说道:“可如今,我却成了我所痛恨之人!” 林季一愣,恍然一下明白了他方才所说的不得已而为之,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