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六跟随着弈剑山庄的队伍,没过多久便行出了杭州城。 此刻已经开始向山林当中行去,短衫少年看着这些前不久才刚刚见过的风景,如今就要重走一遭。 心中难免有些感慨,起初走出凤城的那一刻,也不曾想过会走过这么多山河! 身旁的马车窗框再次被推开,黑衣女子再次探出了脑袋。 十一发问出声:“清则妹妹让我问问,我们家小满六可要与她换换?” 短衫少年回声说道:“江师姐只需跟师父闲聊便可,无需管顾我!” 十一回头看向车内,出声道:“清则妹妹你看,听话吧!” 江清则的声音,从车驾之中传了出来。 “林师弟可真懂事!” 这一问一答,可让车外的少年尴尬个不行,周围都还有庄内师兄弟看着呢... 本来师父打趣自己时,念叨起的小满六,就已经让他很害羞了。 这么大的人了都,师父还是莫要这般叫我啦。 短衫少年心中是这般想的,但却不敢说出口。 不然依照师父的脾气,定会呼喊得更多,叫得更加频繁。 林满六正想着这些时,十一再次出声言语。 “等到我去埋剑谷,你就跟着风白一同去南疆吧!” 短衫少年出声道:“我可以等师父将事情处理完,再动身追上庄主他们的!” 黑衣女子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看着车外御马的少年。 “当真不用,可能我要的时间比风白还长怎么办,此次西行,你就当返乡一趟!” 林满六正想推辞,却又被师父的言语堵住了嘴。 “你看出门在外多久了,凤城里的家不要了?” “你师父我啊,可都还惦记着那两间小院呢!如今是财大气粗了,看不上那两间屋子了?” 短衫少年摇了摇头,黑衣女子就继续朗声言语。 “此次返乡,若是能路过凤城,就将屋舍重新打扫打扫,全当将新年在外的补回来!” 车内的江清则,也出声说了一句:“辞旧迎新!” 林满六这才点头出声:“那将师父送至埋剑谷后,满六便跟着庄主继续西行!” “啊!!!满六这娃,太听话了!”江清则再次出声道。 十一嘿嘿笑了两声,便枕在双手上,倚着窗框,看向车外的这名弟子。 本就是行路上的山间闲聊,经过师父的这般言语,也将少年话匣子打开了。 林满六突然出声问道:“江师姐既出自苗寨,可否与我讲讲苗寨之事?” 听此一言,十一往窗框边缘缩了缩,后头向车内看了一眼。 江清则就也探头而出,看向了林满六。 “林师弟,可是路上还遇到过其他苗寨女子,是不是有看上眼的?” 短衫少年赶忙出声:“没有!只是初行时,见过一人!” 那位名叫还云霞的苗寨女子,后来他与老骗子说过,确认了下,算是他们几人的旧识。 不过林满六,还是好奇这些与自己算是一个地方的苗寨之人,都有何奇异之处。 因为打小就算不听那些道士说法,或是不听那些说书先生叙事。 也会将一些苗寨的离奇怪事听入耳中... 什么蛇、蝎、蝉、虫皆可被其驱使,或侵人耳目,或慑人心智。 什么巫蛊术法,可让骸骨异动,起那通灵之效。 什么断腿、断手之辈,往苗寨之中走上一遭,其身体就能重新完好起来。 于他而言,其实最想确认的是最后之事。 十一出声说道:“此次虽是问对了人,但为何先前不问问师父?” 林满六愣了一下,才想师父告罪出声。 “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他才想起来,听师父和老骗子拌嘴时,他们嘴中经常会提及一名叫有容的女子。 在两人的言语中,短衫少年知晓了那人,也是一位苗寨女子,而且是师父从小到大的玩伴。 十一脑袋歪向别处,像是有了些小脾气一样。 “我可跟你说好了先,往后见着了你有容姐姐,好生道歉!” 短衫少年赶忙出声:“一定向有容姐姐道歉!” 江清则掩面而笑,过来一会才出声说道。 “苗寨不分大小共有七十二寨,按照祖制又可一分为二,即为白苗、黑苗两大寨...” “你那位有容姐姐,便是与我同出黑苗...” 林满六好奇出声:“那会不会以服饰区服,例如白苗着白,黑苗着黑?” 因为那日所见的还云霞,便是一身白衣的装束。 江清则出声说道:“也会有此种分类,但也不全是!” “要更好分辨的话,且听我举个例子!” 江清则言语的同时,就将自己的那柄竹笛拿在手中。 “那日初见时,你可曾留意到我的御虫之法,这便是外人所言的虫蛊术法...” 林满六点头应声:“那日看江师姐笛响之时,山林间飞虫声势极大!” “那正如你所见,黑苗就是更善使这些御虫之法!” “不过并非白苗就不会,只是他们时常多少鼓弄一些蝴蝶...而我们小至山间飞虫,大至蛇、蝎、蟾蜍都会用上一番!” 短衫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震惊地看着江清则。 后者笑看向了眼前少年:“这就被吓到啦?” 林满六应声道:“只是儿时都不当真的东西,此时摆在面前是真事,难免有些惊讶...” 江清则用竹笛敲打起自己脑袋,像是正在想事情。 其身侧的十一伸手将竹笛撤去,抬手揉了揉江清则先前敲动的那处发梢。 十一语重心长地出声:“想事情的时候,别学这些!” 江清则柔声应了句:“知道啦!十一姐姐!” 没多久,她眼前一亮又与林满六出声说道:“那你可想知道白苗神在何处?” 短衫少年下意识地发问:“不会真能治那断胳膊、断腿吧?” 江清则“哎嘿”一声,再次出声道:“倒真是老乡见老乡咯!满六知道的可真多!” 林满六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再问了句:“当真可以?” 十一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只得继续歪头看向别处,当作没听见其他两人的言语。 为何林满六会试探性地发问江清则苗寨之事? 当真是忘了有容这个名字嘛? 又或是他真的纠结于那位还云霞的来历? 都不是...只是因为某人的手伤罢了。 江清则自然也品出了些意味,眼前少年的心思其实不难猜。 他想问的,其实就是叶当听断脉一事,可有复原可能。 江清则只得出声说道:“白苗喜采百草,其研磨的草药功效,都说可生死人、肉白骨...” “至于续筋接脉,应是可以吧...” 听着江清则的语气,林满六先是沉默了一会,接着就笑言以对了。 “听江师姐这么一说,倒是真想去苗寨逛逛!” 江清则出言道:“到时候若是能路过一处苗寨,我就带你前去逛逛,光你一个人进不去的!” 林满六好奇出声:“江师姐这是为何?” “因为苗寨都不太喜外人进入的,若只有你一人,多半是要被拒之门外!” 少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向了远处。 ...... 于此同时,山南道一处小镇之内。 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正缩卷在石阶旁。 他手中紧握着半块馒头,这是他往后两天的口粮了。 这馒头还是前些日子路过一处村落时,驿站煮茶的老伯丢给他的。 当时他实在太饿了,一下便吃了个大半。 就当他准备继续将这剩下半块吃完时,他发下那位老伯已经收摊走人了。 那就说明...他只剩下这半块馒头了。 少年只得将馒头揣入怀中继续向南边走,一步都不能回头。 他不能停,生怕停下来了,又会回到那个地方。 他永远不想回去的地方... 此刻缩卷在石阶的他,盯着手中的半块馒头,他实在太饿了。 几番抉择之下,他想将其送入嘴中,但又怕往后再也没吃的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他听到了街道上一些行人的闲言碎语。 “这些时日你们听说了嘛,咱们这来了好多官兵呢!”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就连那位从不出帐的楚将军也来了!” “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道是何事...我们南边太乱了不成?” 这些话语好若洪水一般,充斥进了少年的耳中。 听着这些言语,就如同心口悬上了一柄重锤,开始无情地敲击他的心脉。 佝偻少年赶忙起身,不再啃食那块馒头继续向南行去。 他一定要走得再快些,走得再快些... 可是他还未走出小镇,就看到小镇之外,忽然有数十骑全身披挂甲胄的炎阳兵卒行过。 他赶忙向一处摊位躲藏而去,想要躲避那些人的目光。 可是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哪来的臭要饭的,给老子滚远点!”那看顾摊位的小贩训斥出声。 佝偻少年赶忙出声致歉:“小的不长眼...小的不长眼...” “赶紧滚!别在这碍着我做生意!”小贩再次叫骂出声。 他只得尽快远离此处,怕被那些炎阳骑兵撞见,又怕再冲撞了这些小镇入口的商贩。 但可能是那小贩的训斥声大了些,原本正要疾驰而去的几骑炎阳兵卒勒马停步。 这一举动,让那佝偻少年吓得不轻。 整个人立即倒地不起,瘫软无力地看着那几骑看向此处的炎阳兵卒。 完了... 他开始胆怯、开始害怕,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随着那些马蹄声一步步地接近,他就心中越发地紧张起来。 一股暖流也从其股间流出,将其衣裤浸湿了个大半。 没多久,便是一股尿骚味传遍了整个小镇入口。 原本想要上前查探情况的那几名炎阳兵卒,嫌弃地停止了动作。 为首的那名炎阳兵卒只得站的远了些,出声说道:“都是干些小本经营的活,也敢为难别人,自称老子?” 那小贩赶忙跪倒在地,也不管此时地面是什么味道了。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官爷饶命!” 见着也是个怂破胆的主,又扫了眼其摊位上,都是不值钱的手艺活。 那名炎阳兵卒再次开口出声:“下不为例!” 小贩赶忙出声喊道:“谢过官爷!谢过官爷!官爷气度海量,往后定能飞黄腾达!” “还挺会说啊!”那炎阳兵卒夸赞出声。 不等那小贩再奉承些什么,随着那名兵卒吆喝一声,其余几人就跟着他继续向小镇外御马而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那名少年一眼。 约莫是觉得,尿骚味太过难闻,谁想多呆啊。 “大哥,为何不去查查那倒地之人?” “你去查?我可不想脏我手!” “额...我也不想去...但说不定?” “一个富家公子哥,即便出游在外,会是这般姿态?” “大哥说得对!那些有钱人即便再落魄,总要撑起个面来,最怕的就是别人觉得他们寒碜!” “走吧,继续南下!早些跟将军会合!” “全听大哥的!” “俺也一样!” 这些稀碎的对话,小镇出口附近的商贩,自是谁也听不明白了。 唯独那倒地不起的少年,他一直憋到声音听不清时,才敢大口开始喘气。 接连喘息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仔细查探那几人的身形是否真的离去了。 可就在这时,他只觉脑袋被重物一砸。 咔! 竟是一口木盆拍打在他的脑袋之上,佝偻少年再次倒在地上。 “都怪你这贱种!害的老子得跟那些当兵的低声下气!你咋不去死啊!” 那小贩嘶吼出声,手中挥舞着他的那口木盆,看样子是准备给少年脑袋上再来一下。 佝偻少年忍着剧痛,一手扶着脑袋想要起身,又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他哭丧着喊着:”小的错了...小的不长眼...“ 小贩可没有同情他的心思,手中木盆正准备再次下挥之际。 他看到了有鲜血从那少年额头上渗出,让小贩就此迟疑了片刻。 可等待他再次闻到那股尿骚味时,心中烦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你这种贱种,就该死在家里!” 小贩呼喊着,手中木盆即可挥打而下。 佝偻少年顺势缩卷成一团,想要尽可能地减少那木盆对自己的伤害。 但是过来数息,都没有感知到半点疼痛。 少年重新舒展开来,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前的小贩。 发现此时那名小贩的胳膊,已被一人钳制住了。 是一名中年男子,看着模样像是个乡野间的汉子。 “你可知你这一挥下去,这人便死!”中年男子言语出声。 小贩手腕被此人钳制地生疼,立即就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 “小的下手没个轻重,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那名中年男子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小贩,手中劲道再涨。 这下让那个小贩吃痛不已,立即再次呼喊出声。 “我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 听着小贩声音越发地细小,中年男子手中劲道却是更加重了。 佝偻少年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他心知此刻是最好的逃生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可还没等他钻出两人之间,背部立即被那名中年男子一脚压住。 中年男子出声问道:“他方才可是要杀了你,你现在就想这般怯懦地跑了嘛?” 佝偻少年吃痛一声,他正想说话,却看到自己的那半块馒头不知何时从怀中跌落。 此刻已是裹满了泥泞,少年想要伸手抓去。 下一刻,中年男子再次出手,又是一脚抬起,直接连同他的手和馒头一同踩踏脚底。 “不想报仇也就罢了,就连裹着自己尿骚的馒头都还想要?” 轻蔑的语气从那中年男子口中传出,但那佝偻少年就像是全然没听到一样。 握住馒头的手,连同馒头周围的那些泥泞一同抓进手中。 中年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脚上的力道撤去,让少年的手臂得以解放。 下一瞬,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饥饿到极点的少年,直接将那馒头送入嘴中,也不管是何滋味,只管大口咀嚼起来。 中年男子再次出声:“想要报仇,就用脑袋捶地一次,又是不想报仇,就捶地两次!” 那佝偻少年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用脑袋重重地向地面锤击而下。 但后续,并没有所谓的报仇... 中年男子将那小贩随意丢向一处,而后就拖拽起少年的衣领,开始向小镇外走去。 行路的过程中,中年男子出声说道:“可别指望着别人为你报仇,报仇只能用自己的双手...” 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的少年,呜咽出声:“知道了...” 中年男子鼻息一声,将拖拽的少年一把抛出,任凭那佝偻少年落入小镇入口的溪涧里。 冷冽的流水从少年身侧划过,让他更加清醒。 他已经许久没有处理过身上的泥泞,这些脏乱的污垢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保护伞。 再三思虑之下,少年还是开始清洗起了身体。 石桥上的中年男子发问出声:“都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佝偻少年随口答道:“姜...砚...” 没等少年言语完毕,他立即噤声,他想要看清那石桥上的中年男子。 可就当他看向石桥时,石桥之上早已没有了男子身影。 只留下一道悠长的呼喊声:“若对他人无戒心,死得会很快...” 姜姓少年心中大骇,他隐隐有一种猜测,方才那人也有可能...是来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