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正是北山城里恶心原泽的小偷。 原泽十分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老头开口挟恩以报:“小子,我救了你。” “所以?”原泽面不改色。 小四也认出了这人,他察觉到原泽的冷酷,不曾出声打扰。 老头被他噎了一下:“你得报答我,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来听听。”原泽抓紧时机,不动声色地恢复灵元,逼出体内毒性。 “护我平安离开雪域。” “不可能。”原泽一口回绝。 “就因为我在北山城偷了你三次?”老头不服:“可你那时也报复回来了。” “况且这可是救命之恩。”他威胁原泽:“你就不怕我给你散播出去,被人戳脊梁骨说你知恩不报?” 几番纠缠下来,灵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原泽不想再跟对方扯皮,双指夹出那张指甲盖大小的符纸,施法破了禁制之后恢复了原型。 看到熟悉的符纸,老头无言以对,干脆不装了,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愈合,气息也变得雄浑起来,修为稳稳停在元婴境三阶。 原泽心下一惊:这人不仅体质诡异,竟还隐藏了修为境界…… 看他没有丝毫动摇,老头转变政策,以利相诱:“想必你也知道我有些神偷的本领。我可以向天道起誓,若你带我平安离开雪域,我愿为你盗取三样宝物,不拘它们在谁的手上。” 原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按捺住好奇心:别人如何神异又与我何干?还是拿到乌冥银要紧。 “我无福消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原泽说。 “为何?”老头不解:“为何!” 按照老头暴戾的心性,大可以杀了这小子,但离开雪域还是得靠着他。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他断定原泽背后的势力不小。 修为才是金丹三阶,剑道却已迈入剑气境,这等万里无一的天才,没有强大的师承或者雄厚的家族势力,不可能成长到如此地步。若是普通人,怕是刚冒头就会被人掐灭……就跟他一样…… “你自己该清楚是为何。”原泽没回头:“你满身阴晦血气,定是大恶大奸之人,我又怎么可能助纣为虐,带你离开?” 加持在双眼上的明虚见性让原泽能够看到他人头顶上的气光。 普通人无甚出奇,善人头带金光,恶人头带黑光,人屠头带血光…… 一开始拿到《明心心法》时原泽也很兴奋,恨不得马上练成第三层明虚见性,一眼分辨出人群里的忠奸。但看到开创者的自序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此明虚见性就只用来勘破周遭的环境的虚实了。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撤去法术,就看到了老头头顶的光。 《明心心法》是流云剑门往上数辈的止谙圣者自创的心法秘籍。 止谙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在领悟真假虚实之类的道义上很有一些天赋,在化神境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自创心法《明心心法》。他性子刚烈,是非分明,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将明虚见性运用到了极致,死在他剑下的奸邪不计其数,“玄幽杀神”的名号令人闻风丧胆。 在他之前,无人在意过自己头上的气光。明虚见性一出,高阶修士便用了手段把气光遮掩起来,因此止谙明目张胆的窥探也一直没有踢到铁板上。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直到他犯到一名向来以和善示人的洞虚真尊身上,被人设计剜了双眼……自那以后他便一蹶不振,最终陨落在一次破境劫雷里。 听到原泽的诘难,老头脸上的神情变得扭曲,飞身前去挡住他的脚步。 “你知道我?”他上下打量原泽,神情阴狠:“你怎么会认得我?” 他不待原泽解释就大声说,像是被戳中了痛脚:“既然你知道我老不死,就该清楚那些人全都死有余辜!” 过往的经历犹如附骨之疽,时不时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他莫名失去了理智,双目充血,青筋暴起。 五百年前的某一天,老不死出生在玉浮州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是一名猎户。 祖上世代凡人,所以尽管老不死出生那日天生异象,猎户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拿他当做普通人来培养。 直到有一日,老不死独自上山打猎想要证明自己,因为学艺不精,被熊瞎子掏空了内脏,劫难从此开始。 老不死并没有死,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身体完好无损,之前那被熊怪啃食的痛楚仿佛做梦一般。 囚禁他的是玉浮州的一个末流宗门,黄沙派。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不知岁月,只记得自己腹内的灵根被活剥了七次。 整整七次! 他无比痛恨自己这具仿佛可以无限再生的不死之躯,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然不能死,他便发誓一定要活得比谁都好!总有一天要手刃仇人! 一日,有个扑闪着琉璃般双眼的女孩儿误入地牢,他到如今都没能忘记她天真的容颜。她教会了他修炼之法,给他闲话修行界里的点点滴滴。 他成功了。 在黄沙派放养他的一年多里,他成功炼气。 他一直在寻找时机,在一个风声凄紧的秋夜,逃了出去。 尽管他内心已满是仇恨,但他能力尚弱,并没有选择当场复仇。仅存的一丝温情指引他潜逃回村,想要见到自己的父亲。谁知山村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绿油油的杂草底下隐约可见漆黑的焦土,恍惚中似乎还能闻到血腥气。 多方打听之下,他得知已经过了十七年。黄沙派为了以绝后患,当年抓走他之后便放火烧村,没留下一个活口。 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动力,当初有多痛恨自己的不死之身,如今就有多庆幸。 无时无刻不在被仇恨反复拷打,历时三年半,他频繁进出秘境,为了抢夺传承不知坑杀了多少同道,以绝无仅有的修炼速度迈入了元婴境一阶。 在一个山花烂漫的春日,他找了回去,屠了黄沙派满门。可他没能找到当年那个女孩儿,也不知是不是在自己杀红眼的时候给误伤了。 但这对那时的老不死来说并不重要,他的双眼已被仇恨蒙蔽。若是世间有魔,那他一定会是开宗立派的人物,可惜自上古仙魔大战之后,这世间就没有真正的魔了。留在魔域里苟延残喘的,不过是迷失理智的行尸走肉。 顺藤摸瓜之下,他发现玉浮州里有不少因为他的不死之躯而获益的人。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他在玉浮州掀起了腥风血雨,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有真正的仇人,或许也有被波及的无辜之众。但谁会费力去分辨呢?反正浸泡在杀戮里不觉疲累且愈发兴奋的老不死不会。 犯下这等滔天的罪孽,自然会被玉浮仙盟通缉,他一路杀一路躲,来到了鱼龙混杂的雪域。 身体不断被重伤又不断恢复完好,这似乎也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消耗,因为他的面容已像耄耋老人一般衰败。可也仅是如此,他还是死不掉。 数百年来,每当他踏出雪域,不过五十里,必有杀手闻风而来。到了后面,老不死干脆就窝在这片苦寒之地,心里寻思:还是当年没能杀尽,才会有死者的后人刻骨铭心地惦记着自己的命…… 修为涨到元婴境三阶后仿佛永远停滞了,而老不死内心深处或许也不想要长进。毕竟元婴境三阶可以拥有一千三百年的寿元,死不了的老不死终究还是对这漫长的生涯感到了厌倦。因为他除了仇恨再也找不到别的意义。他寄希望于八百年之后可以寿终正寝。 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奢望? 可还有数百年的岁月该怎么过?起码不应该再待在雪域里。于是,几经观察,原泽成了他眼中的冤大头。只是这个冤大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骗…… 老不死自然不会将自己的过往说出,原泽也无意探究他人内心的隐秘。他漠然地看着歇斯底里的老不死:“你是否滥杀无辜与我何干?” “让开!” 老不死狞笑出声:“你还真当我是什么慈悲善人不成?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尝尝苦头!” “好好带我走出雪域便罢,如若不然……” 回应他的是原泽凌冽的剑气,金风化龙贴身轰出,先发制人,打得老不死措手不及。 但老不死毕竟是搅弄一方风云的狠人,修为和武技都不是原泽能比的,很快便打得他节节败退。 好在老不死惦念着出走雪域,没有对原泽痛下杀手,让他还能有拆挡之力。 你来我往,两人斗得昏天黑地。沙石震动,冰屑和着残花飞起又降落,连梅花泉里的水波都隐隐有沸腾的趋势。 “顶不住了!”小四在原泽的识海里苦叫。 原泽如何不知?只是现下的形势由不得他自打脸面,认输妥协。况且,这也不是他的为人。 终于,他找到一处破绽,横剑朝老不死脖颈抹去,老不死闪躲之后用尽全力反击,卷着天地间纷乱的冰石花叶向原泽打去。 无形的灵力带着有形的杂物,像是一条吞天巨蟒,绵延二十余丈。 原泽没有用蛮力抵抗,只运转晨光熹微附在体表以防重伤,借着这股势头窜入水中。 哗啦—— 天地瞬间重归平静,剩下老不死游走岸边,不停地愤怒击水:“你给老子滚出来!” “好险!”小四喟叹一声,庆幸着死里逃生。 原泽心有戚戚:“品行如何暂且不论,这人的实力定然远超一般的元婴境修士。” 他捏了避水咒悄然下潜,水面的光影逐渐微弱,来到一处幽暗的水域。 “这梅花泉竟有这么深?”小四看向水底,漆黑一片,仿佛无底深渊。 原泽也很惊讶:“不知何时才能触底。要不再下去看看?” “不了不了!”小四赶忙叫停:“看着那么黑,想来也没有什么宝物,就不要浪费精力了。” 他左顾右盼:“这里已经足够安全,那老疯子肯定找不到我们……” “啊——”他突然惊恐大叫,往原泽衣领里钻进去。 原泽被他吵得脑瓜生疼,把他揪出来:“做什么大惊小怪?” 转身抬起眼,蓦地对上一张血盆大口,心跳都停了半拍。 那血盆大口似乎也被原泽突然的转身唬得一滞,慢慢把嘴闭上了,露出巴掌大的身形,正是先前那条蓝尾龙鲤。 小四松了一口气:“吓死小爷了!它怎么变得那么小?那么小就算了,为什么嘴巴还能张得这么大!” 水面上不时传来轰炸的动静,一人一鱼四目相对,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但眼中却无相惜之意。 蓝尾龙鲤心里盘算着要报划尾之仇,原泽提剑无声威胁…… 咕——噜—— 咕噜咕噜…… 耳畔突然水声轰鸣,侧目去看,那处不知为何狂喷气泡,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成形。 “定是那老疯子搞的鬼!乱砸一通,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禁制……”小四和原泽死命划水,想要远离危险之地。 但漩涡形成的吸力太大,他们无力脱身,被拖着往后狂飞。 兵荒马乱之间,原泽随手抓住了蓝尾龙鲤的尾巴。 蓝尾龙鲤也无力做多余的挣扎,随着这个仇人去了,飞速膨胀身躯,企图游离漩涡。 可最终还是耗光了灵元,蓦地缩小,一起被吸入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