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心魂“俯首称臣”后,冷杉打消了将字谜进行到底的想法。 一面给孤心魂添茶,一面品尝着瓜果,顺带着将他与听雨阁,或者说他与洛飘零二人,对中州当前局势的分解娓娓道来。 “相比起五大名门正派的式微,这四大‘邪门魔教’的状况无法一言概之。” “相对而言,幽冥教要简单些。”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幽冥教虽常行有悖人道之举,却不可否认他们一直在阴影之中努力给予一些被世人放弃遗弃唾弃的废人以生存机会。” “就目前,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幽冥教都难存太大野心,他们最先考虑的还是教派存续问题,没有战乱风险时,他们的软肋很容易被拿捏,而当整个中州都要面临战乱时,他们所求便只有自保,这时候谁再想拿他们当枪使,必受反噬,得不偿失。” “在四大帮派中,兜率帮的组成成分或许最是复杂,但就其立派目的看来,倒是较为纯粹的。” “经过这些年观察,不难判断出笑面弥勒应是为了复仇而来。” “至于这复仇人选,理当是在朝廷之中,左右不出那二人。” “说到兜率帮便不得不提埠济岛,毕竟谢飞和笑面弥勒走得太近了。” “于中州而言,这两帮人马的结合未尝不是件好事。” “笑面弥勒定是和谢飞达成了某种协议,近两三年来才少了些激进举动。” “而埠济岛众人之所以费尽心力地追寻探索当年乱起之因,除为惩戒昔日罪人外,也是为了守护埠济岛。” “埠济岛亦是中州的一部分,换言之,埠济岛众人所为都是为了守护中州家园。” “笑面弥勒的仇当然还是要报,可在埠济岛的感召下,不再为了报仇毫无顾忌,而是可以在与中州共御外侮的同时,伺机复仇。” “接下来,就是这刚刚被揭了老底的红衣教了。” “尽管猜测不断,但在平海大乱之前,纵是如我这般不算太乐观的人都对红衣教保有最后一丝幻想。” “可惜,现实还是太残酷了些,也算是被梦阁主上了一课:永远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彼时在雅集上,梦、洛都未向我透露过探底红衣教的意思,要么是还无法完全信任于我,要么便是在离开幽京之后,他们才得手重要消息,不得不兵行险着,捅出这一刀子。” “所幸这一刀子捅得相当及时,免中州陷入更为被动的局面。” “情况最为复杂的当属天煞十二门。” “比起幽冥教、红衣教、兜率帮,天煞十二门一总舵十二分舵,每舵单独拎出来都有着相较完善的帮派体系,可独立运营。” “初时十三门规模有限,褚汉雄尚能一手紧抓,可随着天煞十二门不断壮大,褚汉雄再如何能耐也无力去操心过多细枝末节,只能将权力下放,充分信任各门门主,这么些年下来,能牢牢把控全局、统筹指挥、一呼百应,殊为不易。” 听到这,孤心魂像是捕捉到猎物破绽的鹰隼,双眸一亮。 若说先前冷杉提到笑面弥勒最终目的在于复仇,联系起过往事迹的孤心魂有种豁然明悟之感。 那么冷杉这番关于天煞十二门的铺垫,势必引出天煞十二门近来异况,想来会是让蓄势待发的红尘客栈能够有用武之地的突破点。 每逢大事有静气,历经过大起大落的孤心魂定力不差,沉住气静听冷杉接下来的分析。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可天煞十二门的十三煞中又有几人是易与之辈?” “除了总门主褚汉雄外,金煞彭放歌,智谋稍欠却不输霸气义气,号召力强,勉强当得一虎。” “银煞萧银才,文武全才,又是一虎。” “有‘小呼保义’之称的天罡宋河,仅是稍欠时运,也可算是头小虎。” “便是已死的地煞商阙,本亦在齐列。” “曾经这些‘虎兄虎弟’甘愿唯褚汉雄虎首是瞻,现如今,人心却已都变了。” “萧银才成功笼络了火煞、雷煞、天罡三门,加上门主身死早便统归银煞门统辖的风煞、电煞两门,再剔除去已经除名的地煞门,基本上已与褚汉雄分了家。” “彭放歌没有自立门户的心思,目前处于观望状态,或许再过不久也会选择投效萧银才。” “说来也是令人匪夷所思,原以为《限武令》对帮派功能较为分散的红衣教影响最大,没成想却致使体系相对完善独立的天煞十二门分裂。” 见冷杉对于四大邪门魔教的剖析到此为止,孤心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依先生之意,我们可对幽冥教置之不理,与兜率帮、埠济岛间存在合作可能,将红衣教当作外敌,那么又该如何对待一分为二的天煞十二门?另外,朝廷当真不会对红衣教采取什么措施?” 冷杉道:“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得益于东瀛人的隐忍,及一代又一代东瀛人的努力,当下红衣教在中州扎根深矣,当不存在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红衣教隶属于东瀛时,红衣教便拥有足够的回旋余地去和朝廷任何一方谈判,如若不然就是鱼死网破。” 孤心魂听破,莫要说百姓如何,朝廷也将元气大伤,外夷定然趁机发难,东瀛兴许讨不着太多好处,瓦剌最是乐见其成。” 冷杉道:“所以,眼下京畿之地中不论是哪一方,都更愿让红衣教自己去找机会宣泄怨气,让江湖上死的人再多些,让局势更为明朗些,再然后才好沙场见真章。” 冷杉接着道:“至于第一个问题,我建议与褚汉雄为首的天煞宫、铜煞、铁煞、黑煞、白煞门为敌,其余则莫要主动招惹。” “建议,莫要招惹。”孤心魂挑着字眼重复道,“先生用词似乎很小心。” 冷杉道:“嗯,最好都不要与这双方牵连过深。” 孤心魂直言道:“照先生所说,萧银才应是站到了褚汉雄的对立面,那么红尘客栈若与天煞宫为敌,为何不与银煞门为友?究竟是因何缘由双方形同陌路的?” 冷杉道:“理念冲突。” 孤心魂道:“理念冲突?” 冷杉道:“不错,江湖与朝廷间的理念冲突。天煞十二门这些年一直与朝廷走得很近,甚至在一些城郡占据了大半边天,天煞十二门原先与朝廷牵连的初衷,是想占朝廷便宜,借钱养士,怎知皇粮吃多了,有些人便假戏真做,要么甘之如饴地当朝廷走狗,要么干脆把自己视作官家人,而另一些人则始终坚定不愿与朝廷为伍,矛盾由此而来。” 孤心魂想笑却笑不出来,江湖存在一日,便当与朝廷盘根错节一天,剪不断理还乱。 只问道:“这矛盾必然存在已久,为何不分时宜地在这当口爆发?” 冷杉道:“此事与一奇女子有关,导火索则是商阙之死。” 孤心魂挑了挑眉,显然对前者更感兴趣,遂问:“奇女子?” 冷杉道:“你可听说过晋州城的听澜公子?” 孤心魂恍然道:“无怪乎先生会以奇女子冠之,这位听澜公子倒是当之无愧。” 冷杉似是找到了知己,询问道:“看来你也去听澜小筑观赏过其大演?” 孤心魂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彼此彼此,慕名而往。” 冷杉道:“想必对她的观感应也不差了。” 孤心魂道:“这是自然。听澜公子博闻强识,不但擅长教书育人,还会说书唱戏,晋州城中的听澜小筑便专为其所设,每逢大演,十里八方必当不畏辛劳趋之若鹜去捧场,曲终人不散,听澜公子还会在神楼上提出近日遭遇窘境的嘉宾排忧解难,这样的妙人儿天下无双,孤某生平仅见。” 冷杉浅笑道:“所以,你觉得这样天下无双的妙人儿怎会是个普通人,又怎会当只笼中雀?” 孤心魂瞳孔微缩,惊诧道:“她还有何身份?” 冷杉摇摇头。 孤心魂奇怪道:“不知道?难道没有猜测方向?” 冷杉点点头,说道:“有,但这样的人,我掰着手指头能数出来至少三人,还可能有第四、第五种可能,是以不敢断言。” 孤心魂无奈道:“好吧,那先生的意思是听澜公子一手促成了商阙之死,引爆了天煞十二门内部由来已久的矛盾?” 话语刚落,孤心魂便悚然一惊。 他到底没忘了冷杉刚刚说的后半句话——商阙之死。 提到商阙的死,便绕不开地煞门的灭亡,以及那个年轻剑客,杀手夜枭! 彼时便盛传名不见经传的杀手夜枭根本无法凭一己之力覆灭地煞门,除非其背后另有高人指点,闻名晋州城的听澜公子当然是最佳人选,偏偏因太过明显,最容易洗脱嫌疑。 结合冷杉之言,想来天煞十二门终究是查明了地煞门覆灭真相与听澜公子脱不了干系。 见孤心魂已推知大概,冷杉进一步解释道:“宋河比之听澜公子还是棋差一招,但他把商阙当兄弟看,不想商阙死的不明不白,遂请动萧银才详查,萧银才不负所托查到了听澜公子布局的有力佐证。然而,这件事还是就此戛然而止,同样打通了官府关系的听澜公子反向施压,不愿因小失大的褚汉雄想着小事化了,矛盾也就此激化。” 孤心魂道:“那听澜公子现今可还在晋州城中?” 冷杉道:“在宋河不顾一切率众去擒拿听澜公子时,其住所早已人去楼空。” 孤心魂道:“于是,义气为先的宋河当然认为褚汉雄与他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冷杉饮茶如饮酒,感慨道:“江湖义气,这四个字很轻,有人会因为不足一两重的碎银,而出卖情同手足的兄弟;这四个字却也很重,有人会为了素不相识而刚看对眼的喝酒哥们豁出性命。” 孤心魂以茶代酒与冷杉碰杯对饮。 满杯茶下肚,孤心魂继续问道:“既知褚汉雄甘为朝廷鹰犬,我们又为何与之为敌?” 冷杉道:“第五侯手底下既有江湖化的锦衣卫,还有军制化的‘那伙人’,不缺打手。反观最早入局搅浑官场浑水的于添麾下缺些卖命人,褚汉雄挑对时候凑上去,确实能捞着不少好处和承诺。许是我对阉党存有偏见,总觉着这些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 孤心魂默然,他不相信十数年如一日临渊而行谨小慎微的冷杉会在没有十足把握时无端给人盖棺定论,兴许是其发现了什么端倪,只是缺乏说服力,故而才未将话说绝。 孤心魂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我记得宁掌柜上次从幽京回来说过,先生正着手调查凝露台那批东瀛杀手之事,不知先生可查有所获?” 冷杉苦笑道:“有,也没有。” 孤心魂道:“查到了些许眉目,但后续证据多半已被破坏伪造过?” 冷杉颔首道:“发现线索指向九大家后,我便没再往下查了,毕竟正确答案全部被替换了。” 孤心魂道:“事发于幽京之外且山高路远,九大家中任一家都无法完成一套缜密的伪装。” 冷杉道:“起码需合五家之力。” 孤心魂道:“只要不动摇九家根本,难有五家齐心,否则庙堂之上的主戏也不会是二人转了,反倒是由于提督出手布局的话,便顺理成章了许多……” 冷杉踌躇片刻,决定还是该为红尘客栈的行事定个基调,以免红尘客栈采取过于激进的举动,惹祸上身,道:“切不可介入天煞十二门的内斗,但若是意外遭遇,碰上站褚汉雄一边的,能寻着出手机会便不留活口,处理干净些;碰上站萧银才一侧的,保持井水不犯河水。” 孤心魂颔首表示记下冷杉的叮嘱,想着活跃下稍显沉重的气氛,顺嘴拍了计马屁过去,道:“与先前的不招惹相比,我觉得先生这回的用词更为妥帖。” 冷杉微微一笑,让孤心魂怅然这计马屁落在了马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