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扑鼻的枯旧荷叶被扒开,露出里面金黄诱人的全鸡,老唐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瞧着。“相逢即是缘,甩开膀子吃。”没想到,这乞丐表现地很是大气,一点儿没将先前的芥蒂放在心上。“呜……呜……嗯……”老唐脏兮兮的贼手下得很快,当即不顾还冒着热气的鸡身,撕下一块腿肉来塞进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道谢。“喂,你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啊,停停停,给我留点。”老乞丐见到这家伙狼吞虎咽的架势,一改大度高人形象,赶忙伸手捞过那只叫花鸡,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如护食的狗般紧盯着对方,生怕在吃上面慢人一步。“啊……,爽……”半响后,老唐心慢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很没形象靠在掉漆老败的闸门前,发出痛快的呻吟。“嘿,小子,这才哪到哪,想当初皇帝老儿设满汉全席招待,我也才堪堪吃个半饱。”老乞丐坐在他身旁,同样倚着卷帘门,不知从哪掏出根小木棍剔牙。老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已经21世纪了,全世界都思想大解放了,君主立宪的国家还算少数,遑论握有实权的皇帝。只当他神志不清说胡话。想想也可怜,如果不是精神有什么毛病,也不会沦落到流浪街头的下场吧。一念至此,老唐对身旁老者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少用这种眼神看我,也不瞅瞅你小子现在什么模样,比乞丐都像乞丐。”老流浪汉只用黑曜石般的眸子一扫,便仿佛能看清老唐内心里的想法,当下鄙夷道。“嘿嘿,我只是想不明白,现在国家日渐繁荣昌盛,您老人家为啥还选择流浪。”被看穿心思的年轻人作憨厚一笑,配上他本就厚重的黑眉更显得人畜无害。“无它,我观世人皆为俗事所累,碌碌一生,哪里比得上天为被地为床,使一根青竹杖,随走随停来的潇洒自在,无拘无束。”老乞丐翘着二郎腿,如哼着小曲似地腔调高声道,仿佛小说传记里游戏人间的仙家。“吃不饱,穿不暖,睡觉的地方透冷风,也算自在么?”老唐还真有点被老乞丐话里的别样气魄所吸引,可转念一想,好像又不是这个道理。那面上如涂一层黑漆的老人瞬间脸色沉下来,就连层层褶子也显出来,他愤愤地盯着旁边的年轻人,最后只吐出一句。“孺子不可教也,痴儿,看不破红尘富贵,入不得我道门。”“嘿,那我可没您那么大本事。我高中的时候就在美国的快餐店给人洗盘子,当时看着店里迎来送往的客人,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开辆雷克萨斯rx350,在弗罗里达州海岸边买栋度假别墅,再谈个貌美如花的女朋友,这人生也就圆满了。”老唐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舒服靠着门,任由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荡。“哦那你现在实现这个愿望了么?”流浪汉边剔牙边问。“嗯,这些年我做了些危险的任务,很是挣了些快钱,本来等跑完这一单就大致能实现,可惜出了点意外。”年轻人默默点头,眼神有些黯然。其实他只是想和那些贫民窟出生的人一样,给自己设定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好让浑浑噩噩的生活有个奔头。只是住在靠近列车站台,那个称之为“家”的小公寓楼里,很多个夜晚听着高速列车划过轨道的轰鸣声,老唐实在会感觉到孤独,就像被漫长的等待所磨平棱角。“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年轻人突然浑身一震,清醒过来。“你刚才的眼神,很深邃寂寞,那种气质如千百年来一直悬于夜幕的星辰般清冷,不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老乞丐闻言出声。老唐瞬间感觉全身上下都被看穿了般,有些瑟瑟发抖。“小伙子,该找个对象了。”就在老唐以为自己在梦里时常会梦见的,隐藏的秘密即将被揭晓时,老乞丐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让年轻人当即尬在原地。“啊?”老唐质朴喜感的脸囧迫起来,有些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就趁着未下雪以前去追吧。”老流浪汉感慨的话语让年轻人怔在当场,汗如雨下。“这个……其实……那个……我……”老唐有些嗫嚅,他不敢告诉旁边的流浪汉,自己其实并没有心仪的女生,甚至连平常能搭上几句话的女孩都没有。唯一有过点好感的女性,还是他刚搬来时,带着一个六岁女儿住在公寓楼隔壁,在百货超市当收营员的离异阿姨。说是阿姨也不算,女人年纪只有三十岁,混血儿长相,既有东方人的温和也有西方人的立体。据说是忍受不了丈夫出轨,一气之下去法院办了离婚手续,由于财产早已经被丈夫通过各种操作转移,她只得带着女儿住在布鲁克林的穷人区。不过她人很好,总是会将超市里一些快过期的食品提前取下来接济生活困窘的自己。“是吗,那你怎么不去追她。”听着老唐半遮半掩的叙述,流浪汉能察觉到话里的遗憾。“因为我没钱啊,这是个很现实的事情。特别是在美国那种资本主义国家,没钱的家伙或许能获得短暂的欢愉,却收获不了长久的爱情。”罗纳德·唐一摊手掌,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对于一个身无分文,家庭困窘的孤儿来说,娶妻生子无异于奢侈的事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到掉进人堆里就如沙烁掉进沙漠,再也不能找到的那种人。“挺好,似乎你已经开始接受了这个世界,并理解它的残酷和真实。”老唐对流浪汉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罗纳德·唐。”老人邋遢又脏乱的外表下,唯有那双眸子乌黑发亮,就像黑洞边际的漩涡般吸引心神。他郑重地伸出手拍了拍老唐的肩膀,年轻人恍惚的瞬间,老乞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倘若不是破碎的黏土块和吐的满地的鸡骨头,老唐甚至怀疑有没有这个人的出现。“不对,他怎么知道我的全名?”回过神来的老唐喃喃自语,哪怕是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他也没有提及自己名字。只是老唐细想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预感,那就是这个老流浪汉很危险,而刚才自己如果表现的稍有差错,很可能会死在当场。或许是错觉罢,年轻男人摇了摇头,脑容量的限制已经不允许他再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