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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回旋镖

大秦地府日常 无字惊鸿 27815 2024-04-17 15:52
   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始皇实在没有睡意。侍者想了想,干脆取来了几册文集。   “这是三殿下最近再版的文集,王孙可要看看?”   扶苏的幼子琼琚是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对权势不感兴趣,整日沉浸在书海中。平时不是在藏书殿,就是在书房写诗歌文章,算是他们老秦家最有文采的崽了。   始皇以前没兴趣看这种华章,他更爱看与治国有关的策论。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阿玦这里又没有策略能看,只好凑合着看看了。   翻开文集能看出来,琼琚确实是学究做派,对外物不关心。   扶苏总抱怨说儿子学成了个书呆子,整天就会抱着书看。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话哄亲爹开心。   始皇和这个孙子接触不多。   经常是琼琚要找什么孤本找不到,就会跑来找父亲帮忙。因为扶苏基本和他爹形影不离,所以始皇总在现场。   他在思考,等下见到琼琚该怎么说。   玄鸟告诉他,这种钻空子的附身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天道的视线。只要他别闹出太大的动静,问题都不大。   私底下告诉孙儿自己是谁,应当不算闹出太大的动静吧?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虽说玄鸟许诺过会找个人伪装成他,然后做出一副带他去神兽界玩的样子。这样即便天道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多想。   但这样的方式并非万无一失,保险起见,还是伪装成阿玦的模样比较好。左右阿玦性格安静乖巧,并不难伪装。   天道总不会特意去查一下阿玦是否去了地府,然后对照着发现大秦竟还有个秦玦。   在侍者送来第二碗药时,琼琚终于来了。   琼琚面色有点冷淡。   因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大部分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亲爹吐槽是书呆子。   看见儿子今日气色不错,琼琚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不可查的笑意。   看到始皇手里还捧着他写的文集,便问:   “最近爱看这个了?我今日又写了几篇文章,回头送来给你瞧瞧。”   始皇揣测着秦玦该有的反应,点点头:   “好。”   琼琚又说起其他儿女:   “你这次病得比较重,你兄姐弟妹们都想来看望你。没来是因为被拦住了,怕扰了你养病,等你病好再让他们来陪你解闷。”   秦玦是身体问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母亲身体就不是很好。生了孩子之后,他母亲伤了身体,没几年就去了。   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幼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大秦有完善的“幼儿园”体系,王孙到了一定年纪就要送来长乐宫集中教养。干脆把秦玦提前送来了,还能多一些小伙伴陪他。   只是伙伴都能健康地跑跑跳跳,自己却要留在屋内静养,时间长了再活泼的孩子也会闷下去。   秦玦日常就是看看书、发发呆,唯有同龄人来找他聊天时才会有点活气。   始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琼琚对他说些安抚的话,心里则在盘算如何暗示琼琚他的身份。   明说不安全,暗示却可行。   等彼此心照不宣之后,也就没必要直接说开了。琼琚还会帮着他糊弄旁人,毕竟这小子也不是真的傻,他只是看起来像个只懂做学问的呆子而已。   琼琚见儿子一直没有回应,有些奇怪。   他看了侍者一眼。   侍者见王孙没注意自己,凑过去附在殿下耳边提了一句王孙之前想去见陛下的事。   琼琚目光探究地看着儿子。   前不久才发生过始皇帝显灵的事情,后来他爹就拿了一堆不知真假的神羽和龙鳞出来坑钱。   当时琼琚就觉得不对,却拿不准显灵和神物到底是真是假。   如今看早间还性命垂危的儿子突然奇迹般地好了,性格也出现了些许转变,还向侍者提出奇怪的要求……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神异上头去。   妖邪附体?祖先显灵?或者——借尸还魂?   始皇察觉到视线里的探究,抬眸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   琼琚好像确定了什么:   “是有什么东西要我替你转交给陛下的吗?”   始皇微微挑眉:   “太孙之前在背地里说你看书看傻了,被人骂了也不生气。”   他倒觉得这个孙子挺聪明的。   这还是扶苏私底下跟他说的小八卦。   二世陛下实在是不太着调,整日里招猫逗狗,对除了国事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兴趣。   所以扶苏很自然地就和史官打得火热,经常一起分享八卦。扶苏获得了快乐,史官丰富了记录,只有被八卦的正主倒大霉。   上回还阳起这件事。   当时的吐槽重点是,太孙只看见弟弟表面上不和骂自己的人生气,没看到他亲爱的阿弟扭头就不经意地把那人秃顶的事情透露给了史官。   当时琼琚是这么说的:   “我那日在市集中淘换新书,看见徐卿被拥堵的人群挤散了发髻。发冠不知落去何处了,连百会穴附近的头发都被扯没了,着实吓人。”   他是在装作跟身边的侍者闲谈,侍者不疑有他,赶紧趁机劝说:   “可见下次出行还是要多带些随从的,近些年市集中越来越热闹了,挤着您可怎么是好?”   路过的史官听得双眼放光,回去就告诉了二世陛下。   “什么头顶的头发被扯没了?那分明是中年谢顶!三殿下就是生活经验太少,只知道看书,才不清楚这个。”   对此,扶苏的点评是:   “臭小子装得和真的一样,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性?一肚子坏水!”   好像之前说儿子是书呆子的不是他一样。   扶苏家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桥松稍微老实一点,另两个做人都比较现实。舜华是你满足她的心愿她就甜言蜜语夸你好,琼琚是想找他做什么事得等价交换,除非以长辈的身份去压他。   扶苏就爱强压着琼琚帮他给儿孙起名。   ——大秦的皇室成员太多了,个个都爱找扶苏给他们起名,根本起不过来。   不过始皇不爱以势压人。   所以为了避免琼琚办事不够用心会露了马脚,始皇投桃报李,先卖了大孙子。   琼琚听见阿兄说他坏话,眯了眯眼。   且始皇用词是“太孙”而非“太子”,越发证明了这是他祖父没错。   始皇帝在位的时候,桥松当了几十年太孙。也就半年多前二世继位了,他才终于熬成了太子。   始皇本人当然是更习惯喊他太孙。   琼琚果断地起身:   “罢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一趟父亲宫中。”   他原是想祖父给父亲写点字条什么的,但祖父既然没有明言身份,就是不方便直说。   反正身份都确定了,会暴露字迹的字条不要也罢。父亲知道他的性子,他一向不爱说谎,所以没有信物也不影响什么。   琼琚去了一趟乾元宫。   扶苏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玉器,看起来有些烦躁。   本来父亲离开之后,他还能通过黑龙和父亲交流。结果黑龙也走了,他这边彻底没了父亲的音讯。   哪怕明知道父亲在地府肯定不会有事,身为爹控的某人还是忍不住忧心。   最近这几天,朝中臣子被他折腾了个遍。   原本还有人会闲得没事劝谏帝王勤政一些,不要什么事都能丢给太子就丢给太子。太子只是个太子,您才是皇帝,您又不是个太上皇。   但见识过“积极”上朝的陛下之后,大家很快改了口风——其实陛下去当太上皇也挺好的。   今日早朝,扶苏随机抽取了一个幸运儿进行精准打击。   然后就抽中了某御史,开始翻对方十年前在始皇帝面前说“太子结党营私,不可不防”的旧账。怒斥此人挑拨他们父子感情,其心可诛。   始皇帝人都死了你还计较这个就离谱。   讲道理,前一位陛下座下的臣子们早就做好了会被继任之君翻旧账的准备。   可是像扶苏这种翻旧账不是因为记恨某个臣子不给自己面子,纯粹就是想爹想得拿人开刀发泄情绪,实在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真心期待:   “始皇帝陛下能不能再显灵一次啊?”   早就说了,没有陛下的大秦真的很难待。不行就带他们一起走吧,他们愿意去地府侍奉始皇帝陛下。   琼琚来到乾元宫时,守卫询问他今日可有接触染病之人。接触过的话,他们是不能放行的。   看三殿下的第五子重病垂危了。   自称“从不撒谎”的琼琚眼也不眨地开口,一脸疑惑地反问:   “我今日大半时间都待在藏书殿里,你说呢?”   侍卫便让出了道路:   “殿下,里面请。”   琼琚就这么顺利进去了,心里还想着这群侍卫不行,得让父亲换一批。不核实一下就放行,给祖父知道了可就不是被撤职了。   走进殿中,果不其然看见他爹趴在桌案上拨弄着什么东西,像个爪贱的大猫猫。哗哗的滚动摩擦声,听得旁边的人也跟着心烦意乱起来。   琼琚丝毫不受影响:   “父亲,有人想见您。”   扶苏刚要回一句“谁要见我,你倒是直说,还要我额外问一句”,忽然一顿。   琼琚很不喜欢说废话,一般都是能省略则省略。不像他写文章时那样,愿意堆砌辞藻,一点不嫌麻烦。   既然琼琚特意用了“有人”代指,而非直接说是谁,显然是故意的。   扶苏瞬间满血复活:   “他怎么不过来寻我?”   语气里充满了受宠孩子特有的娇纵,仿佛别人天生就应该迁就他一样。   扶苏当然不娇纵,他就是习惯了被阿父宠着。如果可以,阿父肯定会亲自来寻他,免得他走多了路腿疼。   来自父亲的关爱总是这么角度清奇。   公子高也曾被父亲关爱过这一方面,当爹的担心宫殿太大孩子来回赶路会累着,还特意赐下了车撵。   就这么件小事,公子高矜持地秀了好几年。   琼琚把从侍者口中打听到的过程转述给了父亲,说是人家原本想来的,被侍者反复按回了被子里,实在出不来,没有办法。   扶苏一下子精神了: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你病弱的……小儿子。”   扶苏从来没见过父亲病弱的样子,身上没力气被侍者一推就倒什么的,听着就很有意思。   以前父亲常年习武,高大强壮。别说被推倒了,人家用力推他一下,自己能因为反作用力摔个结结实实。   现在可是限定版病弱状态,要好好珍惜。   陛下忽然要去长乐宫,侍者也没多问,迅速准备好了车架。但等车撵停在长乐宫中某个特殊的宫殿跟前时,侍者坐不住了。   长乐宫里有四十九座宫殿,毕竟皇孙人多,不多建点住不下。   就这,一座宫殿还要隔出五间来。留个明堂共用,其余四间分给二至四人居住。   秦玦因为生病的缘故,需要清净。所以他住的是双人宫殿,一间里屋做寝室,一间外屋做小书房。   侍者提心吊胆地问道:   “陛下应是来看望王孙玥的吧?”   总不会是来看望王孙玦的?   就算王孙病得快死了,他们也要拼着被骂“陷陛下于不慈”,阻拦对方进去探望。否则来日去了地府,无颜面见始皇帝。   扶苏让人把他们拖开:   “别挡路。”   不许耽误他进去看阿父的热闹。   殿内。   始皇正在抗拒喝药。   他的病已经被功德之力治好了,无需喝这些苦涩的东西。对于一个口味偏好甜食的人来说,苦药这种东西可以喝但没必要。   侍者原本还在疑惑王孙为什么称太子为太孙,以前都是喊伯父的,再不济喊太子也更合适些。但因始皇不肯配合喝药这件事,一打岔就给忘了。   今日王孙行事古怪,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们猜测或许是一场大病把人憋狠了,王孙难得起了叛逆心。   面对侍者的劝说,始皇敷衍道:   “先放着,晾一会儿再喝。”   侍者便提醒:   “已经摊了好一会儿了,再凉些,喝了就要伤胃了,王孙还是趁热喝吧?”   始皇于是又换了个说辞:   “我现在喝不下,待我缓一缓。”   侍者还待劝说,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他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怒气,外头也不知是谁在闹,难道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   他正要出门去呵斥,就见陛下一马当先地进来了。   侍者吓得连忙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始皇松了一口气。   儿子来了,自然就能替他解决掉喝药与静养的麻烦。等他搬去了乾元宫,周围侍奉的都是熟悉的侍者,比阿玦身边的侍者好应付多了。   何况原本的侍者太过了解秦玦,与他们待多了容易露馅。哪天消息泄露出去,也是一桩麻烦事。   扶苏一眨不眨地看着卧床的父亲:   “阿……阿玦,你还好吗?”   始皇朝他伸手:   “我的病已经好了。”   扶苏走过去在父亲床边坐下,但没有去握父亲的手。他缓缓地、缓缓地探出自己的手掌,突然一推,把坐起来的父亲又推回被褥中了。   始皇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身下是厚实柔软的枕头和褥子,被推倒倒是不疼——自从当初在百越南部发现棉花之后,几十年来不断扩大种植,如今填充了棉花的织物十分常见。   只是始皇没料到会被儿子推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干了坏事臭小子还惊奇地瞪大眼睛:   “原来真的一推就倒啊!”   始皇:……   你等着,你看朕以后有力气了打不打你。   扶苏赶紧把父亲重新拉起来:   “病当真好全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始皇到底没和儿子计较,答道:   “嗯,没什么不舒服。”   琼琚忽然拆台:   “不舒服?浑身无力算吗?”   始皇默默看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果真是一肚子坏水。   扶苏还想试验呢,他抓住父亲的手,让父亲试试能不能抽得出去。他可是个也很容易生病的柔弱老人家,力气很小的。   始皇:你看朕信吗?   他家爱子力气小不小他能不知道?在旁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算了,在亲爹跟前还是老实点吧。   扶苏容易生病是真的,但他还真没那么柔弱。只是装柔弱能方便他肆意偷懒,他才装得起劲。   父亲不配合,扶苏只好遗憾地收手。   又见侍者端着那碗药过来。   一瞬间,以前被父亲压着喝补药的记忆就涌上心头了。   啊!风水轮流转!   扶苏立刻接过药碗:   “虽然病好了,但再喝一碗也不妨事。来,把药喝了。”   始皇:…………   这大概就是那种会在父亲病床前吃香喝辣的大孝子了吧。   玩笑归玩笑,药喝多了也不好。扶苏逗了父亲一下,还是让人把药撤了。   侍者觉得这样不行,怎么能王孙说自己好了,陛下就直接信了?不喝药不行的呀!   扶苏制止了他们的喋喋不休:   “朕要带阿玦回乾元宫,届时自会有小夏太医为其医治。”   侍者立刻不说话了。   小夏太医是夏无且的徒孙,医术十分高超。据说之前那些年都是他们师祖孙在为始皇帝和二世陛下调理身体,旁人想请他们看诊都请不到。   王孙能有这番机遇,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住进乾元宫的话,他们这些人恐怕是跟不进去的。   乾元宫守卫森严,不会轻易让外头的侍者进去长待。   扶苏淡淡地吩咐道:   “明日朕会叫少府令重新安排你们的去处。”   当然,前提是他们和秦玦病重这件事无关。   要知道秦玦染的是风寒,这病不着凉是不会得的。而如今可是盛夏时节,怎么会轻易让人着凉?   秦玦在他们的看护下病重垂危,若非始皇到来,人就彻底没了,到时他们肯定要被治个照顾不周的罪。   如今无辜者只是重新安排去处,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新去处显然不如现在跟在王孙身边体面,算是贬职。   至于手脚不干净的,那就别想逃脱了。   因着扶苏也体弱的缘故,他乘坐的撵车挡风效果极佳。始皇进入其中之后,也不怕会受风。   其实现在是夏日,也没那么容易受寒。可大家都很紧张,生怕始皇这个玻璃人一碰就碎了。   琼琚没有跟来。   其实他也很想看他祖父的热闹,但他到底没有亲爹那么勇。而且祖父会纵容父亲,却不会纵容他,要是太浪了他一定会倒大霉的。   进了乾元宫,事情就好办了。   身边的都是信得过的人,扶苏在问过父亲真的能下地行走之后,带着他回到了熟悉的寝殿。   “这里一直收拾着呢,你也知道的。我额外新添置了一些摆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扶苏不能直接喊阿父,也不好用一些敬词,就只能尽量装作是长辈平易近人那种。   熟悉扶苏的侍者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见陛下居然把人领到了始皇帝陛下的寝宫,一下子反应过来。   王孙的皮囊里装的肯定是始皇帝无遗,换任何一个人,二世陛下都不可能让对方随意住进这边的。   众人一时激动起来。   但他们都很有眼色,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猜测着或许是天机不许泄露,互相对视一眼告诉彼此闭紧嘴巴。   侍者中的头领上前:   “陛下、殿下,已到了晚膳的点,可要摆饭?也不知有什么忌口没有?”   乍一听以为说的是二世陛下和王孙殿下,其实是始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扶苏就爱别人喊他太子,阿父在他才是太子,变成陛下之后就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扶苏高高兴兴地说:   “今日吃汤饼吧!用鱼汤做!”   汤饼就是面条。   他和阿父都爱吃鱼,但是阿父病才刚好最好少吃点这些河鲜海鲜的。鱼汤就不一样了,单纯的汤水十分滋补,只要别喝得太多就行。   侍者想想精面做的汤饼确实容易克化,立时答应下来。   出去之后寻到常驻乾元宫的小夏太医,请他再列一些两位君上都能吃的东西,他好吩咐膳房去做。   小夏太医先说了几道不会出错的:   “其余的要等我给王孙诊脉过后才能判断他是否能吃。”   侍者点头:   “无妨,这些菜肴也够了。”   小夏太医去了一趟寝殿。   扶苏正和父亲坐在小书房里闲聊。   小书房在东侧第一间,再往里就是父亲的寝间了。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是起居室。靠窗的位置放着软榻,扶苏一向爱享受,于是铺得软和厚实。   就是大夏天的窝在里头有些热,好在整个乾元殿都架设了水幕。从渭水引来的活水在水车的带动下送到殿宇顶上,流过整个屋顶后倾泻而下。   室内因此凉爽宜人,不到最热的时候都不需要使用冰盆。   以前总是扶苏一个人没骨头一般地窝在软榻里,如今始皇多走两步就觉得身体疲乏不堪、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看着柔软的榻,身体先大脑一步坐了上去。然后坐着坐着,就忍不住往后靠一靠,最后彻底成了半躺的姿势。   ——这软榻实在太舒服了。   想到这里,始皇迅速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   不,软榻舒服归舒服,他以往也没有这样下意识犯懒的毛病。还是身体影响了他,原来病弱之人是真的克服不了身体上的疲倦和疼痛,也难怪太子总是坐没坐相。   小夏太医进来见到这一幕,就知道以后他有的忙了。   照顾一个病弱的就够难的了,现在变成了两个。只希望新来这位能比陛下配合些,不要又是个劝着不喝药、逼着更不肯喝的难缠主子。   小夏太医诊脉结束之后,给出了他专业的判断。   说是王孙应该是早产儿,本就在娘胎里没养好,又提前出生了。生下来之后大病小病不断,每一次生病都在消耗一次底子。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次大病之后似乎不知为何元气补回来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杯水车薪,用处不是特别大。   “倘若不好好保养,再生一场大病,恐怕……”   提起这个,太医就皱眉。   最近已经进入盛夏了,这个时候因为着凉生病,很明显不对劲。   王孙身体这么差,他的殿内不会有人敢给他用冰吧?不是冰盆带来的寒气,难道是夜里睡觉踢被子了?还是窗户没关好,有夜风灌了进来?   此事早有人去调查了。   正好小夏太医问起,侍卫就进来回禀:   “前几日夜间突然升温,与王孙玦同住的王孙玥热得难受用了冰。原本隔着三间屋子不要紧的,但有侍者受不住热去西间蹭了一会儿凉气。”   之前说了宫殿分了五间出来,两位王孙各住在东西两端的房间里。中间隔了各自的小书房和明堂,足足三个房间呢。   以前盛夏的时候,隔壁用冰也影响不到秦玦。架不住有值夜的侍者跑去蹭冰,带了寒气回来。   当然,蹭冰也不可能蹭到玥的寝间去。顶多就是站在寝间的门口,稍微蹭一蹭。   扶苏的神色一下子冷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侍者耐不住热,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是铁打的。热了过去凉快一下,免得自己中暑晕厥,反而耽误事情,扶苏可以理解。   但,你自己凉快完难道想不起来王孙玦身体娇弱?在明堂多待一会儿等身上的凉气散了再进屋,很难吗?   而且扶苏不信光是蹭冰就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下令道:“审!”   这边扶苏在听侍卫的汇报,那边始皇正被小夏太医叮嘱日常注意事项。   始皇原还以为就一点,结果没完没了。扶苏和侍卫聊完之后,扭头看见这边还在絮絮叨叨。   小史史官正奋笔疾书,立求一字不落地替王孙把注意事项都记下。   小史史官姓史,因为他父亲是上一任负责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所以到了他,众人喜欢以“小史”来区分。   虽然小史本人很不喜欢这种叫法。   不是对加个“小”有意见,是对后面带个“史”的组合体有意见。所以大家从善如流地改称他为“起居郎”。   之前和扶苏狼狈为奸拿徐卿秃顶取笑的就是他。   太医说完之后走了,据说是去煎药了。   起居郎把纸张奉给扶苏:   “陛下,都在上头了。”   扶苏夸了他一句:   “小史爱卿,幸亏有你,你速记比你父亲快多了。”   起居郎很爱听这样的拉踩,如果陛下不喊他小史就更好了。奈何别人会给面子地改口,陛下不会。   始皇好不容易从被太医念叨的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想起刚才没听太清的对话。   他问儿子:   “侍卫方才汇报了什么?”   扶苏就说了蹭冰那事。   始皇见多识广,这里头的那点子弯绕哪里瞒得过他。侍者在打什么小心思,简直一目了然。   他眉头轻皱,不怒自威:   “左右侍奉的是个随时都会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生病,做好了王孙哪日一命呜呼的准备。与其继续待在这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不如早些送他上路,自己也好早谋下家?”   往年难道就没有暑热难耐的时候吗?为何往年就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始皇不信什么巧合和粗心。   扶苏劝父亲息怒:   “已经将他们下狱提审了,没有人能在大秦刑狱下隐瞒真相的。”   再是经由仁政之主改良过的秦律,也终究是秦律,在刑讯法度方面格外具有优势。   不多时审讯结果就出来了,太医的补药甚至都还没熬好端上来呢。   结果传来时父子俩正在用膳。   为了避免影响胃口,扶苏给了侍卫一个出去待命的眼神。等阿父吃完了,再进来说这些不迟。   始皇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   他依然慢悠悠地进食,因为之前吃第一口的时候按照生前的习惯动作太大,娇弱的胃部立刻就抽搐一下。   始皇差点没端住碗,惊得扶苏飞快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之后就再不肯让父亲自己吃饭了,说什么都要喂他。   那怎么能行?   始皇帝就是临终前那段时间都没让儿子喂过自己,现在更不可能妥协。父子俩僵持了片刻,眼看汤饼要凉了,扶苏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之后改成了用更轻便的木碗盛几筷子汤饼,等吃完这一小碗,再换一小碗。   起初始皇还忍不住皱眉:   “这一碗两筷子就没了,还不够我塞牙缝。”   扶苏却笑吟吟地示意他吃吧:   “等下你就知道这个碗的妙处了。”   而后始皇没能吃掉几碗,竟然就饱了。   始皇不可置信:   “这有吃到十口汤饼吗?”   还是细嚼慢咽的十口,这点汤饼他以前三两口就吃下去了。   同样体弱的扶苏却在旁边优雅而不失速度地一口气吃完了一海碗汤饼、两个比巴掌还大的肉馅饼、三大盘酱卤的禽肉、四满碟香甜的糕点。   这个食量约莫只有始皇帝以前的三分之二左右。   扶苏生病的时候,食量会减半。那时始皇就觉得儿子病得饭都吃不下了,岂不是要饿出问题来?   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病弱之人真正的食量。他家太子不愧是装的病弱,真病秧子原来只能吃这么点。   扶苏又剥了个柑橘吃:   “要不还是少食多餐吧,等下饿了再吃一点。”   他也觉得父亲吃这么点过一会儿肯定要饿的,幸而这里是乾元宫,随时有小膳房预备着吃食。   吃完柑橘,扶苏让侍卫进来汇报。   侍卫道:   “那些人受不住刑,立刻就招了。其余人皆不知情,但有一个不受重视的侍人故意从冰盆里偷了几块融化后的碎冰,趁人不备放入了王孙的被褥中。”   那冰化得快,后头秦玦发热流汗,被子里潮潮的也没有引人注意。   贴身侍奉的侍人还是不敢造次的,生怕主子没了自己也要因为照顾不周被治罪。可动手的是个平时就负责打扫的,他自觉自己不负责照顾王孙,不会受到牵连。   “侍者都去蹭冰了,他见里屋一时没人,借口腹痛要去如厕离开了众人视线。而后将冰偷偷塞入被褥中,躲去了恭房。”   这招是比较险的,万一有人回来掀开被子为王孙拭汗,立刻就会暴露。   始皇晚饭没吃好正不高兴呢,闻言表情更冷了:   “这么拙劣的手法,谁教他的?”   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如此拙劣的手法,更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旁人如果要刻意害秦玦,应该布局更缜密些才对。   哪知侍卫却说:   “是王孙玥设的局。”   始皇:???   扶苏和父亲对视一眼,很快想明白了。   难怪玥那晚特意叫了冰盆,刚进入盛夏哪里就热到这个地步了。玥却说他就是很热,可能是白日吃多了羊肉,火气上涌。   侍卫说王孙玥没有直接和侍者勾结,而是临睡前刻意提醒侍者们“阿兄受不得凉,你们消解了暑热之后不要直接进他房间,记得在外间等凉气散去”。   接着又感叹自己只是寻常王孙,并不得宠。虽然陛下体恤,允许他们每日都有一定的冰用,分到他手里的却总是些体积小的小块冰。小块的冰化得快,不如大的持久。   这种寻常听着没什么问题的话,在这个时候就很敏感了。   侍卫觉得有异,就去询问了冰房的管事。管事说那天冰库还有许多大冰,是王孙自己说他并没有那么热,给点小冰凑合一下就行的。   始皇没再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的心情更差了。   王室中不可能完全没有倾轧,他自己就是和弟弟为了王位你死我活地争夺下来的。但这些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搞这样的小动作。   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太孙的地位也无人能撼动。其余子女和孙辈,除却胡亥没人敢撩他虎须,也确实被扶苏父子俩压制得无法出头,没有争储的本事。   底下的曾孙人数就太多了,他关注不过来。一时间竟无法确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第一次发生,还是早有先例。   扶苏故意唉声叹气吸引父亲的注意力:   “阿父在位之时,从没有这样的事。我才继位半年多,便有人敢暗害手足了。大秦果然还是离不得阿父,我不如父亲。”   始皇果然抛开了糟心曾孙的事情。   既然是曾孙,跟他都隔着三辈了,管他们作甚。说难听点,在始皇眼里这些人基本都属于宗室。   为了宗室出的一个手足相残之辈生气不太值当,气坏了身子骨可就亏大了。   始皇哄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他们不识好歹。”   打量二世皇帝老眼昏花呢。   既然下套的是秦玦的弟弟,说明他比秦玦还小。秦玦才十五岁,他顶多同龄。   始皇问过之后才知道,那孩子十四岁。   也难怪漏了这么大的马脚,直接就被揪出来了。换个老谋深算的人,肯定不会在特意要了小冰块之后,还感慨自己只能分到小的。   玥估计以为自己不明说,只用暗示的方法引导别人动手,就肯定不会被揪出来。   侍卫没有多问王孙玦为何会不知道自己弟弟多大,继续说起玥的杀人动机。   “王孙玥与王孙玦只差一岁,但因为王孙玦自小体弱,众人便多照顾他些。三殿下一向对儿女冷淡,却会格外关照王孙玦。”   “王孙玥认为是兄长的存在抢了他的关注,左右兄长迟早要死,不如早些死。他等了这么多年,人还一直活着,有些等不下去了。”   但是小少年似乎没想过,没有秦玦他也不会被偏疼的。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他们的长兄都没见父亲琼琚多看两眼,更何况其他夹在中间的。   王孙玥若是想取代秦玦,最好的办法是把自己整成个病秧子。   想到这里,扶苏轻笑一声: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始皇看了看心意已决的儿子,到底叹了口气,没有阻止。   因为残害手足而处死玥的话,总会有言官吃饱了撑的说什么“王孙玦并未丧命”,作为长辈要慈爱、对晚辈宽容一些。   况且让他就这么死了,去地府天天和阿玦碰面,阿玦也别扭。   他既然这么羡慕阿玦因为生病得到关照,那就让他也体会一下常年生病的滋味。这是他自己想要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后悔用健康换了全家的关心。   扶苏有些心疼父亲:   “等下还要喝补药调养身体,那药那么苦呢。”   若非玥暗害兄弟,或许父亲就不会选择借用玦的身体了。可能会挑个身体强健一些的,也不必遭这些罪。   扶苏一向是不牵扯到父亲的,就一切都好说。但你要是和我阿父过不去,或者损害了阿父的利益,那你完了。   始皇顺势询问儿子:   “我可以不喝那药吗?”   阿苏都心疼他了,应该——   扶苏微笑着拒绝了:   “不行,你不要任性。补药是必须要喝的,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说着还用眼神示意阿父,这些道理可都是您当初教导我的。现在总算轮到我挨个奉还回去了,我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扶苏语重心长:   “阿玦,朕是为你好。”   「阿苏,朕是为你好。」   “若是药太苦了,可以喝完了再吃些蜜糖甜甜嘴。”   “实在不行,朕让太医想法子为你制成药丸。一口吞的话,应当不会太苦。”   “现在多喝一些,等你身体调养好了,就不必日日喝了。到时候可以一月喝一次、三月喝一次、一年喝一次,总有一天会不用喝的。”   全是始皇帝当年劝儿子喝药的原话。   扶苏最后丢下一句:   “阿玦,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让朕操心的,对吗?”   说完之后,扶苏自己先笑倒在了父亲身边。   始皇:…………   始皇发现,自从进入曾孙的身体之后,他就开始不断遭受回旋镖。镖镖命中,无一例外,都是他以前留下的旧账。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皮这一下很开心,嘻嘻嘻   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始皇实在没有睡意。侍者想了想,干脆取来了几册文集。   “这是三殿下最近再版的文集,王孙可要看看?”   扶苏的幼子琼琚是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对权势不感兴趣,整日沉浸在书海中。平时不是在藏书殿,就是在书房写诗歌文章,算是他们老秦家最有文采的崽了。   始皇以前没兴趣看这种华章,他更爱看与治国有关的策论。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阿玦这里又没有策略能看,只好凑合着看看了。   翻开文集能看出来,琼琚确实是学究做派,对外物不关心。   扶苏总抱怨说儿子学成了个书呆子,整天就会抱着书看。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话哄亲爹开心。   始皇和这个孙子接触不多。   经常是琼琚要找什么孤本找不到,就会跑来找父亲帮忙。因为扶苏基本和他爹形影不离,所以始皇总在现场。   他在思考,等下见到琼琚该怎么说。   玄鸟告诉他,这种钻空子的附身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天道的视线。只要他别闹出太大的动静,问题都不大。   私底下告诉孙儿自己是谁,应当不算闹出太大的动静吧?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虽说玄鸟许诺过会找个人伪装成他,然后做出一副带他去神兽界玩的样子。这样即便天道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多想。   但这样的方式并非万无一失,保险起见,还是伪装成阿玦的模样比较好。左右阿玦性格安静乖巧,并不难伪装。   天道总不会特意去查一下阿玦是否去了地府,然后对照着发现大秦竟还有个秦玦。   在侍者送来第二碗药时,琼琚终于来了。   琼琚面色有点冷淡。   因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大部分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亲爹吐槽是书呆子。   看见儿子今日气色不错,琼琚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不可查的笑意。   看到始皇手里还捧着他写的文集,便问:   “最近爱看这个了?我今日又写了几篇文章,回头送来给你瞧瞧。”   始皇揣测着秦玦该有的反应,点点头:   “好。”   琼琚又说起其他儿女:   “你这次病得比较重,你兄姐弟妹们都想来看望你。没来是因为被拦住了,怕扰了你养病,等你病好再让他们来陪你解闷。”   秦玦是身体问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母亲身体就不是很好。生了孩子之后,他母亲伤了身体,没几年就去了。   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幼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大秦有完善的“幼儿园”体系,王孙到了一定年纪就要送来长乐宫集中教养。干脆把秦玦提前送来了,还能多一些小伙伴陪他。   只是伙伴都能健康地跑跑跳跳,自己却要留在屋内静养,时间长了再活泼的孩子也会闷下去。   秦玦日常就是看看书、发发呆,唯有同龄人来找他聊天时才会有点活气。   始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琼琚对他说些安抚的话,心里则在盘算如何暗示琼琚他的身份。   明说不安全,暗示却可行。   等彼此心照不宣之后,也就没必要直接说开了。琼琚还会帮着他糊弄旁人,毕竟这小子也不是真的傻,他只是看起来像个只懂做学问的呆子而已。   琼琚见儿子一直没有回应,有些奇怪。   他看了侍者一眼。   侍者见王孙没注意自己,凑过去附在殿下耳边提了一句王孙之前想去见陛下的事。   琼琚目光探究地看着儿子。   前不久才发生过始皇帝显灵的事情,后来他爹就拿了一堆不知真假的神羽和龙鳞出来坑钱。   当时琼琚就觉得不对,却拿不准显灵和神物到底是真是假。   如今看早间还性命垂危的儿子突然奇迹般地好了,性格也出现了些许转变,还向侍者提出奇怪的要求……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神异上头去。   妖邪附体?祖先显灵?或者——借尸还魂?   始皇察觉到视线里的探究,抬眸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   琼琚好像确定了什么:   “是有什么东西要我替你转交给陛下的吗?”   始皇微微挑眉:   “太孙之前在背地里说你看书看傻了,被人骂了也不生气。”   他倒觉得这个孙子挺聪明的。   这还是扶苏私底下跟他说的小八卦。   二世陛下实在是不太着调,整日里招猫逗狗,对除了国事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兴趣。   所以扶苏很自然地就和史官打得火热,经常一起分享八卦。扶苏获得了快乐,史官丰富了记录,只有被八卦的正主倒大霉。   上回还阳起这件事。   当时的吐槽重点是,太孙只看见弟弟表面上不和骂自己的人生气,没看到他亲爱的阿弟扭头就不经意地把那人秃顶的事情透露给了史官。   当时琼琚是这么说的:   “我那日在市集中淘换新书,看见徐卿被拥堵的人群挤散了发髻。发冠不知落去何处了,连百会穴附近的头发都被扯没了,着实吓人。”   他是在装作跟身边的侍者闲谈,侍者不疑有他,赶紧趁机劝说:   “可见下次出行还是要多带些随从的,近些年市集中越来越热闹了,挤着您可怎么是好?”   路过的史官听得双眼放光,回去就告诉了二世陛下。   “什么头顶的头发被扯没了?那分明是中年谢顶!三殿下就是生活经验太少,只知道看书,才不清楚这个。”   对此,扶苏的点评是:   “臭小子装得和真的一样,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性?一肚子坏水!”   好像之前说儿子是书呆子的不是他一样。   扶苏家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桥松稍微老实一点,另两个做人都比较现实。舜华是你满足她的心愿她就甜言蜜语夸你好,琼琚是想找他做什么事得等价交换,除非以长辈的身份去压他。   扶苏就爱强压着琼琚帮他给儿孙起名。   ——大秦的皇室成员太多了,个个都爱找扶苏给他们起名,根本起不过来。   不过始皇不爱以势压人。   所以为了避免琼琚办事不够用心会露了马脚,始皇投桃报李,先卖了大孙子。   琼琚听见阿兄说他坏话,眯了眯眼。   且始皇用词是“太孙”而非“太子”,越发证明了这是他祖父没错。   始皇帝在位的时候,桥松当了几十年太孙。也就半年多前二世继位了,他才终于熬成了太子。   始皇本人当然是更习惯喊他太孙。   琼琚果断地起身:   “罢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一趟父亲宫中。”   他原是想祖父给父亲写点字条什么的,但祖父既然没有明言身份,就是不方便直说。   反正身份都确定了,会暴露字迹的字条不要也罢。父亲知道他的性子,他一向不爱说谎,所以没有信物也不影响什么。   琼琚去了一趟乾元宫。   扶苏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玉器,看起来有些烦躁。   本来父亲离开之后,他还能通过黑龙和父亲交流。结果黑龙也走了,他这边彻底没了父亲的音讯。   哪怕明知道父亲在地府肯定不会有事,身为爹控的某人还是忍不住忧心。   最近这几天,朝中臣子被他折腾了个遍。   原本还有人会闲得没事劝谏帝王勤政一些,不要什么事都能丢给太子就丢给太子。太子只是个太子,您才是皇帝,您又不是个太上皇。   但见识过“积极”上朝的陛下之后,大家很快改了口风——其实陛下去当太上皇也挺好的。   今日早朝,扶苏随机抽取了一个幸运儿进行精准打击。   然后就抽中了某御史,开始翻对方十年前在始皇帝面前说“太子结党营私,不可不防”的旧账。怒斥此人挑拨他们父子感情,其心可诛。   始皇帝人都死了你还计较这个就离谱。   讲道理,前一位陛下座下的臣子们早就做好了会被继任之君翻旧账的准备。   可是像扶苏这种翻旧账不是因为记恨某个臣子不给自己面子,纯粹就是想爹想得拿人开刀发泄情绪,实在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真心期待:   “始皇帝陛下能不能再显灵一次啊?”   早就说了,没有陛下的大秦真的很难待。不行就带他们一起走吧,他们愿意去地府侍奉始皇帝陛下。   琼琚来到乾元宫时,守卫询问他今日可有接触染病之人。接触过的话,他们是不能放行的。   看三殿下的第五子重病垂危了。   自称“从不撒谎”的琼琚眼也不眨地开口,一脸疑惑地反问:   “我今日大半时间都待在藏书殿里,你说呢?”   侍卫便让出了道路:   “殿下,里面请。”   琼琚就这么顺利进去了,心里还想着这群侍卫不行,得让父亲换一批。不核实一下就放行,给祖父知道了可就不是被撤职了。   走进殿中,果不其然看见他爹趴在桌案上拨弄着什么东西,像个爪贱的大猫猫。哗哗的滚动摩擦声,听得旁边的人也跟着心烦意乱起来。   琼琚丝毫不受影响:   “父亲,有人想见您。”   扶苏刚要回一句“谁要见我,你倒是直说,还要我额外问一句”,忽然一顿。   琼琚很不喜欢说废话,一般都是能省略则省略。不像他写文章时那样,愿意堆砌辞藻,一点不嫌麻烦。   既然琼琚特意用了“有人”代指,而非直接说是谁,显然是故意的。   扶苏瞬间满血复活:   “他怎么不过来寻我?”   语气里充满了受宠孩子特有的娇纵,仿佛别人天生就应该迁就他一样。   扶苏当然不娇纵,他就是习惯了被阿父宠着。如果可以,阿父肯定会亲自来寻他,免得他走多了路腿疼。   来自父亲的关爱总是这么角度清奇。   公子高也曾被父亲关爱过这一方面,当爹的担心宫殿太大孩子来回赶路会累着,还特意赐下了车撵。   就这么件小事,公子高矜持地秀了好几年。   琼琚把从侍者口中打听到的过程转述给了父亲,说是人家原本想来的,被侍者反复按回了被子里,实在出不来,没有办法。   扶苏一下子精神了: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你病弱的……小儿子。”   扶苏从来没见过父亲病弱的样子,身上没力气被侍者一推就倒什么的,听着就很有意思。   以前父亲常年习武,高大强壮。别说被推倒了,人家用力推他一下,自己能因为反作用力摔个结结实实。   现在可是限定版病弱状态,要好好珍惜。   陛下忽然要去长乐宫,侍者也没多问,迅速准备好了车架。但等车撵停在长乐宫中某个特殊的宫殿跟前时,侍者坐不住了。   长乐宫里有四十九座宫殿,毕竟皇孙人多,不多建点住不下。   就这,一座宫殿还要隔出五间来。留个明堂共用,其余四间分给二至四人居住。   秦玦因为生病的缘故,需要清净。所以他住的是双人宫殿,一间里屋做寝室,一间外屋做小书房。   侍者提心吊胆地问道:   “陛下应是来看望王孙玥的吧?”   总不会是来看望王孙玦的?   就算王孙病得快死了,他们也要拼着被骂“陷陛下于不慈”,阻拦对方进去探望。否则来日去了地府,无颜面见始皇帝。   扶苏让人把他们拖开:   “别挡路。”   不许耽误他进去看阿父的热闹。   殿内。   始皇正在抗拒喝药。   他的病已经被功德之力治好了,无需喝这些苦涩的东西。对于一个口味偏好甜食的人来说,苦药这种东西可以喝但没必要。   侍者原本还在疑惑王孙为什么称太子为太孙,以前都是喊伯父的,再不济喊太子也更合适些。但因始皇不肯配合喝药这件事,一打岔就给忘了。   今日王孙行事古怪,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们猜测或许是一场大病把人憋狠了,王孙难得起了叛逆心。   面对侍者的劝说,始皇敷衍道:   “先放着,晾一会儿再喝。”   侍者便提醒:   “已经摊了好一会儿了,再凉些,喝了就要伤胃了,王孙还是趁热喝吧?”   始皇于是又换了个说辞:   “我现在喝不下,待我缓一缓。”   侍者还待劝说,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他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怒气,外头也不知是谁在闹,难道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   他正要出门去呵斥,就见陛下一马当先地进来了。   侍者吓得连忙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始皇松了一口气。   儿子来了,自然就能替他解决掉喝药与静养的麻烦。等他搬去了乾元宫,周围侍奉的都是熟悉的侍者,比阿玦身边的侍者好应付多了。   何况原本的侍者太过了解秦玦,与他们待多了容易露馅。哪天消息泄露出去,也是一桩麻烦事。   扶苏一眨不眨地看着卧床的父亲:   “阿……阿玦,你还好吗?”   始皇朝他伸手:   “我的病已经好了。”   扶苏走过去在父亲床边坐下,但没有去握父亲的手。他缓缓地、缓缓地探出自己的手掌,突然一推,把坐起来的父亲又推回被褥中了。   始皇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身下是厚实柔软的枕头和褥子,被推倒倒是不疼——自从当初在百越南部发现棉花之后,几十年来不断扩大种植,如今填充了棉花的织物十分常见。   只是始皇没料到会被儿子推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干了坏事臭小子还惊奇地瞪大眼睛:   “原来真的一推就倒啊!”   始皇:……   你等着,你看朕以后有力气了打不打你。   扶苏赶紧把父亲重新拉起来:   “病当真好全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始皇到底没和儿子计较,答道:   “嗯,没什么不舒服。”   琼琚忽然拆台:   “不舒服?浑身无力算吗?”   始皇默默看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果真是一肚子坏水。   扶苏还想试验呢,他抓住父亲的手,让父亲试试能不能抽得出去。他可是个也很容易生病的柔弱老人家,力气很小的。   始皇:你看朕信吗?   他家爱子力气小不小他能不知道?在旁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算了,在亲爹跟前还是老实点吧。   扶苏容易生病是真的,但他还真没那么柔弱。只是装柔弱能方便他肆意偷懒,他才装得起劲。   父亲不配合,扶苏只好遗憾地收手。   又见侍者端着那碗药过来。   一瞬间,以前被父亲压着喝补药的记忆就涌上心头了。   啊!风水轮流转!   扶苏立刻接过药碗:   “虽然病好了,但再喝一碗也不妨事。来,把药喝了。”   始皇:…………   这大概就是那种会在父亲病床前吃香喝辣的大孝子了吧。   玩笑归玩笑,药喝多了也不好。扶苏逗了父亲一下,还是让人把药撤了。   侍者觉得这样不行,怎么能王孙说自己好了,陛下就直接信了?不喝药不行的呀!   扶苏制止了他们的喋喋不休:   “朕要带阿玦回乾元宫,届时自会有小夏太医为其医治。”   侍者立刻不说话了。   小夏太医是夏无且的徒孙,医术十分高超。据说之前那些年都是他们师祖孙在为始皇帝和二世陛下调理身体,旁人想请他们看诊都请不到。   王孙能有这番机遇,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住进乾元宫的话,他们这些人恐怕是跟不进去的。   乾元宫守卫森严,不会轻易让外头的侍者进去长待。   扶苏淡淡地吩咐道:   “明日朕会叫少府令重新安排你们的去处。”   当然,前提是他们和秦玦病重这件事无关。   要知道秦玦染的是风寒,这病不着凉是不会得的。而如今可是盛夏时节,怎么会轻易让人着凉?   秦玦在他们的看护下病重垂危,若非始皇到来,人就彻底没了,到时他们肯定要被治个照顾不周的罪。   如今无辜者只是重新安排去处,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新去处显然不如现在跟在王孙身边体面,算是贬职。   至于手脚不干净的,那就别想逃脱了。   因着扶苏也体弱的缘故,他乘坐的撵车挡风效果极佳。始皇进入其中之后,也不怕会受风。   其实现在是夏日,也没那么容易受寒。可大家都很紧张,生怕始皇这个玻璃人一碰就碎了。   琼琚没有跟来。   其实他也很想看他祖父的热闹,但他到底没有亲爹那么勇。而且祖父会纵容父亲,却不会纵容他,要是太浪了他一定会倒大霉的。   进了乾元宫,事情就好办了。   身边的都是信得过的人,扶苏在问过父亲真的能下地行走之后,带着他回到了熟悉的寝殿。   “这里一直收拾着呢,你也知道的。我额外新添置了一些摆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扶苏不能直接喊阿父,也不好用一些敬词,就只能尽量装作是长辈平易近人那种。   熟悉扶苏的侍者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见陛下居然把人领到了始皇帝陛下的寝宫,一下子反应过来。   王孙的皮囊里装的肯定是始皇帝无遗,换任何一个人,二世陛下都不可能让对方随意住进这边的。   众人一时激动起来。   但他们都很有眼色,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猜测着或许是天机不许泄露,互相对视一眼告诉彼此闭紧嘴巴。   侍者中的头领上前:   “陛下、殿下,已到了晚膳的点,可要摆饭?也不知有什么忌口没有?”   乍一听以为说的是二世陛下和王孙殿下,其实是始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扶苏就爱别人喊他太子,阿父在他才是太子,变成陛下之后就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扶苏高高兴兴地说:   “今日吃汤饼吧!用鱼汤做!”   汤饼就是面条。   他和阿父都爱吃鱼,但是阿父病才刚好最好少吃点这些河鲜海鲜的。鱼汤就不一样了,单纯的汤水十分滋补,只要别喝得太多就行。   侍者想想精面做的汤饼确实容易克化,立时答应下来。   出去之后寻到常驻乾元宫的小夏太医,请他再列一些两位君上都能吃的东西,他好吩咐膳房去做。   小夏太医先说了几道不会出错的:   “其余的要等我给王孙诊脉过后才能判断他是否能吃。”   侍者点头:   “无妨,这些菜肴也够了。”   小夏太医去了一趟寝殿。   扶苏正和父亲坐在小书房里闲聊。   小书房在东侧第一间,再往里就是父亲的寝间了。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是起居室。靠窗的位置放着软榻,扶苏一向爱享受,于是铺得软和厚实。   就是大夏天的窝在里头有些热,好在整个乾元殿都架设了水幕。从渭水引来的活水在水车的带动下送到殿宇顶上,流过整个屋顶后倾泻而下。   室内因此凉爽宜人,不到最热的时候都不需要使用冰盆。   以前总是扶苏一个人没骨头一般地窝在软榻里,如今始皇多走两步就觉得身体疲乏不堪、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看着柔软的榻,身体先大脑一步坐了上去。然后坐着坐着,就忍不住往后靠一靠,最后彻底成了半躺的姿势。   ——这软榻实在太舒服了。   想到这里,始皇迅速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   不,软榻舒服归舒服,他以往也没有这样下意识犯懒的毛病。还是身体影响了他,原来病弱之人是真的克服不了身体上的疲倦和疼痛,也难怪太子总是坐没坐相。   小夏太医进来见到这一幕,就知道以后他有的忙了。   照顾一个病弱的就够难的了,现在变成了两个。只希望新来这位能比陛下配合些,不要又是个劝着不喝药、逼着更不肯喝的难缠主子。   小夏太医诊脉结束之后,给出了他专业的判断。   说是王孙应该是早产儿,本就在娘胎里没养好,又提前出生了。生下来之后大病小病不断,每一次生病都在消耗一次底子。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次大病之后似乎不知为何元气补回来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杯水车薪,用处不是特别大。   “倘若不好好保养,再生一场大病,恐怕……”   提起这个,太医就皱眉。   最近已经进入盛夏了,这个时候因为着凉生病,很明显不对劲。   王孙身体这么差,他的殿内不会有人敢给他用冰吧?不是冰盆带来的寒气,难道是夜里睡觉踢被子了?还是窗户没关好,有夜风灌了进来?   此事早有人去调查了。   正好小夏太医问起,侍卫就进来回禀:   “前几日夜间突然升温,与王孙玦同住的王孙玥热得难受用了冰。原本隔着三间屋子不要紧的,但有侍者受不住热去西间蹭了一会儿凉气。”   之前说了宫殿分了五间出来,两位王孙各住在东西两端的房间里。中间隔了各自的小书房和明堂,足足三个房间呢。   以前盛夏的时候,隔壁用冰也影响不到秦玦。架不住有值夜的侍者跑去蹭冰,带了寒气回来。   当然,蹭冰也不可能蹭到玥的寝间去。顶多就是站在寝间的门口,稍微蹭一蹭。   扶苏的神色一下子冷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侍者耐不住热,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是铁打的。热了过去凉快一下,免得自己中暑晕厥,反而耽误事情,扶苏可以理解。   但,你自己凉快完难道想不起来王孙玦身体娇弱?在明堂多待一会儿等身上的凉气散了再进屋,很难吗?   而且扶苏不信光是蹭冰就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下令道:“审!”   这边扶苏在听侍卫的汇报,那边始皇正被小夏太医叮嘱日常注意事项。   始皇原还以为就一点,结果没完没了。扶苏和侍卫聊完之后,扭头看见这边还在絮絮叨叨。   小史史官正奋笔疾书,立求一字不落地替王孙把注意事项都记下。   小史史官姓史,因为他父亲是上一任负责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所以到了他,众人喜欢以“小史”来区分。   虽然小史本人很不喜欢这种叫法。   不是对加个“小”有意见,是对后面带个“史”的组合体有意见。所以大家从善如流地改称他为“起居郎”。   之前和扶苏狼狈为奸拿徐卿秃顶取笑的就是他。   太医说完之后走了,据说是去煎药了。   起居郎把纸张奉给扶苏:   “陛下,都在上头了。”   扶苏夸了他一句:   “小史爱卿,幸亏有你,你速记比你父亲快多了。”   起居郎很爱听这样的拉踩,如果陛下不喊他小史就更好了。奈何别人会给面子地改口,陛下不会。   始皇好不容易从被太医念叨的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想起刚才没听太清的对话。   他问儿子:   “侍卫方才汇报了什么?”   扶苏就说了蹭冰那事。   始皇见多识广,这里头的那点子弯绕哪里瞒得过他。侍者在打什么小心思,简直一目了然。   他眉头轻皱,不怒自威:   “左右侍奉的是个随时都会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生病,做好了王孙哪日一命呜呼的准备。与其继续待在这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不如早些送他上路,自己也好早谋下家?”   往年难道就没有暑热难耐的时候吗?为何往年就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始皇不信什么巧合和粗心。   扶苏劝父亲息怒:   “已经将他们下狱提审了,没有人能在大秦刑狱下隐瞒真相的。”   再是经由仁政之主改良过的秦律,也终究是秦律,在刑讯法度方面格外具有优势。   不多时审讯结果就出来了,太医的补药甚至都还没熬好端上来呢。   结果传来时父子俩正在用膳。   为了避免影响胃口,扶苏给了侍卫一个出去待命的眼神。等阿父吃完了,再进来说这些不迟。   始皇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   他依然慢悠悠地进食,因为之前吃第一口的时候按照生前的习惯动作太大,娇弱的胃部立刻就抽搐一下。   始皇差点没端住碗,惊得扶苏飞快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之后就再不肯让父亲自己吃饭了,说什么都要喂他。   那怎么能行?   始皇帝就是临终前那段时间都没让儿子喂过自己,现在更不可能妥协。父子俩僵持了片刻,眼看汤饼要凉了,扶苏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之后改成了用更轻便的木碗盛几筷子汤饼,等吃完这一小碗,再换一小碗。   起初始皇还忍不住皱眉:   “这一碗两筷子就没了,还不够我塞牙缝。”   扶苏却笑吟吟地示意他吃吧:   “等下你就知道这个碗的妙处了。”   而后始皇没能吃掉几碗,竟然就饱了。   始皇不可置信:   “这有吃到十口汤饼吗?”   还是细嚼慢咽的十口,这点汤饼他以前三两口就吃下去了。   同样体弱的扶苏却在旁边优雅而不失速度地一口气吃完了一海碗汤饼、两个比巴掌还大的肉馅饼、三大盘酱卤的禽肉、四满碟香甜的糕点。   这个食量约莫只有始皇帝以前的三分之二左右。   扶苏生病的时候,食量会减半。那时始皇就觉得儿子病得饭都吃不下了,岂不是要饿出问题来?   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病弱之人真正的食量。他家太子不愧是装的病弱,真病秧子原来只能吃这么点。   扶苏又剥了个柑橘吃:   “要不还是少食多餐吧,等下饿了再吃一点。”   他也觉得父亲吃这么点过一会儿肯定要饿的,幸而这里是乾元宫,随时有小膳房预备着吃食。   吃完柑橘,扶苏让侍卫进来汇报。   侍卫道:   “那些人受不住刑,立刻就招了。其余人皆不知情,但有一个不受重视的侍人故意从冰盆里偷了几块融化后的碎冰,趁人不备放入了王孙的被褥中。”   那冰化得快,后头秦玦发热流汗,被子里潮潮的也没有引人注意。   贴身侍奉的侍人还是不敢造次的,生怕主子没了自己也要因为照顾不周被治罪。可动手的是个平时就负责打扫的,他自觉自己不负责照顾王孙,不会受到牵连。   “侍者都去蹭冰了,他见里屋一时没人,借口腹痛要去如厕离开了众人视线。而后将冰偷偷塞入被褥中,躲去了恭房。”   这招是比较险的,万一有人回来掀开被子为王孙拭汗,立刻就会暴露。   始皇晚饭没吃好正不高兴呢,闻言表情更冷了:   “这么拙劣的手法,谁教他的?”   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如此拙劣的手法,更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旁人如果要刻意害秦玦,应该布局更缜密些才对。   哪知侍卫却说:   “是王孙玥设的局。”   始皇:???   扶苏和父亲对视一眼,很快想明白了。   难怪玥那晚特意叫了冰盆,刚进入盛夏哪里就热到这个地步了。玥却说他就是很热,可能是白日吃多了羊肉,火气上涌。   侍卫说王孙玥没有直接和侍者勾结,而是临睡前刻意提醒侍者们“阿兄受不得凉,你们消解了暑热之后不要直接进他房间,记得在外间等凉气散去”。   接着又感叹自己只是寻常王孙,并不得宠。虽然陛下体恤,允许他们每日都有一定的冰用,分到他手里的却总是些体积小的小块冰。小块的冰化得快,不如大的持久。   这种寻常听着没什么问题的话,在这个时候就很敏感了。   侍卫觉得有异,就去询问了冰房的管事。管事说那天冰库还有许多大冰,是王孙自己说他并没有那么热,给点小冰凑合一下就行的。   始皇没再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的心情更差了。   王室中不可能完全没有倾轧,他自己就是和弟弟为了王位你死我活地争夺下来的。但这些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搞这样的小动作。   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太孙的地位也无人能撼动。其余子女和孙辈,除却胡亥没人敢撩他虎须,也确实被扶苏父子俩压制得无法出头,没有争储的本事。   底下的曾孙人数就太多了,他关注不过来。一时间竟无法确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第一次发生,还是早有先例。   扶苏故意唉声叹气吸引父亲的注意力:   “阿父在位之时,从没有这样的事。我才继位半年多,便有人敢暗害手足了。大秦果然还是离不得阿父,我不如父亲。”   始皇果然抛开了糟心曾孙的事情。   既然是曾孙,跟他都隔着三辈了,管他们作甚。说难听点,在始皇眼里这些人基本都属于宗室。   为了宗室出的一个手足相残之辈生气不太值当,气坏了身子骨可就亏大了。   始皇哄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他们不识好歹。”   打量二世皇帝老眼昏花呢。   既然下套的是秦玦的弟弟,说明他比秦玦还小。秦玦才十五岁,他顶多同龄。   始皇问过之后才知道,那孩子十四岁。   也难怪漏了这么大的马脚,直接就被揪出来了。换个老谋深算的人,肯定不会在特意要了小冰块之后,还感慨自己只能分到小的。   玥估计以为自己不明说,只用暗示的方法引导别人动手,就肯定不会被揪出来。   侍卫没有多问王孙玦为何会不知道自己弟弟多大,继续说起玥的杀人动机。   “王孙玥与王孙玦只差一岁,但因为王孙玦自小体弱,众人便多照顾他些。三殿下一向对儿女冷淡,却会格外关照王孙玦。”   “王孙玥认为是兄长的存在抢了他的关注,左右兄长迟早要死,不如早些死。他等了这么多年,人还一直活着,有些等不下去了。”   但是小少年似乎没想过,没有秦玦他也不会被偏疼的。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他们的长兄都没见父亲琼琚多看两眼,更何况其他夹在中间的。   王孙玥若是想取代秦玦,最好的办法是把自己整成个病秧子。   想到这里,扶苏轻笑一声: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始皇看了看心意已决的儿子,到底叹了口气,没有阻止。   因为残害手足而处死玥的话,总会有言官吃饱了撑的说什么“王孙玦并未丧命”,作为长辈要慈爱、对晚辈宽容一些。   况且让他就这么死了,去地府天天和阿玦碰面,阿玦也别扭。   他既然这么羡慕阿玦因为生病得到关照,那就让他也体会一下常年生病的滋味。这是他自己想要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后悔用健康换了全家的关心。   扶苏有些心疼父亲:   “等下还要喝补药调养身体,那药那么苦呢。”   若非玥暗害兄弟,或许父亲就不会选择借用玦的身体了。可能会挑个身体强健一些的,也不必遭这些罪。   扶苏一向是不牵扯到父亲的,就一切都好说。但你要是和我阿父过不去,或者损害了阿父的利益,那你完了。   始皇顺势询问儿子:   “我可以不喝那药吗?”   阿苏都心疼他了,应该——   扶苏微笑着拒绝了:   “不行,你不要任性。补药是必须要喝的,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说着还用眼神示意阿父,这些道理可都是您当初教导我的。现在总算轮到我挨个奉还回去了,我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扶苏语重心长:   “阿玦,朕是为你好。”   「阿苏,朕是为你好。」   “若是药太苦了,可以喝完了再吃些蜜糖甜甜嘴。”   “实在不行,朕让太医想法子为你制成药丸。一口吞的话,应当不会太苦。”   “现在多喝一些,等你身体调养好了,就不必日日喝了。到时候可以一月喝一次、三月喝一次、一年喝一次,总有一天会不用喝的。”   全是始皇帝当年劝儿子喝药的原话。   扶苏最后丢下一句:   “阿玦,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让朕操心的,对吗?”   说完之后,扶苏自己先笑倒在了父亲身边。   始皇:…………   始皇发现,自从进入曾孙的身体之后,他就开始不断遭受回旋镖。镖镖命中,无一例外,都是他以前留下的旧账。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皮这一下很开心,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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