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黑衣人竟然死了,剩下来的那些普通黑衣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候,那个身上曾被白花黑衣人撕下过布条来的破衣黑衣人,突然就慷慨激昂地振臂高呼了起来:“给韩门主报仇!宰了这些不知好歹的王八犊子!”他一个人在那里喊了好几遍,也没人响应他。那些黑衣人,看起来是没有了首领,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了。他们之中,看起来也是有的想给首领复仇,有的并不想送死,人心不齐。 但是,钟世鼎的恨与怒,却是如火山喷发,势不可当。他看着周嫣惨死的模样,他痛得撕心裂肺,悲得肝肠寸断,他仰天长啸,悲不能抑。他双眼血红,青筋暴突,眼角开裂,他握紧铁拳,怒号一声,就玩了命地冲进了剩下来的那些黑衣人堆里。他一拳一个,一拳一个,发了疯似的,不停打碎着那些黑衣人的脑袋,不停打碎着那些黑衣人的胸膛。钟世鼎就像一头怒极的老虎,就像一头悲痛欲绝的野熊,他要杀,他要杀光这里所有的黑衣人!他要为周嫣报仇!他要杀! 这下子,就不是那些黑衣人想不想给他们的首领复仇的问题了,而是钟世鼎已经在拼命地为周嫣报仇了,钟世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黑衣人。所以这些黑衣人中,想打的和不想打的,就又重新都和钟世鼎以及钟世鼎的仆从们搏杀在了一起。双方重新陷入混战。双方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钟世鼎视死如归地战斗着,赤手空拳地战斗着,竭尽全力地战斗着。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最挚爱的妻子都已经死了,他一个人还能怎么活呢?他只想拼命报仇,拼命去杀这些黑衣人,然后在杀和被杀中油尽灯枯地、听天由命地死亡。他想去黄泉下与妻子重聚。他左一拳,右一拳,不断地击杀、击杀。他也不断地受伤着。他这里被砍一刀,那里被戳一剑,他全身鲜血淋漓,他各处伤口都血流如注。但是,他已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身体上的伤口痛,但是他心中的绝望更痛。他看着妻子惨死的模样,痛不欲生,心如火焚。他宁愿自己全身被捅满刀剑,也要杀光这些黑衣人,为妻子周嫣复仇! 黑衣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在和钟世鼎混战的过程中,变团结了。本来,首领一死,这些黑衣人失去了指挥,行动也就没有了准确的方案和目标。但是,钟世鼎狂怒的复仇杀气,却让这些黑衣人们都团结了起来,他们都极有目标感到地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应该要杀了钟世鼎给所有死去的兄弟们复仇。于是,双方形成了胶着状态的盘肠大战。而在这种长时间、大规模的战斗中,人数众多的一方,总是会占到体能上的优势。钟世鼎武功再好,他也是一个人,他在不断出击、不断受伤、不断消耗。他在不断由强变弱。 钟世鼎战斗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筋疲力尽了,他感到,他再也握不紧拳头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时间竟已至黄昏。夕阳的光血红鲜艳,照耀在大地上,照耀着遍地流血的战场,太阳的金光发着红,像金色里渗着血。带血的金光照耀着天空和云朵,无限壮观,又无限悲凉。 钟世鼎又打死了一个黑衣人,他自己也已经身中数十刀。他全身都是血窟窿,他全身都在血如泉涌,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他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冷、好冷、好冷。他感到好累,好疲倦,他只想去周嫣的尸体旁,躺下来,躺在她的旁边,陪陪她,好好陪陪她。 他看见,天上的夕阳真美。 这时候,那个破了衣服、叫嚣复仇的黑衣人,凌空跃起,将一把锋利的刀,猛然地插进了钟世鼎的胸膛里。 钟世鼎一阵剧烈的心痛,向后倒下。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周嫣,在心里说了一句:“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这个黑衣人将刀拔出,钟世鼎胸前血如泉涌。钟世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去黄泉路上与周嫣团聚了。 夕阳之光普照大地。 剩下的那些仆从,很快,也就都被人数众多的黑衣人们给全部杀光了。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钟仁浩和钟义瀚待在密室里,待在通风口后面,早已哭成了两个泪人儿。他俩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看着父亲死去,他俩想狂呼大喊,可是又知道一喊就会送命,一呼就会前功尽弃。他俩知道了父亲母亲要把他俩藏在这间密室里的原因。可是这种知道,是撕心裂肺的懂得。他俩还太幼小,可是却就是要在这样幼小的年纪,突然接受和懂得这么多残酷的东西。钟仁浩和钟义瀚想出去救父亲与母亲,可是,他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他俩能拿什么救?也许,他俩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父母最后所交待的事情:“你俩好好待在这间密室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听见、看见任何事,你俩都必须不声不响地待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也不能让任何外人靠近你们。”钟仁浩和钟义瀚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太大的声音来。钟义瀚也曾有好几次爬下铁梯,想要跑出去,想要出去和父亲母亲在一起,哪怕死在一起也好,可是,终究还是钟仁浩年长一些更懂事,是他死死地拦住了弟弟钟义瀚。他告诉弟弟:“我们一出去,阿爹阿娘立刻就会分心!我们会害了阿爹和阿娘!我们只有藏好,阿爹和阿娘才能专心杀敌!”兄弟俩想着密室外面的残酷战斗,也只能是抱头痛哭——闷声、低声地痛哭。哭完了,他俩也只能是重新爬上铁梯,回到通风口处,看着外面的血流成河与悲惨死尸。有些事情他们看见了,有些事情他们没看见,有些声音他们听见了,有些声音他们没听见。但是,他们看见的、听见的,都是他们最不能承受的。他们看见了他们父母的死。他俩早有预感父母会打不过这么多黑衣人,但是,真正看见了母亲的死、真正看见了父亲的死,他俩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他俩不能相信。可是,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父母的尸体,就那样分别躺在血泊中。而夕阳红得那样浓烈,天光敞亮。 时间是过得那样漫长,又那样飞快。漫长得每一刻都令兄弟俩刻骨铭心、百般煎熬,又飞快得令他俩如此匆匆就已与父母永远别离。他俩都没能好好地和父母道个别,父母就已永远再不能与他们相见了。人生之别离,往往就是如此匆匆与疼痛,如此血红与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