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路顺着石阶一路步数百步,只见岚安亭的轮廓似乎已在眼前出现。 不知方才与司徒桓的对局是私下的手谈还是正式的头衔争夺,若是真的是弈试首场,是否太过随意? 年轻人一路思考方才的对局内容,自己所用的定式正是出自临天洲南天涯棋圣所创的飞刀定式,自己第五十九手主动脱先,目的就是引诱白棋围攻形成对杀之局。 那么结果也显而易见,在全局对杀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就算是历代棋圣也不免会犯错误,毕竟是动辄百目的生死转换。只要有一步失误便会陷入无休止的泥沼泥中,只是很幸运凡路犯了第一个错误,但司徒桓犯下了最后一个错误。 直到凡路走到写有“岚安亭”的牌匾之下,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得年轻人连忙倒退几步。 只见脚下有一金色长蛇,全身蜷曲约有数丈之长。鱼鳞般的黄金鳞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颈上一颗硕大骆头似在闭目养神。五根锋利虎爪被刻意用身型覆盖,和奉天殿前几根巨柱所刻巨龙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柱上所刻之龙皆携雷霆之怒,似为无尽苍茫的帝王之象。可眼前这条书中描述的生物此刻却像看门狗般在地上蜷为一团,呼吸间似乎火苗在鼻孔间穿梭,阵阵热浪所产生的蒸汽将笼罩周围,将整座石亭覆盖。 老龙尾巴上的鳞片被年轻人踩中,下意识地将尾巴甩到一侧。这才无精打采的睁开了垂下的眼皮。露出两枚宝石般的兔眼,此刻正紧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凡路震惊之中保持着理智,尽量让自己尽快接受这些现实。但此物对于自己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一时之间年轻人真的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于是凡路小心翼翼地抬起额头,试探般的看向老龙。 可就在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凡路四肢充血无力,满脸通红。眼前的石亭连带整座天地都变成了血红色。昨日那条刚刚稳定的白线立即暴躁出现,在眼中不安地飞速跳动。 年轻人觉此刻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在躁动,每一滴血液都将在下一秒喷涌而出。似有带有万钧之重的巨物从而降,下一刻便要将自己碾碎。这是一种来自血脉的压制。而且仅仅是一个眼神。 但这样的状态仅仅保持不过一个呼吸,一道看不清的气流就将眼前的血红一扫而空。当凡路如获大赦般解脱后,年轻人只能扶着石亭的柱子勉强支撑身体,冷汗已经背后的衣衫浸透。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叫,彻底击穿了年轻人最后一道防线。 凡路颤抖着,似惊弓之鸟般抬起头。只见一条足有百丈的巨物在空中盘旋飞升,遮天蔽日。而此物的眼睛此刻正对着凡路的位置。 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年轻人,但也仅仅片刻功夫。老龙消失在了凡路的视线之中。 凡路瘫坐在石阶之上,脸色苍白的仿佛经历瘟病一般。无神的双眼中带着内心中无限的恐惧,一颗颗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面之上。 “醒醒吧。”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的声音从耳朵一直进入凡路的灵魂深处,一下便将年轻人彻底唤醒。 “哦...好...好的。” 凡路一瞬间便清醒过来,连忙用衣袖擦干额头上的汗渍。随后用双手猛地支撑石阶,可双腿却是发软,此刻怎么也不听使唤。 可就在下一刻,年轻人眼前场景突变。仅仅在眨眼间整个便已经现身在石亭之内。 凡路感觉自己此时正稳稳坐在石亭内的小凳上。侧头看去除了自己熟悉的青杉前辈外,还有一位身穿儒袍的中年男子。 “赢了?” 青杉依旧握着鱼竿,眼神盯着鱼塘。 “赢了。” “凡路见过两位前辈。” 本想着起身行礼,奈何腿脚到现在还是不听使唤。年轻人只得在凳子上坐着向二人行礼。 青杉依旧保持垂钓姿势,目视前方。反倒是身边的儒袍男人朝年轻人的方向点头示意。面带微笑,一举一动都体现着随和之意。 “看你身上的玉牌,是儒家弟子?师承哪条文脉?” 凡路听到中年人发问,便知此人应当是在儒家地位不低的大儒士,说不定地位在一洲书院内都有一席之地。 只是凡路也早就知道儒家内部文脉众多,大多文脉也互不对付。甚至连传承的学问都有冲突的地方。虽说都是一群文人,但在北秦这个地方。以学问冲突为由的斗殴在京城都十分常见。 ”回前辈,晚辈只在镇内的私塾里做过几年记名学生。老先生学识渊博,独善其身,不愿被红尘之事左右,至今也并未收取我为弟子。这块玉牌,是清渠洲书翀老先生赠与,若是前辈喜欢,晚辈自当投其所好。“ 男人将目光放在年轻人手中的玉牌,似乎还真有些兴趣。玉牌一面光洁,另一面刻有“陋室白丁”四个娟秀小字。通体翠绿,放在俗世应有不少文人雅客愿意为此一掷千金,可放在真正识货之人手里,价值可就无法估量了。” 凡路也没法起身,就只能坐在原地把手朝男人方向递过去。而中年人也不计较自己身份一事,直接起身从凡路手里接过玉牌。放在手中打量。 只是多年之后,当凡路与这个男人再次相遇。年轻人都不敢想象当年自己是怎么敢坐在凳子上,让亚圣大人亲自拿玉牌。如果传出去,落个欺师灭祖的下场是小,若是跌了亚圣大人的面子。自己还不成了整个天下儒家的公敌, 当然,亚圣他老人家名誉天下,教化万千苍生。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 “你在北秦哪个州求学?” 男人用十分标准的北秦官话问道。 ”凉州,武威郡。” 凡路略带些谨慎的回复道。 男人点了点头,将玉牌交回凡路手中。 “北秦凉州,你的老师是不是姓后。” 听到男人问题后,凡路不免有紧张。虽不知二人是何关系,也不知道后先生和这人到底有没有文脉上的冲突。 此刻一定是万万不能怯场。 年轻人略带笑容,点了点头。 “回前辈,后先生在乐家县开设私塾。半郡少年孩童不论男女富贵皆可读书。难得让被称为野蛮的北秦多了书香音律。千百年来三教百家对北秦颇有微词,极少的书籍孤本也被勋贵商吏限制。 若有朝一日私塾里的孩子们长大,未来凉州甚至整个北秦西部将出现越来越的读书人,教书人。那我对儒家甚至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一桩益事。” 凡路所言其实有些夸张,一个县城的教书先生开了间私塾教书育人而已。除了在北秦这块蛮荒之地以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上升到儒家乃至整个天下属实有些过分。奈何对面坐着的这位明显又是位大儒。说的过分些也总比被论起文脉强。 男人似乎对年轻人的回答比较满意,待凡路说完。笑着点头回复。 “我本就和后夫子熟络,虽在道理上有些许冲突。但今日看到晚辈如此这般,还是略感欣慰。” 眼看着男人不再开口,凡路本想就此退下。可没想到此刻却听到了青杉前辈的声音。 “夫子,既然今日难得来趟囚龙岭,又遇晚辈在此。你这做前辈的不拿些东西赠予后辈,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男人闻言微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册书籍。 “这上面记载着一些这方天下最简单的符箓绘制方法,我已经用北秦洲文字归纳汇总。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便能理解。” 对于符箓一事凡路属实没有半点了解,为数不多见过的几次还是在紫禁城内。若是前几日太监孙历以及顾妍二人不拿出此物,凡路似乎忘记符箓的存在。 “谢前辈馈赠,此书晚辈定会好好珍藏。” 年轻人道谢着接过书本,扫眼空白的封面后便装进衬衣的口袋。对于符箓一道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但前辈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郑重道谢后,年轻人看向正垂钓中的青杉。 “前辈,凡路已经连续对弈两日有余。您能否命人带两套干净的衣服到此。虽然我不知道这里的具体位置,但想必应当距离临天洲不远。” 语毕,凡路的眼神一直放在眼前的二人身上游走。可二人此刻却像两尊石化的塑像镶嵌在石椅上一般,少了些生气。 但仅仅过了两个呼吸后,一道声音似乎并不是从青山口中,而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在凡路耳边响起。 “这两日整座岛屿的资源你可以随意调动,自行解决吧。” 青杉声音消失的同一瞬间,凡路的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换。此刻的自己已经坐在了屋中的床上。虽说自己并未感到十分惊讶,但年轻人的双腿还是不听使唤。 可能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接过书册之时,兴祖和亚圣二人早已跨越三洲,飞跃万丈天幕之上。 而就在他们停留的地方,天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