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难抚心中怨念。 万里途,不知何处为家。 弱冠随君征敌寇,而立身死银返巷。 二十八载如一日。只愿魂归故乡。” 这是坐在桌前的凡路从林青棠口中听到的最后几句话语。 戏台上的演员表演精湛,服装高度还原。每句台词都能用最饱满的状态传递到在场看客耳中。 以至于此时林青棠这尽管已经眼眶湿润,还是一边抽泣一边全神贯注的欣赏着每一位表演者带来的精彩演出。 但里青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帮旁边凡路翻译。 台上小生,花脸,武旦轮番登场,乌泱泱近百人往台上一站。真是好不热闹! 只可惜凡路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少女又看的太过投入,不忍心打扰。 通过林青棠对前面两幕的翻译,凡路大概梳理出故事的脉络。 ... 十七岁的的年轻人在皇帝的号召下参军征战他国。 当二十八年后,已是不惑之年的男人同军队战胜归国。皇帝亲封其将军之位在京为官。 上任后,男人多次命亲兵返回家乡接来亲人于京城定居,但均无结果只得作罢。 原来早在男人三十之时。朝廷已经为家中小巷送来银饷,并带来男人战死的噩耗。 ... 如果故事讲到这里,那便是一个不算悲剧的悲剧。 二十八年的征战并未夺走男人性命,只是注定无法返回故乡。 但凡路认为如果将诗词内容补充完整,那么故事的后续将会是男人在得知家人认为自己已经战死的消息后,辞官返乡。只为魂归故里。 如果以这段作为故事的结尾,男人最终返回家乡见到家人。终章以团圆作为结局似乎是最好的。 那么将开头‘怨念’换成‘挂念’。是否更为确切? 但这似乎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流传几百年的戏剧,无数词人进行改编创作。轮不到自己挑刺,古人远比自己想的深刻。 ... 意识到自己走神,凡路重新把目光放回戏台。 少年很少看戏剧,也很难对书中的人物共情,因为戏剧中最精彩的部分大多往往在于最后留白。 会在每一个人的记忆中留下不同但又最圆满的结局。 但这与凡路的想法却恰恰相反。男人返乡看来圆满,但先不谈男人是辞官还是远调。都要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已是不惑之年的男人很可能因此抛弃自己半生的追求甚至丢了饭碗。 而且二十八年,足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如果当男人返乡后发现家中已无相识亲人时。这个故事便会彻底成为一个的悲剧。 何为故乡?有故人的土地才叫故乡。但又似乎,失去的岁月才叫故乡。 … 看着戏台上从开幕便穿着铠甲的武生脱下官服,少年便笃定故事的后续将会和自己拟定的结局有大幅度的重合。 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青棠,又向同行的宁伟元小声交代一句。凡路便悄然离开戏场,准备去不远处的夜市逛逛。 夜市中多是些街头小吃,其中不乏当地美食。种类繁多,让人目不暇接。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凡路想买些吃食晚上和青棠庆祝一下。 但少年没走一会,便被一道叫喊声吸引。 “漏(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漏(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凡路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孩子正拎着竹篓在卖包子。 叫喊声放在整个夜市中既不洪亮,也没什么特点。 只是孩子全程是用蹩脚的大明官话叫卖。其中的肉字还完全说错。 所谓大明官话其实就是北秦官话,千年来明王朝铁骑几乎踏遍整整一洲。大明官话自然便是一洲官话。 虽然听起来不通顺,但孩子的喊声还是引来凡路的光顾。 “孩子,你会说北秦...官话?” 凡路走到孩子面前,用同样蹩脚的临天洲官话询问孩子。 孩子胆怯地朝客人摇了摇头,生怕客人掉头就走了。 “我和爷爷在这里卖包子,听说北秦人雇人在这里开台唱戏。估摸着肯定是个有钱人,就和村里的读书人学了两句。” 孩子尽量放慢语速回答,期间还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破洞的棉鞋遮住。但显然客人没有听懂。于是指了指竹篓,又伸出三个手指。 “这里,漏(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听着孩子蹩脚的官话,凡路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竹篓里的包子,用临天洲方言问道。 “包子,多少?” 孩子闻言小心的揭开附在包子上的棉布,立刻便有热气冒出。 数了数包子的数量,孩子伸出两只手。 “西(十)个。你要几个?” 此刻,凡路同样伸出十根手指,说出了此生都不曾说过几次的一个词。 “传(全)部。” 孩子听到客人说买下全部,一下就来了精神。 “西(十)个,三西(十)文。” 凡路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因为拿着铜钱出门确实不方便,这是凡路身上带的最小数值的钱。 看着客人递来的银子,孩子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要知道在镇子里,一两纹银那可是抵得上一千多文铜钱。自己一辈子没见过一千文钱啊。 其实也不怪凡路乱花钱。身上确实只带了一两银子,如果让真孩子找钱。那就不是找钱,而是找茬了。 本来这临天洲的纹银也是早上邓千户给的。与其上船之前还给朱耀明,还不如给孩子拿去吃两顿好的。 “钱,拿去...买鞋。” “明天...这里...包子...十个” 说来也奇怪,北秦人用临天洲方言同临天洲孩子交谈,而临天洲的孩子却用北秦洲官话同北秦人交谈。幸亏两个人都会一点,要不然这笔买卖八成是做不成的。 ... 凡路拿着盖着棉布的竹篓,远处骑在老人脖子上的孩子正手握着糖人,同老人有说有笑。而后孩子同转头向身后那个腰上别着令牌的大哥哥摇了摇手。喊了声再见。 凡路笑了笑,同样对着孩子挥手道别。看着爷孙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少年心中有些怅然。 但他不知道的是,坐在阁楼窗边的朱耀明自凡路进入夜市后,便一直关注着二人。 直到现在。 而就在今夜,凡路房内一件本不起眼的东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另一个地方。 就是这件小东西,彻底彻底改变了凡路原本平淡的生活。 ... “凡哥,你怎么在这里。” 一声少女清脆的呼唤,将凡路拉回现实。 “青棠,你怎么在这?舞台那边结束了?” 林青棠一边点头一边向少年身边走来,神情突然又有点扭捏。 “嗯,看的太入神。结束后我才发现你不见了。” 凡路对着少女拍了拍竹篓。 “肉包子,晚上客栈屋顶上。咱们过个生辰。” ... 太平历四千六百三十年 二月四日夜 北秦洲棋手专用客栈楼顶 凡路啃着包子,牛肉大葱馅的。这是凡路第一次知道原来临天洲人也吃牛肉和大葱,馅料够足,就是这甜味还是有些吃不惯,但到底是对得起三文钱的价格。 只能说要是猪肉大葱的就更香了。 少女坐在屋檐上,侧头倚着凡路。这是林青棠第六次为凡路过生辰。 记得第一年从京城搬到武威郡的时候,凡路就带着凡迎春包饺子。那时少女根本不认识凡迎春,对凡路也是仅有在京城不到一年的印象,只记得兄弟二人包出来的饺子惨不忍睹,一锅煮下去能直接喝肉汤了。 当时林青棠也没客气,就直接吩咐兄弟二人只负责擀皮就好。自己调馅包饺子,后来三个孩子还拉着王管家吃了顿饺子。 林青棠知道凡路根本不是初二生辰,也知道凡路具体的生辰。看着坐在身边只比自己大一个月的凡路。没想到时间一晃已经过了六年。 “青棠,你知道为什么我和迎春都是初二生辰吗?” 女孩坐直身体,看着年轻人摇了摇头。 “记得在祖宅那几年,一般只有逢年过节上的宴席才见到肉。我和迎春虽然没资格入座,然也能借着主家身份领上半斤猪肉。 每到初一那天,凡良玉就领着几个同辈的孩子拍着肚子大摇大摆的绕着我们屋子走几圈。后来我和迎春一合计就在初二这天用着整整半斤猪肉包饺子。煮熟之后我们哥俩就端着碗跑到凡良玉他们家门口吃去。一边吃一边还得一边吆喝这饺子真香,肉馅真实在。 后来还是迎春先提的,说反正一年里就这一天能吃着肉。干脆把生辰放到这天,就能更理直气壮地吃肉了。哈哈...” 年轻人看着远处的圆月诉说着往事,竹篓里的包子不多会就被凡路吃掉一半,剩下的几个留给坐在身边的林青棠。 原本微笑的凡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转头看向身边正微笑的姑娘。 “青棠,如果回到武威城咱们两个就成亲。好吗?“ 姑娘愣了一会,没想到凡路现在说出这句话。也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少年怀中小声抽泣起来。 虽然林青棠几年前便做好准备,甚至连怎么答应凡路都做了好几种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凡路会在现在说出这句话。 “最近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但...算了。 你要是答应了...待会我就去写封信寄回武威。让迎春通知爹和大哥,就说凡路...要娶老婆了。” 凡路怀中的姑娘此时看不清表情,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凡路尽量让自己说出的话保持通畅,尽管此时年轻人已经涨红了脸。 “估计我得先回一趟金城去见老家主,虽然他蛮横不讲道理。但我成亲这事他老人家也管不了,林爷爷和林叔又是朝中大员。咱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老家主道不出什么所以然。” “好...” ... 屋顶上的二人情意正浓,丝毫没有发现就在此时。 一位带着闭气符箓的武夫正悄悄地关上凡路寝室的房门,而这一切又皆在邓必聪的视线当中。 ... “不知道迎春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在好好读书?” 凡路和林青棠二人倚着身体共同望向头顶的一轮明月,年轻人从怀中取出玉佩与月亮重叠。点点微光透过圆玉映入年轻人的瞳孔。 这时凡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 “对了,青棠。明天陪我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关于药学的书。” ... 北秦洲明王朝 应天城凉王府 凡迎春自打随父亲进京后便没有读过圣贤书,每天都是宫里的太监们过来教些宫廷的礼仪。今天孩子更是一夜没睡,吃了顿饺子后就蹲在屋外看了一夜的月亮。 因为就在明天。弘凉侯凡仁将携三子凡迎春同安西府百官入殿面圣,由圣上本人亲自册封凡迎春为明朝世子。 “二哥,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