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看到同事们的眼睛大得不正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对劲了。” 他呻吟低沉,有种说不出的厚重感。流畅的声音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扩散开来。 “那应该是前些天突然附在我身上的神造成的影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神讨厌别人的眼睛。人的视线就像针一样,看人的眼皮就像嘴唇。当然,嘴唇下面就是排满肮脏牙齿的血盆大口。那样的东西,我看到好多好多。” 阿朔尝试想象,人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长满尖牙的嘴,那些嘴全都蠢蠢欲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所以,我不把眼睛毁掉就忍受不了。这就是动机。那些受害者女性没什么错,我也对她们无冤无仇·……所以才说问了也是白问。” “你撒谎!” 曦当即做出回应。 速度之快令阿朔吃惊,阿朔又将目光放回到她身上。曦继续直勾勾地注视男子。 (……啊) 她,直勾勾地一直注视着男子。 “我从进房间起一直注视着你,但你除了回瞪我外没有什么其他反应。你说你动机是人的视线就像针一样,看人的眼皮就像嘴唇,而你现在没有产生任何厌恶、憎恨或是恐惧,这就很奇怪了。” “……你说、什么。” “疑点不止这个。你手臂上有伤,满是又长又狠的伤。以人的指甲抓出来的伤来说,太长了,也太多了。” 经曦提出之后,阿朔认为很有道理。受害人是三名女性。 第一个人指甲破裂,但她没说有没有对凶手进行反击。 第二个人说自己伸出手,不光抓自己的喉咙,还抓了凶手。但是,不伸手就够不到凶手。 第三个人说,自己抓了自己的喉咙,那时还抓伤了自己的脸。 从这些信息可以得知的是,实施反击的人有一个或是两个,此外因为作案时被绳子勒住,凶手的手和受害人的手之间有距离,难以多次造成伤害。 男子手臂上的现象彻底违背事实。 空荡荡的房间里气温微寒,然而男子额头上却冒出汗来。 曦滔滔不绝接着往下说 “自首时你想到凶手手上必须要有被抵抗时受的伤才像样。另外还因为第二名受害者的指甲里残留着凶手的肉,你需要让人认为那是你的肉。所以,你就想在手上留下指甲抓出来的痕迹……但是你的指甲又短又整齐,抓不出来,所以就随便用利器制造了伤痕。是这样没错吧?” “不是的!我……” “再把疑点对照看看。第二名受害者的发言中还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一边拖着我一起摆来摆去,一边全力勒住我的脖子。至少被勒住的女性没有感觉到对方留有余力,这不奇怪吗?,凶手勒脖子的力量应该不大,何况你体格健硕,你要是全力勒住脖子的话,受害者受伤的肯定就不止眼睛了吧。最糟糕的情况,很可能是颈骨骨折而死。” “……啊、啊。” “既然这样,你根本就没有勒住被害人的脖子……鉴于上述理由,可以排除你的嫌疑了。” 男子的嘴张开闭上,不停翕动。 曦将疑点逐一枚举,再次向他注视,犹如挥下断头斧一般说道 “那么,你所说的动机也是假的吗?倒也不尽然。人要无中生有十分困难。受害者和自己几乎毫无关系,贸然捏造动机很可能令事情败露。所以,你所讲的动机估计有一半是真的……那就是在转述真凶的动机对吧?” “我、啊……” “你听到那个动机后,为了阻止真凶继续作案,采取了某种措施。如此一来,真凶不会落网,猎眼魔事件也会落下帷幕。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第三起事件紧接在第二起事件发生之后。” 曦流畅地讲道。 她像累了一样,叹了口气。 然后,轻轻道出真相。 “第三起事件的受害者,正是真凶。” 她并非毁掉别人的眼情,而是通过毁掉自己的眼睛消除了对他人目光的恐惧。 在她眼里,眼睛就是紧盯猎物的血盆大口。眼珠污秽不堪,可怕至极。 只要有人在,她就无处可逃。 (没错,但是……) 只要自己看不见就行了。 “住口!别再说了!一切都是我干的!” “她的手没受伤啊。但第二个受害者肯定地说自己明确地伤到了凶手。” “你对这一点如何解释呢,九方曦?” “很简单。” 男子大吼,春日发问,曦作出了回应。她比划两手拿着绳子的样子,然后微微弯腰。 “真凶是女性,个头很小。在勒紧受害人脖子的时候,脸会凑上来。第二名受害人挖掉的肉不是对方的手,而是脸。那个伤就在第三名女性身上。那个伤口有可疑之处。如果是因为自己痛苦不堪而抓脸,伤口应该更下,更长。正因为是被指甲挖的,而不是抓的,所以才形成了那种圆圆的伤。而且她唯独对那个伤特别在意,这点也很可疑。” 阿朔点点头。第三名受害者也受到了更大的伤。她失去了眼睛。 但是,那名女性没想去碰空空的眼窝,反而只说那小伤很丑。 “这是因为,那个伤是受害者反抗的证据,是反击的烙印。所以她才不得不介意。之所以刻意先对我们解释那个小伤,也是出于心虚。” “……证据呢,你没有证据。” “有喔~” 男子如低吼一般,得到了一个嘹亮的回答。 他猛地看向春日。春日让蝴蝶停在肩上,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看在有人自首,原本不打算把事情扩大,但保险起见还是提取了第二名受害者指甲里残留的血肉喔。因为,我觉得这么做会变得更有意思呢。我完全可以托我的门路查个一清二楚喔。” “啊……啊。” 男人无力地垂下头。 阿朔很震惊。原来春日一开始就掌握着确定真凶的手段,结果仅仅就是想见证事情会不会变得有意思,简直太过自说自话。 阿朔向春日瞪过去,但春日看也不看阿朔。 曦严肃地看着男子,带着几分悲伤向男子问 “你和第三个人,和真凶的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恋人。” 男人讷讷回答。 他摇摇头,绝望地讲了下去 “这件事原本只有我们知道。有一天,虽然很弱,但百里的异能在她身上觉醒了。她喜出望外地说,神终于也眷顾自己了。但是后来,事情渐渐变得诡异。她开始说害怕周围人的眼睛……然后就……然后就。在对第二个人下手的时候,我就对她提出了这一切。” 弄瞎她的眼睛。 替她背负罪孽。 那时二人进行了怎样的交流。 一方顶罪,一方诿罪。 二人的爱,以及真相。 局外人对这些不得而知。 阿朔回忆那个捂住脸的少女的身影。 但是,春日残忍地冷笑道 “那么,要执行死刑的就是她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咆哮起来。 他瞬间拖着椅子跃向前方。 (————咦?) 发生了什么? 阿朔一下子没弄明白。 男子的牙齿伸得像野兽一样长。那不是人类的形状。 看到那牙齿,阿朔总算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也是百里家的异能者,他大概拥有高超的身体能力,而且能将牙齿变成类似野兽的形状。他此前只是自愿被囚,其实掌握着反击手段。 “危险,曦!” 阿朔慢了半拍,没能挡在曦前面。但幸好男子扑向的是春日。 春日微微一笑,然后 “太慢了啦。” 一声嘀咕之后。 男子的喉咙撕开了。 ……被蝴蝶的翅膀。 阿朔想起一件事。当春日扬言敢逃就杀掉的时候,曦没有反抗,选择顺从,她应该察觉到了百里春日异能的本质。 能够自由改变翅膀硬度的,蝴蝶。 那是成百上千,放飞自如的武器。这才是百里春日的异能。 “……咕……啊……咳” 大量的血唰唰落下,地板被逐渐染红。 男子重重地倒在血泊里,绑在椅子上不住地痉挛。伤口随着他每次呼吸一张一合,割开的肉向外翻……血管在蠕动,在血泊中激起稠稠的波纹,还有细小的气泡漂起来。最后,男子的眼睛变得浑浊。 如今,春日的白色萝莉塔服装沾满鲜血,她高举双臂。 吸了血变红变沉的衣服摇摆起来。她如同向听众索求喝彩一般,轻声说道 “瞧,看到了吧。” 白里透红,对吧? 此时此刻,阿朔才真正意义上搞懂百里春日这个人。 第十四卷完 闲话 飞啊、飞啊,蝶儿飞啊。 滴答、滴答,鲜血零落。 (这伤势,怕是没救了) 阿朔这样心想。他攥紧拳头。现在,人就这么死了。一个拥有异能,做了恶事的人即将丧命。又是阿朔害的。他心想,这是第几次了呢。 多少次,阿朔多少次像这样践踏了他人呢。 曾经,在海棠烂漫的庭院中的那个人。 过去,在大雪纷飞的地狱中的那个人。 为了阿朔,一度被杀。 因为阿朔,孤独死去。 就这样 就这样 如今也 “真是的,没想到会被他背叛。” 冬夜说道,春日点点头。 令人吃惊的是,二人都没料到这件事。 而且,它成了兄妹之间的死别。不过距离命运降临,还有一些时间。 春日灿烂一笑,坏心眼地问 “想过会输吗,哥哥?” “从未想过。” 对了对了,你就是那种人。 懂了懂了,所以你就是那种人。 阿朔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著名文学作品中的篇章。正好眼珠花纹的瓣蝶从眼前飞过,停在春日的头上。妹妹鄙视着浑身是血的哥哥,恶狠狠地撂下话来 “所以你。” 没有后续。春日没有讲下去,她喉咙突然哽住了。 阿朔本以为她是在哭,但却不是。又想想,那怕是在笑,但也不是。她只是单纯没喘过气来罢了。春日猛咳了一下,注视冬夜。 飞啊、飞啊,蝴蝶飞舞。 滴答、滴答,鲜血零落。 这一切无法阻止。 春日接着往下说 “所以,你才会和我生死两隔。” 明明这是与憎恨之人离别, 却不知为何话里含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