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俄军已经派人向北海军递交了最后通牒,视同宣战,可鲁缅采夫并没有展开行动。 开春以来,他已经给彼得堡的“老太太”连续写了三封信,表示如果没有五万人的精锐部队,他将很难把敌人赶回额尔古纳河以东。 从1790年开始,俄军在和土耳其的交战中,主要战略目标是围攻伊兹梅尔要塞,而不是在野战中歼灭土军,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部队,四万人足矣。 然而那位女皇的宠臣一直在阻挠将南方集团军调往东方,所以目前俄军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部署仅有四万人,其中有一万人还是新兵。 鲁缅采夫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和步兵部署在了下乌金斯克方向,留出了一万预备队,而在安加拉河上那一连串的堡垒里只部署了一万五千人。 老元帅和波将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从来不认为对方是名职业军人,当后者统治着与小俄罗斯相邻的土地时,鲁缅采夫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实际上要是没有北海军的出现,鲁缅采夫的军事生涯已经彻底终结,心知肚明的老元帅对这次东线作战的机会极为珍惜和重视,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在另一时空里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斗是真正的军事活动,其余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它服务的。之所以要这么说,那是因为本时空的克劳塞维茨才刚刚十岁。 身为一个统帅,鲁缅采夫在近两年的准备时间里,他做的最多的其实正是“服务”。比如如何更加系统的为部队提供一切必要的东西,包括日常供应和对后方的服务,同时他也关注士兵的健康和后勤供应。 他经常穿着那身普通的常礼服,深入到士兵中去和他们闲谈,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和个人要求,同军官们一起回忆他们攻占过的城市,谈论他们曾经到过的国家。在这种大战临近的时候,老元帅的这种举动常使人觉得战争离他们还很遥远。 那场发生在十八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七年战争”,以及后来担任小俄罗斯总督的经历,让鲁缅采夫不光是成为了一位军事领袖,更是对如何治理地方积累了大量经验。 话说在1789年的春天,鲁缅采夫抵达了叶尼塞斯克。这里是东西伯利亚早期的行政和经济中心,那些后来的哥萨克探险队都是从这里开始向南和向东移动。 在之后的整个夏天里,他除了等待部队的陆续到达,以及调整训练手册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科力万省和尚未被北海军占领的伊尔库茨克省西部地区进行巡视。 沙俄帝国在西伯利亚的行政规划,从彼得一世到叶卡捷琳娜二世这八十多年里,几经变化。彼得一世时代的西伯利亚行省是一个大概念,包括了乌拉尔山地区和整个西伯利亚,是当时沙俄帝国八个行省中最大的一个。 1719年,西伯利亚被分成了三个省,维亚特卡索尔卡马和托博尔斯克,累计人口六万多户。到了1724年的时候,叶尼塞省和伊尔库茨克省从托博尔斯克省分离,不过仍归西伯利亚行省统管,之后西部的维亚特卡省和索利卡姆斯克省被划归到喀山省。 等到了1783年,原有的各省被废除。整个西伯利亚自西向东由三个省组成,托博尔斯克科利万和伊尔库茨克。其中的伊尔库茨克省则包括了伊尔库茨克涅尔琴斯克(尼布楚)鄂霍次克和雅库茨克四个地区。 从1789年的5月开始,鲁缅采夫便着手对东西伯利亚进行“总盘点”,其主要目的是增加税收用于庞大的军费开支。 随后,大批的参谋人员士官以及文员被抽调成审计人员,对各定居点的人口牲畜进行普查。将公共建筑开列清单,标出了住宅和无家可归者小屋的数量,对居民的健康状况手工业土地以及各类商业的盈利能力都做了详细的统计。之后他命令,将那些无家可归者和破产者全部征调进军队。 鲁缅采夫这么做固然是减少了彼得堡那里的军费开支,增加了税收;在这一点上,他时刻和沙皇村的那位老太太步调一致。 但问题是如此一来,使得农奴向自由农民的过渡被中止,大面积的土地所有权和对附属农民的占有权被划分给了那些大商人。 东线司令部如此大张旗鼓的搞内政工作,让很多底层士兵和下级军官不以为然。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总司令除了要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同时还得选调优秀军官来司令部工作;也很少有人了解,他经常把驻扎在周边的将军们召集起来,一起长时间地研究北海军的战术和作战方案。 其实要在以前,没人会觉得四万人的庞大兵力不够用,可是自从苏沃洛夫在雅克萨惨败后,北海军那铺天盖地的强大火力着实让俄国人忌惮。所以目前俄军最迫切的问题就是,该采用何种战术,来应对北海军的武器投射密度。 说起步兵战术问题,老元帅现在觉得要战胜北海军,他最为推崇的纵队战术恐怕是不行的。 “纵队松散编队战术”虽然起源于十八世纪中叶的法军,但在七年战争中,法国军队的使用效果并不十分成功,于是纵队战术在当时被认为没有前途,迅速被抛弃。 以横队为主的“线性阵列”是本时代所有欧洲国家步兵战术的基石,一支规模较小的军队通过密集而准确的火力,可以摧毁以近距离编队行动但训练不足的大量敌人。英国军队在印度就是这么干的。 古典意义上的线性战术在十八世纪末的英国军队中仍然存在。英国人通过一种新的战术他们将队伍部署在山峰后面,处于敌人火力的盲区,然后再出其不意的从侧翼发起决定性攻击。 这年月的步兵的队列训练可不是扛着枪散步,到了合适的距离就来个二段击或三段击。那些看似平坦的战场上,有无数的坑洞石块和灌木,想维持战线齐整是一个需要长期训练才能达到的技能。一旦在行进过程中因为地面障碍物而造成步伐紊乱,整条战列线的秩序就会陷入混乱。 除了普通步法,还有冲锋时的加速步法。为了防止队形分散,这年月对于加速步法的要求是每分钟100步。所以别说东亚农民了,连同时期的欧洲农民新兵想掌握这些训练也绝非易事。 实际上纵队战术之所以被法国人首先应用,是因为大批临时征召的士兵素质太差。往往是还没有完全掌握复杂的步法训练就要投入战斗,而且他们也达不到一分钟内射击四次的火力投送,于是纵队战术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这种由大量人员组成巨大的纵队,会让士兵们对胜利充满信心。 俄国人的问题也差不多。虽说沙俄士兵历来以高耐力著称,可他们的队列也不怎么样,同时步枪射击的有效性受到低射速和中等准确性的影响。于是鲁缅采夫便在二十九年前的那场“科尔堡战斗”里,向法国人学习,对普鲁士的一万多名援军采用了纵队战术。这以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当鲁缅采夫和苏沃洛夫深谈过后,老元帅敏锐的注意到北海军的步兵攻击战术既不是线列也不是纵队,完全就是大面积铺开的完全松散阵型。 结合在雅克萨一战中俄军所遭受的火力密度,鲁缅采夫已经隐隐明白,俄军要想赢得这场战争,必然会遭受巨大的人员牺牲。为此,他必须要让手下的军官们明白跟北海军交手的代价,由此才能带来战术思想的改变。 于是在1789年的冬天,沙俄军队以“扎伊姆卡堡垒”为前进基地,围绕乌索利耶这个盐业城镇,和驻守于此的北海军进行了多次交手,以试探敌人的火力密度。 这一招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曾多次出现在十九世纪的非洲,不管是苏丹人还是祖鲁人,他们总是先派出敢死队试探英军的火力和有效射击距离。只要顶住伤亡,快速冲到敌人跟前,那么就能以数量取胜。 面对沙俄的进攻,刘胜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乌索利耶所产的盐曾供应着整个伊尔库茨克省,决不能被俄军夺回去,于是他便将原有的驻军从一个连增加为一个营。 因为冬季的严寒,北海军采取了防守反击的打法,同时为了不暴露火炮的情况,刘胜命令各连只能使用迫击炮。 在经历了效果“理想”但却损失惨重的试探后,鲁缅采夫和他的参谋团队便不厌其烦的告诫下级军官们,必须按照新战术调整和北海军的作战方式。 “先生们,你们必须要放弃那些华而不实的线性战术。也许这一手对付土耳其人还能管点用,可是要对付我们在东边的敌人,那就只能是白白送命!” “我们必须要大量运用猎兵和骑兵,将敌人从坚固的防御工事中吸引出来,在平原地带展开高速的机动作战。” “要将团属炮兵分散部署在敌人的侧翼和主力部队的前方,雅克萨城的教训足以使我们警惕!” 6月22日以后,收到最后通牒的刘胜也迟迟没有动手。他的问题是兵力不足,眼下伊尔库茨克这里只有三千人的部队,其余都被分散到贝加尔湖以东的各个城镇分散驻守。所以目前是防守足够,出击没戏。 之前被派去萨彦岭北麓的侦察队在抵达安加拉盆地边缘时,遭遇了俄军骑兵部队和轻步兵的顽强阻击。谁都不傻,“战场遮蔽”俄国人也会。虽说带着机枪,可二十多人的侦察队不可能携带大批弹药,于是他们只能掉头返回。 1790年7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因为两场大雨被延误了行程的赵新,带着警卫营总算抵达了伊尔库茨克。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混在了警卫营里装成一名士兵。 大批增援部队和赵新的先后到来,让刘胜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半。他紧张倒不是因为赵新,而是两天前范统从恰克图传回消息,据北海军在买卖城的暗线所报,大约有一万清军抵达了买卖城以南二十里驻扎,其中大部分都是喀尔喀蒙古骑兵。如此一来,北海特别区在北西南三个方向上都有敌人。 赵新在抵达上赫纽丁斯克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他现在严重怀疑沙俄和南面的满清有所勾结。这边刚发最后通牒,那边库伦的兵马就动了,这也太巧了吧? 就算满清因为大沽口的教训不敢轻举妄动,可前面跟沙俄开战,背后守着这么一大坨兵马,搁谁也不能踏实。 刘胜道:“我打算让范统给恰克图的清军下通牒,让他们滚蛋,否则就炮轰买卖城。” 赵新摇头道:“没意义,满清现在摆明了要当狗皮膏药,打不过也得给咱们添堵。我估摸乾隆想的是一旦咱们被俄国人打败了,他就得扑上来咬一口。” 刘胜道:“他这么做,就不怕咱们再去大沽口?” 赵新道:“小范不是说了么,是喀尔喀蒙古人。到时候满清来个一推六二五,再找个蒙古台吉咔嚓了顶罪,你怎么办?我估计他们现在料定了我们无暇南顾,等机会当渔翁。” “渔翁?” “鹬蚌相争啊。” 听了这话,刘胜扔给赵新一根烟,微笑道:“我都听老于说了,您这一年来学问见涨啊,说话都喜欢讲半句,动不动就咬文嚼字。跟那帮读书人呆久了,都近墨者黑了。” 赵新笑骂道:“靠!要不咱俩换换?那帮读书人你来对付,我帮你守边疆,让你也涨涨学问?” “打住吧,我还等着挥师大漠呢。”刘胜转头看了一下四周,见身边没人,突然低声问道:“你那战场综合症好点了吧?” “真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新摇摇头,随即道:“不说这个了,让范统回来一趟,再叫上‘张总督’,明天我们一起开个会。” 说罢,他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指着西面的安加拉盆地,头也不回的对刘胜问道:“侦察队的情报怎么说?” “他们只发现了一个团的兵力。”刘胜走过来道:“我怀疑俄国人在那里至少放了五个团。” “九千人,”赵新喃喃自语道:“就算是一万人吧。西边一万人,北边一万五千人,这比当初雅克萨的兵力还少。他们都准备两年了,可能吗?” 刘胜道:“之前从西比利亚科夫和巴斯宁那几家得到的消息也不准确。有说五万的,也有说四万的,还有人跟我说圣彼得堡那里之前为增兵的事争吵了很久。” 他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见那五家商人?他们等今年的茶叶都要等疯了。已经找马尔科维奇问了好几次。张敬轩不知道,就来问我。我特么哪有工夫关心这个!” 赵新微笑道:“大刘,这事你之前就应该在电报里跟我说。茶叶的事你得关心,这也是武器的一种,不管是对沙俄还是蒙古人,都有用。这样吧,以你的名义转告西比利亚科夫,如果时间来得及,明天,不,后天晚上去他家拜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