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叹了口?气,“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花一棠停扇:“凌六郎,你听说过白牲吗?” 凌芝颜一怔:“白什么?” “你不知道啊,”花一棠目光终于转向了凌芝颜,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凌芝颜:“你到底在说什么?” “找到了!这有东西?!” 远远的,能看到一柄锄头探出地?面疯狂晃动,人应该是钻到了地?坑里?,周围的人全围了过去,待看清坑里?是什么,轰一下又散开了。 “你胆子小,留在这,我去看看。”林随安嘱咐了花一棠一句,快步走?了过去,花一棠在身?后叫了句什么,还有凌芝颜的声音,林随安都没听清。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坑边,众人七手八脚将坑里?的侍从拉了出来,坑很深,差不多有一人多高,直径大约四尺有余,可容两三个人。 林随安跳了下去,脚下咔嚓一声,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腰,捡起了脚下的东西?,是一截纤细脆弱的白骨,似乎是孩童的肋骨,林随安蹲下身?,扫了扫地?面,刺骨的寒意逼进了指尖,和身?体?失控时的状态很像,她手指一颤,鬼使神差抬头,望向了四周。 坑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头骨,头骨都很小,显然都是孩子,眼眶中满是黑泥,仿佛一双双漆黑的眼瞳,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吱——嗡——” 尖锐的耳鸣犹如钢针刺进脑仁,白光如同千万道刀刃,疯狂切裂着视觉景象,林随安双手胡乱扶住了坑壁,整个人控制不住滑跪下去,意识仿佛受到什么不可抗力的召唤,飞速抽离身?体?,眼前白光逝去,换做大片的黑暗,就在此?时,一抹香气裹住了她,是昂贵的花果调香,黑暗散开一缕,她看到了花一棠明?亮的眼睛。 “林随安、林随安!” 她的听觉恢复了一瞬,除了花一棠的聒噪,还听到了凌芝颜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周太守……” 所有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林随安闭上眼睛,再次坠入黑暗。 * 几盏花灯朦胧地?亮着,高高挂着,随风摇着,河水倒映着光,波光粼粼,一只温暖的手紧紧牵着她,喧闹的笑声擦肩而过,抬起头,看到半张笑脸。 【小英儿?,抓紧了,人多,别走?丢了,喜欢哪盏灯,阿娘买给你。】 灯光闪灭,一缕阳光落在了她肉呼呼的小手上,手里?拿着软软的窝窝头,屋外?是绵延的山脉,有人坐在对面,大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说: 【三娘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哦。阿爷明?日上山给你打只兔子玩,好不好?】 光影错落,油灯摇曳,她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炉中火星跳动,两道影子坐在桌边,女子缝着衣衫,男子拨着算盘。 【四娘明?日生辰,十岁了,不能总是穿旧衣服了。】 【明?天?将铺中的存货抵一些?出去,给四娘买套新罗裙,我看别人家的女娃都喜欢石榴裙,好看。】 夜雾蒸腾,刺鼻的药气涌入鼻腔,一个空药碗放在桌上,她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二娘真厉害,喝了药都不哭了,明?天?阿娘买蜜饯给你吃,弟弟也有,二娘也有,一起吃好不好。】 摇着摇着,屋顶变作了瘦瘦窄窄的船舱,耳边枕着船桨的吱呀声,女子软糯温柔唱着催眠曲,随着潺潺水声荡啊荡。 【九初河水清又清,阿娘的娃儿?眼儿?明?,看着日头东山落,听着山头鸟鸣鸣,鱼儿?回水塘,蛙儿?藏莲下,阿娘的娃儿?也要归家咯——】 日晕初升,洒落一片金鳞,她推开门,急急跑了出去,小手里?捧着一小碗软糕。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步履匆匆的少年转过头,鬓角的被?风吹起的发丝染上了金。 【哥哥吃过了,秀儿?自己吃吧。】 【阿爷说,哥哥读书辛苦,哥哥吃。】 【好,等晚上哥哥回来,和秀儿?一起吃。】 【哥哥骗人,你一走?又是好久……】 【这一次,哥哥定早早回来。】 【那哥哥笑一笑,秀儿?就相信哥哥。】 【秀儿?为何总是让哥哥笑啊?】 【因为哥哥长得好看,秀儿?最?喜欢看哥哥笑了。】 少年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晨光落在少年清澈的眼睛里?,美得像画。 * 林随安睁开了眼,看到了高高的屋顶和华丽的窗棂,是花宅的风格,眼睛干涩得厉害,耳后的枕头湿了大片。 “月大夫,你快来看看,她不对劲儿?!”靳若咋咋呼呼推门冲了进来,还拽着面色不善的月大夫,“她一直在哭!太吓人了!” “我早就说过了,林娘子就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呦,这不醒了吗?”月大夫道,“睡得怎么样?” 林随安坐起身?,摸了摸眼角,泪水已干,了无痕迹。 “你……做噩梦了?”靳若小心翼翼问?道。 林随安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梦。” 她看到的是那些?孩子最?后的执念,是她们?对这个世界最?深的眷恋。 明?明?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经历,但她们?的执念,依然那么温暖纯粹。 靳若抱怨:“你说你,没事跳什么死人坑,突然就睡过去了,然后又突然开始哭,花一棠又不在,吓死个人……” 林随安:“花一棠呢?” “被?凌芝颜抓去查案了,走?得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和月大夫照顾你,简直比七老八十的老婆子还啰嗦。” “查什么案?”失去意识前的回忆渐渐回笼,林随安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周太守被?人毒死了!悄无声息死在了府衙书房,”靳若道,“是鸠毒!” 林随安脑中嗡一声,零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十酷刑的竹简、东晁的谜题、严鹤的头颅、陈竹的焦尸、暗塾里?的密室,冯氏后园中的累累白骨、果子行的牌位、案牍堂里?昏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张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和金手指记忆中看到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合。 林随安翻身?下床,厉喝道:“冯氏私塾里?寻到的骸骨埋到了何处?” 靳若怔怔指向北面,“虞美人山。” * 扬都水路纵横,气候潮湿,地?势北高南低,北城更为干爽,适宜居住,渐渐形成了北贵南贫的居住分布规律。扬都以北为贵,尤其是罗城北面的虞美人山,山下三条水路环绕,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堪称风水宝地?,被?诸多权贵分而划之,修建祖坟,蒙荫后代。 林随安一觉睡了两天?两夜,这段时间里?,花氏以强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和行动力,在虞美人山选了地?,下了葬,修了坟冢,因为太多骸骨混在一处,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所以只能葬在一处,花一棠亲自提了碑文,还请高僧做了法事,超度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