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笑道?:“花参军放心,此楼乃是安都第一匠师封元子开?山之?作,坚固非常,屹立百年不在话下。” 刘长史:“花参军有所不知?,这崇阳楼的风水好,凡是接风宴设在此楼的,定能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郑参军连连点头,“刘长史所言甚是、甚是。” 刘长史:“当?年咱们嘉刺史来安都的接风宴,就设在了崇阳楼,如今想来,就仿佛昨天的事儿?一样?,真是怀念啊。” 郑参军:“刘长史所言甚是。” 林随安:“……” 这郑参军是应声虫吗?还是出门太赶,只来得及背这一句台词? 一行人沿着狭窄的楼梯慢慢腾腾总算爬到了三层,掌柜和木夏退了下去,刘长史和郑参军引着花一棠和林随安走进了观景庭台,嚯,四面无墙,四处透风,棉布帘子高高卷起,能看到几乎整个太平坊的夜景,万家灯火如梦似画,最闪亮那一片自然就是花氏八宅。 地上摆着火红的炭盆,外面吹着呼呼的西北风,檐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串,灯火照耀下,雪花繁密如天上星子飘落,别有一份情?调。 林随安见到安都刺史嘉穆的瞬间就明白了,为何刘长史和郑参军瘦成了那般——感情?这安都府的饭都被嘉刺史一个人吃了。 嘉穆是个大?胖子,五十岁上下,目测起码有三百斤,身上的棉袍扯下来能当?被子盖,比花一棠高一个头,横里有三个花一棠宽,纵里有三个花一棠厚,因?为太胖,脸盘子太大?,显得五官很拥挤,也不知?如此肥硕的体型是怎么从那狭窄的楼梯上挤上来的。 “哎呦呦,花家四郎啊,你可算来了,我?们在这儿?等的是望眼欲穿啊!来来来,这几位都是你的同僚,过来认识认识。” 嘉刺史拍着花一棠肩膀,挨个介绍,司功参军、司户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田参军,加上接人的刘长史和郑参军(原来是司士参军),共有九人,林随安基本没记住名字,只顾着研究嘉刺史的三层下巴——说话的时候,像肥猪皮一样?颤悠悠的——林随安很是手痒,想上去拍两下。 对花一棠来说,这不过是小阵仗,嘉刺史只说了一遍,花一棠就将能准确对上每个人的名字和官职,招呼了一圈,已然称兄道?弟。 夏长史颇有眼色,见嘉刺史无暇分|身,忙引着林随安去了座位,位置居然在左侧上首位,单人单座单案,可惜花氏的新款高脚桌椅还未在安都打?开?市场,目前仍是坐榻凭几,只能跪坐,案上酒水菜肴已备好,每个座位旁边都配备了炭盆,烘得脸蛋子滚烫。 嘉刺史对花一棠的表现很满意,拉着花一棠坐到了右侧上首位,上上下下打?量着,“花家四郎名不虚传,果然是兰枝玉树一般的人物,和我?年轻时一个样?,翩翩少年郎,白衣俊无双,引无数小女娘为之?疯狂啊!” 花一棠飞快扫了眼林随安,“嘉刺史过奖了,花某自认样?貌平庸,远不及嘉刺史容姿万一,哈哈哈……” 刘长史:“四郎也太谦虚了,扬都第一才子的名号在安都也是如雷贯耳,人人都说,扬都花氏四郎,才貌双全,红颜知?己遍天下,无论多高冷傲气的花魁娘子,只要被花四郎看一眼,便被勾走了魂,抢走了心——” “绝无此事!”花一棠高呼,“花某家教极严,若花某胆敢流连花|街|柳|巷,兄长第一个打?折我?的腿!” 花一棠反应如此之?大?,倒把众人搞蒙了,仔细一瞧,花一棠目光几乎黏在那黑衣小娘子身上,神色紧张,脸色黑中透红,额角冒汗。那小娘子挑眉瞅着花一棠,表情?似笑非笑,全身上下笼罩着难以言说的气势。 众人纷纷明了,忙尴尬转移话题。 “对对对,都是坊间传闻,做不得准的。” “来来来,喝酒喝酒!” 嘉刺史哈哈大?笑,“想必这位就是名震几大?都城的林娘子了吧,”他第一次正眼看林随安,“江湖上人人皆说,千净之?主,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嘉刺史突然停住了笑声,瞳孔剧烈一缩,好像在林随安脸上看到了什么骇人之?景。 林随安感觉到了嘉刺史眼中的杀意——不,或许是恨意,又或许……是某种夹杂着恨意和恐惧的奇特情?愫。 “在下林随安,见过嘉刺史。”林随安抱拳。 嘉刺史三层下巴同时一抖,失控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笑道?,“看到林娘子,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故而?有些失态,还望见谅。” 林随安:“我?与那位故人长得很像?” 嘉刺史:“样?貌完全不像,但——又很像。” “……” 嘉刺史显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打?着哈哈略过了,刘长史心领神会,忙给几位参军打?眼色,众人又聊起了安都的风土人情?,饮食文?化,酒气在火光中蒸腾,雪花在灯火中飞舞,气氛很快又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嘉刺史兴致愈高,双颊泛着酒红,舌头打?起了卷,“四郎啊,你可不知?道?嘉某有多羡慕你,扬都花氏,五姓七宗,百年世家,自打?出生起就比常人高一等,人生坦途,羡煞旁人呦……” “嘉某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枪,用了足足三十年,披荆斩棘才到了这个位置,可对你们世家大?族来说,这种位置,勾勾手指头就能得到,真是命好啊……真是好啊……” 林随安挑眉:这位嘉刺史表面称赞花一棠家世显赫,实?则却在嘲讽花一棠上位全靠裙带关系,根本没有真才实?学?,之?前也是,聊什么红颜知?己,实?际却是指桑骂槐,说花一棠是个只知?道?混迹温柔乡的纨绔。 可惜,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连她都听腻了,毫无杀伤力,更?别提花一棠了。 花一棠端着标准的营业笑容,“嘉刺史言重了,四郎自知?才疏学?浅,还要向刺史大?人和各位同僚虚心求教呢!” “……你不懂……不懂……”嘉刺史醉眼迷离,胡乱摇着头,“像我?们这种人……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拼尽全力想得到的东西,在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眼中,不过就是路边一块石头,轻易得之?,随手弃之?……真是羡慕……羡慕啊……” 花一棠微笑,“嘉刺史莫不是喝多了?” “……不多、不多,嘉某与四郎一见如故,当?浮一大?白!”嘉刺史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饮下一口酒,摇摆着走到庭台中央,绕着火盆跳起舞来,别瞧他这么胖,还喝高了,步伐居然挺灵活,载歌载舞,歌声嘹亮,底气十足,自带回?音,唱的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听不太懂,林随安只能辨出几个音节,类似“酱菜沾大?饼”、“傻子吃点冰”、“骨头没有肉”之?类。 刘长史招呼几位参军凑在嘉刺史周围击掌跺脚,伴舞伴唱,节奏合得严丝合缝,一看平日里就没少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