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锆是真把他们当兄弟看,这种感情,从言语之间,神色之间,都能看出来。 士卒们也不是傻子,也能分得清谁对他们是真好,谁只是面子上对他们好,他们自然是对冯锆极为的感激。 冯锆这四百来人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还能一直没有散掉,甚至从未有过逃兵,也是得益于他的这种性格带来的一种特殊凝聚力。 跟伤兵们说完话,冯锆正要走,却见几个民夫进来,把门帘子撩了起来,把窗户也打开。 冯锆一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几个民夫讷讷的却是说不上来,赵斓从门外走进来,先拱拱手,而后道: “是这样的,今日和陈将军闲谈的时候,他说过,伤兵们呆的地方,血腥凝聚,污浊聚集,最好是通风好一些,对伤兵恢复有好处。” “在下想了想,着实是有道理的。” 对这个,冯锆是不懂的。 他也不会瞎说,便点点头离去。 从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冯锆脸色更难看了。 伤心,沮丧,愧疚等等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心情极差。 这就是伤兵营通常和军营分开的原因。 伤兵营如果在军营之中,让士卒们整日价都能看见这些伤兵,听到他们的惨叫声,那么对士气会有相当程度的打击。 所以历朝历代,在军中,伤兵营通常是单独划出来,专门有人负责的,一般和军营会尽量不在一个地方。 这一次,本来赵斓想要把伤兵们单独安置的。 但冯锆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强烈要求把伤兵营设在军营之中。 说是可以就近照顾受伤的弟兄。 打仗的时候,他的话语权比平时就要重一些,最后还是依了他的要求。 冯锆进了自己房间,立刻便是把门死死的关上,一瞬间屋里有阳光透出来,但接着就被挡在门外,屋里重新变得昏暗。 别说是关门,若不是生怕别人起疑心,冯锆还想把窗子都拿帘子遮起来。 毕竟屋里实在是藏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旦此事暴露,他还有他手底下的几百兵,不但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冯锆一进门,屋里俩人便是站起身来。 其中一人喊了一声大哥,正是单熊。 而另外一人,身量不高,样貌寻常,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就很难找出来的类型。 他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看着就跟寻常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有有谁能够想到,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孤身入城,隐藏多日,暗中勾连单熊冯锆,欲要一举翻转战局。 这也是相当了不得的一位人物了。 “都坐,都坐。” 冯锆双手压了压,示意两人都坐下。 他把头盔摘下来,走到床边上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碗咕登咕登灌了几大口凉了的茶水,而后舒服的叹了口气。 单熊和那汉子对视一眼,那汉子先挑起话头,笑道: “冯将军,您今日这一仗,可是打得好!” “哦?” 冯锆对他的态度,显然不是多好,他歪着眼看了一眼这汉子,淡淡道: “老仇啊,你这人就不实在,你是余七守的手下。” “可是今日跟我打的这些,我看着旗号,也是余七守的人,让我们宰了没有八百也有六百,你还能说打得好?” “小的可没说瞎话。” 那老仇低低一笑,轻轻一拍手:“甭管杀的是不是余将军的手下,只要是杀的义军,那就杀得好!” 他说到杀贼军的时候,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词。 “哦?” 冯锆身子往前探了探,道:“那还真是愿闻其详。” “您是杀了不少人,也都是余七守的手下,但您杀的人越多,越说明您有本事,这没错吧?” 老仇问道。 冯锆觉得这话听得有点别扭,但还是点点头。 “冯将军,您可能还不知道,咱们义军里头啊,不大看重出身,出身干什么的都有。” “有老实巴交的穷苦老百姓出身,也有盐贩子出身,还有山贼土匪出身,甚至还有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带着亲兵佃户来投的。” “咱们不重出身,只重本事。你只要带的人多,能打,那你一进去,就能当大官!至于你之前干过什么,没人追究!” “您今日跟贼军在城头上打了这一仗,杀了不少人,但您放心,没人在乎。” “到时候您投了咱们的消息传过去,王大将军也绝对高兴!” “他见识了您这些人多能打,您只要过去,一准就是不小的官!说不得比早先许下的还能更高。” “只是……” 冯锆迟疑道:“毕竟死的是余七守手下的人,让他有这般大的损失,他会不会?” “您多虑了!” 老仇笑道:“您也知道,朝廷管咱们义军叫流寇,小的窃以为,这流寇二字,说得是有些道理的。” “咱们四处流窜,不在一个地方长待,而每到一地,总有穷苦百姓前来投奔。” “咱们是从来不缺人的,这些人在咱们贼军里头过得日子也不好,顶多就是饿不死。” “上官们也看不上,也就打仗的时候驱使他们送死。” “这等人,最是好补充的,别的不说,打下元成县来,就能一下招进上万人,折损的人手,不都补回来了么?” “您跟他们可不一样,您手底下,都是精兵啊。” “您这三四百人,顶的上三四千人。您若是能投奔义军,那都是抢着要的,不过么……” 他笑了笑,继续道:“按照咱们贼军的规矩,谁招来的,就算谁的,您过去了那边,肯定不可能一下子就当了总权,管一个营,肯定是得在谁谁下头才是。” “就是分到余将军麾下,虽说折损了不少人,但有您手底下这些人进来,余将军高兴还来不及。” “再说了,我是余将军的人,我若是能劝降了您,余将军就是立了大功。” “有功就得赏,这次进元成县,只怕余将军这一营是可以先进来抢东西抢人。” 这人说话,该委婉的时候委婉,该直白的时候非常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