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柏涛压力越来越大。省里有人做文章,揪着他不放,大有趁你病要你命,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气势。 先是经济调整,他作了检讨,变成了副省长。屋漏偏逢连夜雨,节骨眼上,公派干部出国考察又出了个“龙云事件”。会上有人提议要追究翟柏涛的“失察”领导责任。被翟柏涛不客气的硬顶了回去。 “这是大是大非问题,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乱扣帽子!是鲁莽行事,这违反我们实事求是做事的基准原则。这不仅关系到我,还关系一个家庭的荣誉和生活问题,他女儿都没钱上大学,一个孩子大冷的天穿的那么单薄跑到山上写生卖画,多可怜,你们呢,在这个暖气房里指手画脚,我看你们搞斗争都搞出习惯来了,现在有些人还停留在历史的尘埃里,思想没有转变到发展经济上面来。” 翟柏涛平时不发火,发起火来也挺有气势。他几句话把对方顶的哑口无言。 “经济调整这个责任我担了,发展生产不能停,省长办公会议定的化纤基地和成套集成电路产线两个项目不能停!我们是人口大国, 穿衣问题、吃饭问题是头等大事。我们省要带头为国家排忧解难。以前我们纺织品全部靠天然纤维,有限的土地资源既要解决吃饭问题,又要解决穿衣问题,不堪重负。我们引进这套装置运转起来国人穿衣不是问题。这是利国利民的事,要坚定不移地搞下去,出了事我担着。” 翟柏涛顿了顿茶杯,“这个集成电路是为生产电视机配套的产线,有了它你就能坐在家里看彩色电视,产线建成了,我们就能实现这个产品的进口替代,节省外汇,很有经济效益。这个项目我这个副省长也是要力保的,我们党员干部做事要有恒心,不要老是议论,看准了就干,上面不批钱,我们就搞借贷建厂,贷款办企业不是什么新鲜事自古有之,贷款就是信贷嘛,花明天的钱办今天的事。因信贷不足导致发展缓慢,无疑更糟糕。财政厅要解放思想,想办法保证资金到位。做好平衡收支、平衡贷款和偿付能力、平衡外汇收支这本帐。” 散会后,有几个老同志主动停下来跟翟柏涛握手。“柏涛,你这个副省长比当省长时还气派!大胆的干,我支持你,发展没有错,有人纠结快了慢了的,问题是发展慢了人民不答应嘛,我们等不起。” 翟柏涛心里很温暖,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 下了楼,他车也没要,一个人背着手往家走。高大的法桐树把珞珈路笼罩的严严实实,这个龙云事件不简单,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弄不好影响他的政治前程。 有必要进京一趟了。 北京的天气更冷。翟伯涛先后拜访了国家计委和进出口委,又慰问了在京江南籍老革命老干部。到了傍晚才走到了调查部,他的老朋友张浩在办公室里急切的等待他的到来。 “你总算来了,说是五点到现在都七点了!你迟到了两个小时呀。” “实在抱歉。工作实在是太忙了,老同志问的细,汇报就超时了。” “一个大省长到我调查部来干什么?来视察工作吗?我们受宠若惊哦。” “哈哈,我是回娘家看看。以前我在特科和你还是同事唻,你不要一本正经的给我装象。”曾经的老同事说话很随便。 “一会儿出去吃个饭,我请你吃北京烤鸭。” “要吃饭也得我请。” “你真没事?” “没事没事,就是顺道来看看你。” “真没事,我可就下班了哈。” “倒是有一件小事,请你帮忙找个人。” “找人是我们的主业啊。省长要找什么人?” “龙云,一个教授。” “啥?你也找龙云?!” “啊,你们调查部在调查他吗?”翟柏涛有些吃惊。 “这个龙云,他听过于敏的课。” 于无声处听惊雷。翟柏涛的脑子轰的一下就大了,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龙云只是江南大学的一个普通教授。” “你不知道的秘密多了。这件事非常棘手。” “张浩,这支考察队是我签字派出去的呀。”翟柏涛掏出烟来点上。 “别太紧张。我们初步分析了情报。这个龙云很可能是被西方间谍机构绑架了,但一时半会他们还不可能探清龙云的真实底细。大概率是想通过龙云摸摸我们核聚能发电技术程度的底。未来是能源竞争的世界,掌握了这种清洁能源就等于掐住了世界工业的命脉。发达国家都在拼命发展这种技术。” 张浩跟前的烟灰缸早就堆满了烟蒂,手里的烟还不停,“兄弟,你离开特科这个行当太久了。” “好在这个龙云受过严苛的训练。我相信他能挺过第一波酷刑考验。” “嗯?他是你们的人?” “比我们还要高。”熏黄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我们需要尽快把这个人营救过来。这个人应该还在东德。对手还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把一个大活人在苏联克格勃的眼皮子底下运过柏林墙。” “我们本来在东德的活动就极为有限,与苏联关系又恶化,雪上加霜。营救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你们政府这边有没有人和力量在那个地方?” “没有可靠的力量。我们只是在那边谈了几个生产线引进,都是普通的商务合作。” “那就麻烦了。我们只能从一张白纸开始了。” “在西德倒是有一个人,我的堂弟二狗。民国时国民政府公派留学,也是核物理专业,听说现在很有建树。不过他只是一个平民,没有接受过特殊的训练。” “有人总比没人好,你马上联系他。哪怕是安排他做一些外围工作也好。他的老师是德国物理学家瓦尔特·格拉赫吧?” “我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谁。只知道他在研究民用核能发电。” “如果这些间谍在欧洲想弄清楚核聚变发电技术问题,就必须得咨询这个物理学家,欧洲再无第二人。而这个曾经加入过纳粹党的老家伙已经90岁了,思维变得模糊,行动也不便,想必他的学生不得不掺和进来。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我操,你的剧本都写好了。感情就等着我来演呢。” “我们只了解你堂弟的过往,并没有和他建立联系的渠道。和他沟通就只能靠你了,人离开祖国多年是会变的,能打动他并让他冒着风险付出行动的,也只有血亲关系了,血浓于水!” “感情我也成了你们的一个棋子。我本来是求你帮助的,现在看来我成了那个帮助你的人。” “一条绳上的蚂蚱。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能和一个省长一起搞这么刺激的活动。” 翟柏涛当天夜里就回到了江南省。他拨通了远在重洋的电话,他告诉二狗,他已经是江南省的省长,最近省里有一支商务考察团在东德考察,在参观圣若翰洗者圣殿后,就直接坐车穿过柏林墙,到德国西门子电器等科技公司进行商务考察。请你务必做好接待准备工作。 这通远洋电话将会在一个星期以后,一字不落的出现在德国某个神秘组织的通讯纸上。所以他没有安排二狗做什么具体工作,但是凭二狗的悟性肯定能明白这里面的故事。 二狗天资聪明。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向谨慎的他还是打算做一些准备。他拿出地图把圣若翰洗者圣殿标记出来,发挥他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并把方圆周围20公里以内的地形道路记个清清楚楚。 第二天傍晚,一个彬彬有礼打扮得体的黑衣人在实验室里找到了他,说老教授因行动不便委托他出去办一件小事,一件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办的事。二狗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两个人上了一辆遮蔽严实的小车,车辆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胡同,下车的时候二狗隐约看到对面的勃兰登堡门。走进一座建筑,穿过深深的幽暗的地下室,从一个仅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勉强穿行的深地通道穿过柏林墙走向东柏林。 他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地图,并把自己的方位大致重现在地图上。又坐进了一辆黑里咕咚的小汽车在街上急速行驶,穿过圣若翰洗者圣殿又向北行驶了七八分钟,停在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室。上了五楼,二狗见到了伤痕累累的龙云。 “你们为什么要绑架一个中国人?”二狗用汉语质问黑衣人。 “请你说德语。” 二狗又用德语重复了一遍。 “不是绑架。我们只是把他从毒贩在那里解救出来。”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物理学家,又不贩毒。” “我需要你照着这张纸上的问题和他交谈。然后我就把他放走。” “这是简单的核聚变发电的问题。你们自己都可以问,为什么要把我请来?” “我们不懂中国话。他死活都不肯开口。” “我问话的时候,你们不要打搅我。否则这个活我不会替你们干的。” “好的。” 二狗开始用汉语和龙云交谈。 “兄弟你不要怕。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女儿喜欢画画。我准备到画廊里给她买一些画笔和油彩。没想到就被绑架到这里来了。” “你不要怕,他们正在找你。” “我可能很快就会被转移到西德去。要快。” “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专业的问题。请你配合。” 看到龙云点头。黑衣人有些放松,他走到阳台上打开一角窗帘准备抽上一支烟。透过窄窄的窗帘缝。二狗看见圣若翰洗者圣殿的塔尖近在咫尺,也就500米的距离。 二狗和龙云交谈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物理专业问题。他起身跟黑衣人说。“走吧,你纸上的问题我都问完了。” “他怎么说?” “这个人对核聚发电很专业,我需要回去和我的老师核对过以后,再把问题写在纸上交给你们。” 黑衣人觉得很合理。他们两个人按照原路返回。离开前二狗看见房间里仅有两个人在看守龙云。 回到西柏林的实验室,二狗仍心有余悸。半夜有人敲门,一个干练的商人找到他,说是泇水老家安排和他对接,还拿出了翟柏涛的照片给他看。二狗赶紧把自己记忆里的地址告诉了对方。对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组织已经安排你明天去美国,再转道加拿大坐远洋轮船回国。行动要快,不能犹豫。 龙云回到国内。他还在江南大学教授物理学,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在一个异国他乡疲于奔命的惊心动魄,更不会知道他的档案里记述着这样一句话:不得提拔使用。 社会调查部在江南省开了一个小范围的安全会。张浩一言不发的出现在会议室里,他默默的掏出一支烟点上,也不说话,整个会议室里只有香烟燃烧时丝丝拉拉的声音。香烟燃尽的时候,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跟书记和翟柏涛握了握手,又默默的离去,留下一屋子的惊诧。 有人表示不满,“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记莞尔一笑,“到此为止。” 这是他开过的最有意思的会,也是唯一没有发言的会。 翟柏涛没有心思笑。再有出国考察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时,他总会犹豫一下,不由自主地掏出一支烟默默地点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交代机要秘书,今后所有需要省府批准的考察组在省长签字前必须报安全局审核。他忘不掉张浩那阴沉的脸“我们搞情报工作,根本不讲巧合,更讳谈幸运。出了事我救不了你。” 一家人吃过晚饭再去爬山的时候,又遇见李萍在山上写生,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怜惜的盯着女儿画画。志强红着脸去搭腔,李萍热情的介绍她爸爸给所有人。 “这是我爸爸。” 龙云很客气地跟大家打招呼。 翟柏涛站在画摊前静静的看小女孩画画,李萍确实有艺术天赋。这一次画的主题是《金陵之春》,非常有气势。 “真不错,画出了金陵的磅礴气势,我的一个老领导就是咱金陵人,很念旧。这幅画我买了送给他以解思乡之苦。” “不要钱,送给你。” “哎,能卖出画作才叫艺术家唻!” 翟柏涛掏了五元钱买下了这幅画。 天傍黑了,两家人结伴回家。两个汉子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相互点了烟边走边聊。龙云不认识翟柏涛,“听萍儿说,我不在这段时间志强帮了我们不少忙,很感谢!” “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翟柏涛含糊其辞。“哎,那你去哪了?” “说不明白。”龙云眼睛有些红。 “回来就好,人要往前看。咱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困难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眼前这个汉子总有一股子心有不甘的情绪,不知道他能不能调整过来。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调整不过来。 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带给我们一些挑战,让我们在追求幸福的路上人仰马翻。人们总是把幸福简单解读为“有”,有房,有车,有钱,有权。但幸福其实是“无”,无忧,无虑,无病,无灾。“有”是给别人看的,“无”才是你自己的! 到了家,志强就慌着骑着车子要出去。妈妈有些急,“哎呀,你急慌忙趋的干啥去?” “妈,我在商务印书馆找了份工,晚上不回来了。”志强骑着破车子叮叮当当的走了。这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破烂货,被志强一阵收拾竟然能上路了。 翟柏涛对女人说,“他搁家里也闲不住,出去历练一下也好,最起码能消磨时间。” 志强想让自己忙活起来,在商务印书馆找了个校对的活,夜班是辛苦些,钱一个月可以拿二十块。人忙起来就会忘却不快,最近李萍始终和他保持距离,若即若离的。她始终把这个大男孩当弟弟看待,她不想他有其他想法,让彼此难堪。男女之间就是这样,若女人无意,近在咫尺,也隔着天涯。 晚上躺在床上。女人说一幅画五块钱太贵了,大家这周又要啃萝卜了。男人搂过女人来,“你知不知道这个龙云家有多惨?他本来有机会参加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建功立业的,政审时多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美籍华人姑姑,就被一脚踢出来,在地方教教书。” “是挺可惜的,各是各,血缘又不能挑。” “理是这个理,但这么重大的工程,没人愿意冒着风险为他担保。进任何一个人都审查你上下三代,这个没有道理可讲。” “其实教书也挺好的,你不也想到大学里当个教书匠的么?” “不一样,以后他连课题都争取不到,教授不搞研究还有前途么?人的希望都被堵死了,活着得有多痛苦。” “要是这个情况确实有些惨,李萍妈又没有工作,男人要不振奋起来,家庭开支都困难。” “其实,只要他辞了公职,在美国以他的科研实力随随便便都能拿几十万美元的年薪。 “中国人心心念念都想有个单位上班,好像有了单位就有了依靠一样。” “这就是执念!是官本位思想在作祟,说到底还是咱们的商业文明不够发达,经济刺激不够明显。等有一天一个发明一个产品都能卖成千上百万的时候,单位就不吃香了。” “你那是后话,人最现实,现在还是体制内更让人觉得安稳。” “哎,你不是看中人家姑娘了么?还想着娶进门当儿媳妇!” “那得看缘分,恁儿的心都拴在人家身上了,天天往他家跑。” “剃头担子一头热也没有用。两条路上的人要节拍一致地走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得生活这口磨慢慢地磨合。” 两情相悦终可依,不在朝朝暮暮。两情无缘终聚散,咫尺也是天涯。爱情这个东西强求不来。 志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没吃到爱情的甜就先尝到了爱情的苦。 李萍就这样单薄而又楚楚动人的闯进了他的生活,但又拒他距离之外。他已经被我们暂且称为“爱情”的东西折磨地失魂落魄。 青春就这么不期而至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