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昼短夜长。所以,冬天早朝,常常是天色未明,寒气袭人之时就上朝。这天早上,左丞相李善长因年纪大、衣服穿得厚,动作就慢了些,早朝来晚了,他怕上朝迟到遭皇上责备,就慌慌张张向大殿上赶。常言说得好,忙中有错,谁知他快步向前赶时,与御书房的茶水太监撞了个满怀,“哗”的一声,太监的茶水杯掉在地上摔成粉碎,太监一看是李丞相,忙弯下腰向李善长倍罪:“丞相大人,对不起,小人罪该万死,请丞相恕罪。” 这本来是件小事,要是平时也就算了。这时,李善长低头一看,见茶水正泼在他的胸膛上,这叫他如何面君?这不是存心和他过不去吗?他勃然大怒,上前飞起一脚,把这个太监踢下大殿的台阶,嘴里骂道:“你这只阉狗,瞎了你的狗眼,竟敢用茶水来泼我。……” 这个太监见在大殿之外,怕惊动皇上,只有自己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地上的茶杯渣用手擀在茶盘里,各自低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这个太监叫王兴,长着一对招风耳,宫里人都叫他大耳王。这一脚一跌,已是鼻青脸肿。他虽是个端茶水的,却是皇上身边的人,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灵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走在后面的胡维庸看在眼里。他见李善长走进大殿,就叫住大耳王,对他说:“王公公,你伤着没有?” 大耳王见是胡维庸在招呼他,忙说道:“胡大人,我们这些人命贱,没伤着。” 胡维庸假意气愤愤地说:“这也太不叫话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空手撞了你双手端茶具的人,明明是他不对,他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飞脚踢人,真是欺人太甚。” 大耳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谁叫他是丞相,我是太监呢?” 大耳王在用手擀瓷渣时,手被瓷渣划破,有血流出,这本来没有什幺了不起的大事。胡维庸一见,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呀,王公公,你都负伤了。快,快到太医院去包扎一下,流这么多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维庸忙从腰里摸出一锭约十两的银子,塞给大耳王说道:“流了这么多血,快去包扎一下,再吃些止血的药。快去吧!” 大耳王忙推辞地说道:“胡大人,这怎么能叫你破费,这咋个说得过去?” “王公公,我们这是谁跟谁呀,你客气什幺?你的伤口要紧,去,快去太医院。”胡维庸假惺惺地说。 大耳王千恩万谢地走了。他边走边说道:“这个胡大人还真讲义气。” 不到半天,李善长擅打大耳王的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当然也就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就引起了皇上的不满。因为太监是皇上身边的走狗,打狗也要看主人,俗话说:打狗欺主。当前本来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就很突出,这个时候李善长这么干,实在太不理智了,这正是授口实于皇上,皇上见他身边太监被打,心中火冒三丈,认为李善长倨功自傲,无法无天,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下朝后,皇上把胡维庸召到御书房,要他在三天之内把李善长的材料报给皇上,要求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原来皇上早就知道胡维庸养了一帮闲人,专门收集满朝文武百官的材料。李善长的相位胡维庸早就觊觎很久,李善长的材料自然就少不了,胡维庸一听皇上在向他要材料,心里就乐开了花,这表明皇上对他的这样作为的肯定,你决定要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再则他明白了李善长的相位就要寿终正寝了,胡维庸乐颠颠地离开了御书房。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一边走一边捻着他那稀疏的,他远远地看见大耳王在端茶水迎面走来,胡维庸就大步迎上去对大耳王说道:“王公公,你的伤好些了吗?” 大耳王恭敬地回答:“谢谢胡大人关心,伤好多了,已无大碍。” 胡维庸煞有介事地说:“王公公,你的事我很为你鸣不平,刚才,就在刚才,我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奏了他一本,这实际上是打奴欺主,你等着,只需三四天的功夫,他老小子就会有好看的,一定叫你称心如意!” 大耳王听了,感激地说道:“谢谢胡大人关心,要是这样那就谢天谢地。我王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后胡大人如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请胡大人打个招呼即可,小人万死不辞。” 胡维庸拍拍大耳王的肩头说道:“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还有事要去办。” 大耳王走了。胡维庸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好,花十两银就在皇上身边买下一条狗,值!” 果然,在第三天早朝之时,皇上对大臣们说道:“众位卿家听着:朕以前多次告诫你们:‘不以功大而有骄心,不以爵隆而有怠心,故能享有荣盛。延及后世。’可是你们当中有一些人就是不听,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朝廷明文规定,凡农民开荒之地,任何人不得买卖,可是有些人就是胆大,公然与朝廷作对,纵子强占民田达万余亩,还把农民变成他家农奴,他公然想当‘新鞑子’,这还了得?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满朝文武都低着头不敢吱声。皇上又问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大家仍不出声。皇上说道:“那朕就依次一个个地问,朕先从丞相问起走,左丞相李善长!” 李善长机械地回答:“臣在。” 皇上两眼看着李善长问道:“你说呢?” “臣资质愚钝,猜不到是谁。”李善长僵硬地回答。 “朕现在问你,你的儿子成天在干什幺?”皇上追问道。 “启禀皇上”李善长回答道,“我的二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大儿子在外做些生意。” 皇上开门见山地说:“做生意?做什么生意?你和你大儿子在陆郎的生意做得不小啊!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买那么多土地干什幺?” 李善长头上渗出冷汗,他连忙分辩道:“皇上,这是没有的事,请皇上为老臣作主。” 皇上听了大怒,站起来骂道:“到现在你还不认罪,花言巧语强辩!” 皇上说道这里,气愤愤地把手中的材料掷到李善长的脸上骂道:“你拿去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专吿你纵子买田地的状纸,早就摆在朕的案头上了,朕派人下去落实,好多都是铁证如山,人证物证据全。现在你还在抵赖。你作为一国之相,竟知法犯法、以身试法,胆大包天。对于你本该重处,朕念你是个老臣,不忍见你受戮。这样吧,朕限你十天之内退清全部土地,释放全部农奴,不然严加惩处!那时休怪朕无情。从明天起,你也不要入朝了,回家养老去吧!你的左丞相也不要作了,相位暂缺。” 皇上停了一下,用严厉的眼光扫了一下群臣,众大臣都低着头,大殿里鸦雀无声。皇上继续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各位大臣们听着:你们现在有些人倨功自傲,目空一切,疏于王事,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他们置国法而不顾,带头来挑战国法,他们什幺事都敢干,贪污盗窃、行贿受贿,结党营私,培植亲信,网络党羽,买官卖官,拉拉扯扯,大吃大喝,朕的剥皮场好久没开张了。你们把朕的仁慈当成软弱。朕劝你们要夹起尾巴做人,你们自己屁股上有屎的人,朕给你们五天时间,把屁股擦干净,该清退的清退,该退还的退还。期限一到,尚不悔改者,一律严惩不贷。退朝!” 皇上说完,拂袖退入后堂。很多人一听说退朝,如逢大赦,一颗悬着的心才回到怀里。因为朝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靠李善长这棵树爬上去的,他们自然就属于淮西党。今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所依靠的大树转瞬之间如溃堤一样,“哗”的一声就塌了。他们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或多或少有类似问题,今天亲眼看到权倾朝野的李善长都栽了,他们哪能不“蛇惊”呢?尤其是从未见到皇上像今天这样震怒,谁晓得哪天会落到自己头上?侭管退朝了,百官陆续散去,一个个都掏出丝绢揩额上的冷汗。还有几个吓得来尿流在裤裆里,有几个跪在地上起不来。 很多人见李善长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都像避瘟役一样绕行而去,刘伯温还是不慌不忙地走到李善长身边,从地上扶起李善长安慰地说:“李大人,地上很冷。快起来回去吧,小心着凉。” 李善长从地上站起来,对刘伯温说道:“谢谢刘大人,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来扶我,该不是来看我的笑话吧?” 刘伯温诚恳地说:“李大人,你把我刘伯温看成什幺样的人啰!我可是在人前人后从来没有说过你李大人什幺坏话。” 李善长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才是我朝的正人君子。过去,我神差鬼使,说了那么多对先生不利的话,没想到先生如此虚怀若谷,大度待人,我李善长今天既感激又惭愧!” 这时,值日太监在大殿上高叫:“皇上有旨: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刘伯温大人御书房觐见!” 刘伯温对李善长低声说道:“李大人,你走好,凡事想开些,皇上说的事希你在限期内一定整改好,我看事情还不是已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李大人,对不起,皇上在召见我,恕我不能送你了!” 文武百官都回过头来看着刘伯温,此时皇上召见刘伯温,这意味着什幺,太清楚不过了,这意味着左丞相这个宝座非刘伯温莫属。马上有很多人投过来羡慕的眼光。甚至个别人公开向刘伯温贺起喜来:“刘大人,恭喜你了!” 刘伯温只是摇摇头,淡淡一笑地说:“王大人,不是那幺回事,你误会了。” 刘伯温来到御书房,见皇上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心想:今天终于下了个狠心,打击了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的嚣张气焰,扞卫了皇权。可是下一步如何定左丞相呢?皇上还拿不定主意。他想:现在是他内事不决之时,还是听听这位大明第一军师的高见为好。他好羡慕当年的孙仲谋,可以‘内事不决问鲁肃,外事不决问周瑜。’而他呢?他的内外事不决只能问刘伯温,但他总觉得刘伯温这个人太聪明过人,聪明得叫人不放心,无论什幺事情他一眼就能看穿其本质,有很多事情都是按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下去。这如何不叫人心悸?但这个人也不是那幺好驾驭的,如果能把他变成当年的诸葛亮,让他鞠躬尽瘁地为大明效力一生,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谈何容易,就连现在他朱元璋也不敢说完全驾驭了刘伯温,他的太子朱标那就更不用说了。要是刘伯温掌握了朝政,他要动起坏恼筋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就不寒而栗,最后他决定看看再说。…… 这时,刘伯温走进御书房,垂头弯腰地说:“臣刘伯温参见皇上!” 皇上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说道:“先生来了,请坐!” “谢皇上。”刘伯温坐在皇上左手边的椅子上。这时,太监端来一盘肉包子和一钵粥及一些小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皇上对刘伯温说道:“来,先生,你还没有用早餐,过来我们一起吃些,吃完了我们好商量事。” 刘伯温见皇上平静了许多,也就不客气地把椅子向桌子一挪,在桌子边客人的位置上坐下来,他先给皇上的碗里添满了粥,然后在自己碗里也添了大半碗,两人也不说话就吃起来。刘伯温多次同皇上一桌进餐,他知道皇上有‘吃不言、睡不语’的习惯,而且无论吃什幺都是风卷残云似的,一扫而光,不愧有‘饕餮大王’之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