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　　 看着扭曲畸变，化为血翼无首铁鸟的妻子，琢呆滞了片刻，只从喉头颤出了这一个字，周遭群侠亦是惊愕至极，脑中一片混乱，却都不约而同明白了一个事实。　　 琢深爱的妻子，大鹭王朝母仪天下的帝后【染】，其真身，即为那莫岚放出视频中那摧灭此界，蛰伏等待复苏的前世界之主【刃凰】。　　 “其实很简单，毕竟你似乎也没怎么藏，不是么？”　　 莫岚耸了耸肩。　　 “是的，我的计划当中，的确没有考虑过【瞒住使用者】这一项，在我的推断中，使用者能找到这个世界，挖掘真相，过万仞山，击败十绝锋，抵达鹭阳，在争天会中幸存，还没有和琢同归于尽的可能性不足1%，如果连这种可能性都要瞻前顾后，那便无事可做。”　　 刃凰一动不动，沉静道：　　 “但我确实很想知道你的思路，这对之后回归吾主癫火阿笠博士旗下继续战斗，也有帮助。”　　 “癫火阿笠博士已经死了，现在的培养者换了个新的。”　　 “是么？感谢你的提示，我会在之后寻找他的接替者复命。”　　 “我以为你情绪会比较激动来着。”　　 “我是培养者制造出来，为了完成无的任务而存在的个体，我的任务是为无服务，具体途径和上级是谁，我不在意。”　　 刃凰平静道：　　 “一千年的尘封，我已成功将意识中多余的部分剥离，这有利于我后续的行动。现在，你有兴趣分享你的思路么？”　　 “谈不上思路，只是非常简单的推理而已。”　　 莫岚摊了摊钳子：　　 “首先，疑点来自于你的【性格】。　　 在万仞山中，你的那个名刀电光丸精透露了一件事，你不允许你体内的任何一把锋刃有类似【剑灵】的自主意识，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超出你的掌控……对你而言下属只是你手指的延伸，不能有任何取代、甚至只是【影响】你的资格。　　 如此一个强者，难道会将自己复苏的期望寄托在属下身上，自己乖乖躺平，什么都不做么？答案是否定的，只要有可能，你一定会想办法亲力亲为，哪怕你无法复苏，以你那能和戮兽同盟高层打平的水准，想个办法，弄到能活动的躯体……应该不是难事。　　 然后，染的眼睛治不好……也是个极其诡异的事，这个世界的人没和使用者对比过，可能不知道，但在我看来，由使用者遗产诞生的秘武世界，没道理治不好一个普通的眼疾，你这眼睛治不好，要么是和刃凰有关，里面大有文章，要么，就是你【不想让它被治好】。”　　 “很有趣，请继续。”　　 刃凰扇了扇翅膀，代替颔首。　　 “若是从这一点去发散，很多事情就非常有趣了，比如【琢】的恋爱脑，一个人，尤其是拥有帝王眼界，亲手治理过天下之人，不可能为了情爱而将天下，将自己的帝业置之不顾，但凡他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就不会因为恋爱脑把自己的天下作践到这般程度。　　 地球的历史上，独宠一人的皇帝也是有的，明朝就有一位开创了弘治中兴的明孝宗朱祐樘，拿他和这琢比一下，差距就看得出来了。　　 【琢】的人设，和他实际的智商是不匹配的，但如果说是中了某种精神控制，一切就说得通了，而结合一下……这个控制者是谁，就不难猜了。”　　 听到这里，琢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似是大梦几十年一朝醒转，脸上是逐渐深重的恐惧。　　 “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确认了八成，最后两成，是在刚刚用那10字弓的时候明白的。”　　 莫岚转过头，对身后的一众侠士道：　　 “诸位，我问一个问题，假设你们有一位相伴多年，伉俪情深的伴侣，有朝一日你忽然间变了性向，失去了对伴侣的爱意，如此，你们会直接抛弃这位爱人么？”　　 “自不可能！”　　 修行阿福秘武的李福厉声道：　　 “爱之尽头是亲情，相处多年，再浓烈爱情都会消磨逝去，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彼此陪伴所衍生之亲情，有此亲情，有谁又能轻易言断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莫岚点了点头：　　 “那再问一个问题，各位觉得，人是否会因为换了一个性取向，就直接变成废物，一事无成，脑袋空空了？”　　 “这不是更扯淡么？”　　 修行长发及腰秘武，换了一身新衣服洗了个澡的长发雄主道：　　 “我天天长发及腰找男找女被磕西皮，也没见我脑子出什么毛病，智商出什么问题啊？”　　 “这就对了。”　　 莫岚点点头，指向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惊惧的琢：　　 “然而，只是一发转变人性取向的，蓝色品质……你们就当中等秘武看，就是这样一枚【10字】弓，将琢性向一改，他就直接成了个屁用没有的奶嗝受，要是这天下蓝色品质道具都那么牛逼，现在我早就开上御姐熟女大后宫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琢对染的爱，以及为了她所迸发的一切决心，一切霸图谋略，都是某种精神控制效果的作用，这种控制以爱为联结，足够隐蔽，能让琢为此不顾一切，而当这爱消散瞬间，他便自然原形毕露。”　　 说着，莫岚叹息着瞟了一眼面色苍白至极的琢，轻声道：　　 “用那10字弓的时候，我的【系统】给我的效果发挥提示是【完全发挥】。　　 你知道完全发挥是个什么概念么？上一次我见到这种描述都不知道啥时候了，莫说是亡眼暴君吕暮这种精神系好手，就连十八魔，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精神上的抗性，而琢的精神抗性这么低，唯一可能，就是他不能拥有抗性，因为一旦拥有，他就有可能察觉到自己思维中的矛盾。　　 正是如此，要解释琢的异常，最合理的理由，就是从一开始，琢的爱，琢的决心，就是在荷尔蒙，在精神力量操控下的畸形产物，当爱消失，一切自荡然无存，剩下的，也就只是一个在【被操控】上天赋异禀，裹着天鹅绒棉被的巨婴，终究是【原形毕露】而已。”　　 说罢，莫岚双钳一合，笑了笑：　　 “既然如此，在这样一个阴谋中，谁是最适合【刃凰】扮演的角色，昭然若揭。这时候都猜不出来，我觉得反倒不礼貌了，再者，反正我说的那几句处刑词指示性很强，哪怕你真是无辜的，说出去你也屁事没有，试一试，总归不出错嘛。　　 我猜，如果没有我这一出，你的目的，应该是等我迷迷糊糊自以为大功告成，离开这个世界让人过来复活迷因之兽后，在这个时间差里完成复苏，解决战斗，离开此界，去找新的培养者复命吧？打破了你的大计，不好意思啊。”　　 “无妨，本就是二者皆可的尝试。”　　 刃凰闻言，周身铁躯迸出一阵剑鸣：　　 “你有非常谨慎细致的思维，我知晓使用者中有一批被称为【逐星者】的精锐单位，有极高的击杀优先级，或许你就是其中一员。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的一切推论，都是从一些细致的、似有若无的可能性中衍生的，是什么，能让你拥有这样的敏感度？”　　 “另一位敌人。”　　 莫岚脑中闪过穹顶绝境中李遥慕的身影，笑道：　　 “一个好对手能教会你很多东西。”　　 “非常认可。”　　 “不是，不是……染，墨澜，你们是什么意思？到底说什么啊在？”　　 僵直到现在的琢如梦方醒，五花大绑的他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四顾：　　 “你的意思是……人家、我、朕之前对你的所有爱、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操纵……”　　 “是的，正是如此。”　　 刃凰平淡道：　　 “两百年前，我终于能以水果刀本体的孱弱姿态现世，钻研出了杀死、替代弱小生物，取而代之的能力，恰逢那时尽武盟刚有苗头，我便亲力亲为，开始接手我自己的复苏事务，你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不用气馁，以你的资质，你已经做的足够好。”　　 “可不应该，不应该啊！！！”　　 琢急切道：　　 “朕发誓要爱我的妻子，是因为我的娘亲，我的母后当初被我的父亲冷落，被宠妃迫害，最后服毒自尽……我是自那开始，方才立下决定的，和你没有关系才对啊……”　　 “两百年来，我换过很多身体。”　　 刃凰道：　　 “樵夫、富商、重臣……以及上一任帝君的正妻，大鹭的上一代帝后。”　　 “……啊？”　　 琢面目呆滞，片刻后，又张了张嘴：　　 “啊？”　　 “你没有听错，我是大鹭的上一代帝后，当时的我寄希望于影响你的父亲，诱导他对以军方力量对秘武者进行批量屠杀，加速我的计划，但他意志坚定，收效甚微，所幸，我在夺取这具身体时保留了生殖功能，获取他的遗传信息生下你和其他几个鸟人族幼崽后，我多次筛选，最终选择了天性最残忍、愚蠢，对生命最漠视，也是最容易被控制的你，借助自杀来对你施加暗示，同时用破法剑的残片永远封住你的精神抗性。　　 随后，我等待了五年时间，根据之前分析获得的，你对雌性的喜好，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引诱、影响你的躯体，创造了一场偶遇，最终将你塑造成功，接任了十绝锋的职位，这样一来，我就能保证随时对你施加暗示和引导，保证一切走向如我所愿。”　　 “……你是、是、是我娘亲？”　　 “是的。”　　 “所以，你、意思、我和你那么多、那么多夜晚……”　　 “我为了保证效果，曾经替代过一名青楼女子学习了一年交配技巧，从你当时的反应来看，效果值回票价。”　　 刃凰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天天回老家卧槽……”　　 饶是莫岚，也在内心嘬了下牙花子，便见琢缓缓低头，不知在呢喃什么，音量骤然放大。　　 “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挚爱，是我的……　　 这么多年，我都在和自己的娘……嘻嘻？　　 啊？哈，嘻嘻，嘿嘿嘿……啊？”　　 巨大的打击之下，琢的脸上呈现出似哭似笑，不断变换，最终交织成疯癫的复杂情绪，他惨笑着瘫倒在地，胸口抽搐，口中不断笑出血沫。　　 刃凰见状，不再理会他，身子朝向莫岚。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卧榻一场，再加个母子情深，两重buff加下来，还是这么绝情呀？”　　 莫岚啧道。　　 “无需说笑调侃，千年的桎梏，漫长的等待，足以让我更冷静，排除曾经情绪上的弊病。在我看来，琢和一把剑没有区别，都是我完成目的工具而已，对工具，自然不可能生出感情。　　 你们很喜欢用【视若蝼蚁】等言语指责我，以此获得在某个程度上凌驾于我的优越感，以此精神上的满足，这是你们的自由。　　 但对我而言，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按部就班，完成任务而已，你们的一切连蚂蚁都算不上，更遑论代价、情感，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存亡，只是【行为】所产生的，与我无关的后果罢了。　　 我且问你，你会在乎你挥手时带起的风么？你会去思考这风之后吹向何方么？我不会，我无法真正理解这些生物的情绪，我也没有理解的必要，只需学习、利用即可，从这一点上，霆徒许月微，与我有些许相似。”　　 说罢，刃凰沉默了片刻，道：　　 “那么，很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了压抑千年后，第一次勉强能算是【平等】的交流，如果没有别的事，接下来，我就要将你们和这里的所有人击杀，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各位看到此处，想必已经发觉了一件事，自始至终，包括三侠在内，在场没有任何人选择攻击【刃凰】。　　 原因非常简单，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无用功。　　 此刻，唯一哥的念动力感知之下，安静站在原地的刃凰身躯之上，缠绕着堪比之前【琢】祭出整个大阵，超负荷施加己身的内力，或者说魔力量，而这些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常态下毫无负担的容量而已，在此之前，她一直将这能量储存在体内，如今方才将其放出，面对这等级别的力量，在没有特攻能力的前提下，偷袭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容器计划都告吹了，看来你还准备了不少后手？”　　 莫岚问道。　　 “迷因之兽在千年前为我上了一课，无论何时，都要为自己可能的失败准备后手，让【落败】转变为【相对更差，但可以接受的结果】。　　 而漫长的等待中，生物能做的最有用的事情，就是思考和吸取教训。”　　 刃凰说着，轻轻振翅，升入空中，构成她羽毛的刀刃伴随她的升空而振动，连出一片刺若耳鸣的金属音，呼啸的刃风自天际垂落，争先恐后地飞回他们的主人体内，于铁凰周遭，金属色的浓雾渐渐凝结成宽大的铁羽，向着主体汇聚而去。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我的复活，在核心本体可以行动后，我准备了四种复活方案。难度依次递减，效果同理。　　 第一种，操纵帝君，借助大鹭军队的力量，多区域大屠杀，击杀所有秘武者，销毁所有秘武残片，确保迷因之兽的死亡后，再按部就班完成复活，吸收这个世界所有生命体的魔力，如此一来，我就能取回所有刃器，并借助这千年来不减反增的内力总量，回到巅峰时期，这个计划因为【溯】的严格防备失败了。　　 第二种，就是目前主要尝试的这一种，借助锋徒的势力和琢的权力，大量杀戮秘武者，召开争天会，选择最合适的寄宿容器，在合适时机借助这三千御林军和琢的魔力献祭，依靠完美容器来恢复大半实力，按照使用者的标准，应该是回到【六阶初级】，结果你已经知道了，你成功了。　　 第三种，在你离开的时间差内，我会想办法找到用做替代的优质容器，借助备用仪式，尝试回到五阶巅峰，抵达后尽可能回收万仞山和剑荒中依旧可以调动的刃器，随后杀死尽可能多的秘武者和凡人，回收魔力后撤出世界，向培养者报道，回归阵营。　　 而最后一种，就是现在这般……在浓度足够高时，直接这两百年来积累的力量，强行引动万仞山，将我的身躯收回。”　　 “我必须恭喜你，墨澜、威义，纪云苓，还有【溯】……你们所做的一切，成功让我能取回的力量削弱至五阶水准，我重新获取力量的这段时间，或许就能间接有诸多生物得以幸存，我认为你们应该为此骄傲，因为这就是你们最后的成就了。”　　 “那么……让我迎来这并不令人满意的重生吧。”　　 在内鬼光线砸在刃凰身躯上，有气无力的笑声过后，刃凰，张开了她的双翼。　　 同一时间，山外西，悦来山上，重建队伍里的厨子望着一个方向出神，忽然“啊”了一声，低头一看，发现手中的菜刀不知何时凌空延伸出一道锐锋，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随后，那厨刀的刃口钝了下来，只见一道熹微冷光跃出伙房，并入空中，不见影踪。　　 康州附近，墨知愁麾下义武盟侠士于山林间轻功疾走，几名侠士中，一位感知敏锐者忽得头皮发麻，大喝道：　　 “落！！！”　　 几位侠士当即落向地面，却见下一瞬身后高空有一道无形刃气飞掠而来，划过三人之前所处高度的一座山峰，向着万仞山的方向飞去，随即，山峰上数十米锋顶向着一侧缓缓滑落，轰然坠地，引起一阵地动山摇。　　 “……快走，那寨子就在前面！”　　 万仞山脚，登歇镇上，大地震颤，雷家擂台精们的视线都被那震动模糊，满目楼阁倾颓，屋舍崩落间，只见眼前数百年蜂鸣如一日的群峰间，近半高耸刃锋腾空而起，剑气纵横百里，裂地行空，向着鹭阳的方向飞驰而去，一片哀鸿遍野间，雷家家主雷猛豆豆眼颤抖不已，悲呼道：　　 “亡矣！”　　 山内某处，自金坷界出走的林妍妍和一众手下精灵只觉天地一暗，抬头仰望，天空当中，无数庞然锋刃割云断日，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向鹭阳狂飙而去，如万剑归宗，所过之处，刃风凌虐大地，神州之上霎时间涌现出无数裂谷危崖。　　 每一处城镇中皆是凄声不断，一片末日景象，为陆梦惊送上一碗鸡肉粥的木匠抱着妻子，瑟缩在家中地下室角落内，望着地窗外呼啸烈风，视线在眼前一片影像划过，震荡间紧闭上双眼，一声长叹。　　 如此天灾……那位银龙大侠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鹭阳之上，无数巨刃从四面八方涌向中心的刃凰，在其周遭凝结，收缩，成为那无头铁鸟身躯的一部分，汇聚的余波如千万道剑气四射飞散，秘武者们齐齐将力量放出，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内力外罡，再加上唯一哥的念力壁垒，纪云苓的树海屏障，方才抵挡住这融合时的余波。　　 鹭阳城在切割声中化作一片废墟，如同一把巨刃以刃凰所在之处为圆心，将这城池切割千万遍，满地剑痕将城市化作一朵胡乱雕琢而成的花，花蕊之处，金属的轰鸣声几乎贯穿耳膜，要将云层亦震为碎裂的残白，又在某一个瞬间，声音停止了。　　 这一刻，所有的剑刃向内收缩，凝聚一点，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天空一片劫后余生的纯蓝。　　 然而，细细看去，那蓝色上，却蒙着一层层反光的灰，劫难并未过去，它只是刚刚降临。　　 秘武者们纷纷抬起头，唯一哥撤下半破碎的壁垒，自支离破碎的树海间望去，却见半空当中，一位背生双翼，周身无数剑刃悬浮，一身银甲，身材修长的无头身影落至半空，她伸出手，断裂的脖颈中飞出水果刀的影像，悬停于脖颈之上，她伸手轻轻一挥，影像便化作面无表情的银发女子面容，漠视着眼前的墨澜，轻声道：　　 “五阶中左右么……我再说一次，使用者，你们做的确实很好，你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么，你们可死去了。”　　 【刃凰】复苏了。　　 绝望的气氛中，莫岚似乎也被那压力迫得垂下头颅，望着那被刃割开无数创痕的大地，默然不语。　　 ……看来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