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能让一个国家打不起仗来,也是国君的本事。 至少现在喇子墨国的国君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 上一任大汗,也就是瓷瓷兰公主的祖父在位时,是个非常多疑、暴虐、铁血统治的王,随着后期他一个又一个儿子们的长大,这个先王也就变得越发残暴嗜杀,喇子墨国之前十几年一直动荡不安,象征着王权的大汗牙帐所在之处几乎每个月都在不停地死人。 瓷瓷兰的父亲能顺利即位、成为新一任的汗王,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了,他也确实是个有些才能的君主。 先王和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的父亲是世仇。 卡契和喇子墨国有“一衣带水”的交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且他们民俗相近、饮食相同,更容易互相劫掠爆发战争。 举个例子,喇子墨和卡契的美貌年轻女子,中原汉人大概率来说是不会抢的;喇子墨和卡契人所穿的衣裳、所食的饭菜,中原汉人除非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否则大概率来说也是不会抢他们的。 因为中原人不接受和胡人所生养的子女,更不喜欢胡人的衣食。 但是他们两国之人互相抢起来,那就跟随地吐口痰一样简单。 所以当中原的魏室王朝亲王联合他们一起剿灭卡契时,喇子墨国的先王同意了。 这一仗他们打赢了,彻底将卡契亡国灭种,报了经年的世仇。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他们和这个庞大的中原王朝又该如何相处? 他们如何面对这个同样暴虐好战的中原王朝的新君? 在喇子墨国的北面、西面,和他们紧密接壤的,还有其他数以十计的其他游牧国家,更是他们的敌人。 真想打仗,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喇子墨国人倦了。 他们希望休养生息、希望这个新君能够给他们带来几年安稳的时光。纵使是马背上赢天下的游牧民族,他们此刻也不想再打仗了。 可是偏偏国君最宠爱的那个蠢货小儿子蒙睹都王子还不让人省心,自己过去挑衅了隔壁的中原王朝,还把自己的人头都窝囊地留在了那里。 汗国的贵族集团要求国君息事宁人,不要再为了这个蠢货王子大动干戈,白白浪费了勇士们的性命。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大汗的长女瓷瓷兰公主嫁过去,暂且稳住几年的和平局面。 在他们看来,瓷瓷兰公主生得貌美惊为天人,又身怀体香,是他们汗国最美丽的少女,魏帝一定会宠爱她的。 于是乎,在汗国贵族集团的一再的飞书嘱托下,其木雄恩身为王弟,带着这个艰巨的任务踏入了魏宫。 是日,婠婠换上了庄重华丽的皇后朝服,带着朝珠和凤冠,腰间戴着白玉装腰带,以魏室皇后的身份同晏珽宗在紫宸殿赴宴款待其木雄恩和瓷瓷兰公主。 圣章太后没来——婠婠听月桂姑姑说,似乎是对皇帝有些不高兴,又开始闹脾气了,因为皇帝从今以后不准陶家的人随便进宫看皇后,太后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但婠婠没有闲心过问这些,只对月桂等人道:“天冷,母亲出来也是受罪,国宴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轻易又走脱不得,在寝殿里睡一睡歇一歇也是好的。” ——其实婠婠后来也有发现,母亲越发上了年纪便喜欢折腾人来哄她,顺着她的心意做事。比如这次,婠婠没顺着她的心意去和皇帝吵一架、给她一个说法,她躲在千秋宫里闷了两三日,见无人理她的脾气,最后又还是无事人一般出来照常赴宴。 群臣毕集、宗亲俱在,整个紫宸殿乌泱泱的一片人,婠婠眯了眯眼去看,几乎望不到头。 晏珽宗牵着她的手,搀扶着她的腰肢带她在上首的桌案上坐了。 她和皇帝,用的是一样的座椅桌案玉箸杯盘,毫无半点君臣之分。 落座后,皇帝去宣见喇子墨国使节。 那个在婠婠记忆里半年前就说要来要来的公主,终于是来了。 小时候,婠婠也曾见过她一面的。 瓷瓷兰公主妆扮得极隆重用心,层层叠叠的裙袄也丝毫遮掩不住她玲珑曼妙的身姿。 婠婠的容颜五官虽则精致,但完全是符合中原人传统审美中的温婉恬淡、宛若神女那般没有攻击性的面容。 像是一株牡丹,姝姝雍容,不落凡尘,自在淡然,美而不自赏。她盛装打扮坐在上首时,就完美得像是一尊被人供奉的神像。 但瓷瓷兰公主并不是的。她美得张扬热烈,眼角眉梢间微微挑起,分明都是一个女子最不受束缚的旺盛生命力。 在某些老酸儒的中原人看来,或许就会背后嚼舌根地评价她一句“一见就是妖妖调调不安分的货”。 公主和她的王叔微微俯身行了个半礼,皇帝没出声,是婠婠开口说了句话:“公主和使臣远道而来,如有朋自远方来,本宫与陛下不胜欢欣,还请坐罢。” 其木雄恩眉梢一挑。 这个声音…… 明明他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也不知道她长大之后的声容,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 其木雄恩直起脊背抬眸望去,高台之上的那个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五官之间分明就带着当年那个帝姬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喃喃开口道:“圣懿殿下……” “您还活着,是不是?” 此言一出,他身旁的瓷瓷兰公主便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圣懿! 公主亦抬眼望去,待看清那个中原皇后的容颜时,也是不由得呼吸都滞住了几瞬。 怎么会这么像? 难怪王叔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其木雄恩虽通得一点汉语,但是方才惊慌之下他自语出口的却是母语胡言,所以殿内的很多魏室王公重臣并没有听懂。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轻斥了声这蛮夷使节不通礼数,如何来到他们魏室国都了,还讲着那鸟语一样的胡话。 不愧是蛮夷。 但是晏珽宗是听得懂的。 他不由得脸色大变,不过一瞬间又被他很好地收敛了下去。婠婠察觉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肢,而且握得很紧很用力,让她挣脱不得。 皇帝轻笑了下:“使臣适才是说,十数年不来我魏都,见魏都民风如旧,百姓晏然和乐,心中欣喜。是么?” 婠婠暗道:他竟然还听得懂其木雄恩的胡语?心下不觉越发佩服他。 对上魏帝那饱含着威胁性的目光,其木雄恩似乎在那一刻陡然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拢袖拜谢,换上了汉话:“魏帝陛下说得是。我心中不胜欢喜,也佩服陛下治国有方——” 他顿了顿,道,“前岁才与陛下见过,共克卡契王都时,便以为陛下行军布阵、用兵如神,有齐高祖天纵英明之略、神挺雄武之才、听断明察,变化若神!” 齐高祖,就是那个迎娶了柔然蠕蠕公主,让娄皇后自请让出正妻居所的高欢。 他夸魏帝有高欢之风。 晏珽宗这还是能反应得过来的。 满座汉人也都能听得出来。 这胡人,实在是没安好心。 ——而且是直冲着皇后殿下来的。 他看似是想追捧元武帝,拿他和前朝那些明君圣主们相提并论,可史书里的圣明君主,有的是商汤、周武之类的人物,何至于将高欢拿出来比? 他究竟想比的是什么?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